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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萝赋.txt

2023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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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丝萝赋
作者:东吴笑笑娘
文案
“喂,你确定他是公子不是姑娘?”
“你当日不就是看着公子生得好,才非要缠着他,日后遇到比他还俊俏的,岂能不变心!”
这是一个有点傻的小姑娘追男神的故事,追的有点辛苦。
本文男的都是人精,女主是个普通小姑娘,有点小聪明,有点小任性,有点小冲动,有点小勇敢,在生活和磨难中慢慢成长。
ps:上篇没有一个真正的好男人,多少都有点渣,这篇一定写个让你们舔屏的好男人!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传奇 天作之合 阴差阳错
主角:阿宝、卢缙 ┃ 配角:谢遥、苏煦 ┃ 其它:
☆、楔子
大越祥和七年六月,丞相、太傅袁继宗上表皇帝,奏请重开分科选士之门,为大越广揽贤才。消息传出,民间轰动,寒门学子额手相庆,世家大族则态度不一,有叫好者,有嗤之以鼻者。朝堂之上更是一片鼎沸,每日赞同、驳斥、漫骂之声盈满皇帝的耳边。如此争论了近一个月,皇帝下旨,重启科举,天下学子不论出身,俱可参加,唯才是举。
此时大越自高祖苏衡立国,已过百余年,传六帝。今上名苏熹,今年刚满二十一岁,因继位时年幼,先帝临终拜太傅袁继宗为相,辅佐幼帝。袁继宗本为帝师,乃当世大儒,人品才能俱佳,辅政以来兢兢业业,深得皇帝敬重和信赖。
开科取士之法乃是明帝苏绍在位时,同安候谢循首提,旨在破除豪门世家把持朝廷人事,寒门之子纵使德才兼备也无晋升之机,皇帝无才可用的局面。初时也是阻力重重,各地豪强多有抵触,因各级政务官员大多出自豪门,有的地方拒不执行,寒门学子竟连名都报不上。明帝乃果敢之人,见此情形当机立断,下令斩了带头抗旨之人,又有百年豪门谢氏、萧氏、许氏与新贵世家季氏鼎力支持,终得全国推行。终明帝一朝,豪强大族屡遭打压,寒门之子以才入仕,朝堂人才济济,吏治清明,开创了数十年太平盛世。
待到明帝之孙安帝在位时,发生了一场全国范围的科考舞弊之案,牵扯千余举子,数十官员涉案。安帝心性偏执,惊怒之下,痛斥天下士子枉读圣贤之书,下令再不行开科之事。此后近四十年,寒门子弟入仕无门,世家纷纷东山再起,争权夺利。到今上继位之时,朝中党派林立,近宦弄权,各地官员贪腐成性,北方蛮族时有犯境,虽有袁继宗勉力维系,终是孤掌难鸣,大越现出衰败之势。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发生在《阿琇》一百多年以后的故事,可能会出现一些熟悉的人名。
☆、一、有匪君子
祥和八年二月,正是江南万物复苏,春暖花开之时。秣陵城外鸡鸣湖上,江东士子正在游湖吟诗,好不热闹。江东自前朝就是富庶之地,本朝高祖更是起兵于此,秣陵原是旧都,比别外又繁华了许多。
聚在此处的乃是江东六郡本届乡贡中的举子,均要进京参加春闱,临行前在此小聚。他们大多二十余岁,年长的也不过三十出头,酒酣之后,吟风弄月,纵论天下,忘乎所以,引得过往百姓驻足观看。
游船中有一人始终坐在船尾,浅酌慢饮,并不同旁人一样嬉笑玩闹,身后一书童模样的少年看着热闹的船舱,抱怨道:“公子你也不过去,这些人将来没准都是你的同僚,亲近亲近又没坏处!”
那公子回过头看他一眼,微微一笑不说话。此人名叫卢缙,吴郡阳羡人氏,祖辈经商,到其父卢栩时,已是大越皇商,富甲一方。卢栩少年时胸怀大志,一心要出将入相,成就一番大功名,奈何出身寒门,虽家财万贯,却始终入仕无门,心灰意冷之下,承继父业。
朝廷重开科举之门后,卢栩感慨万千,多年商海沉浮让他明白,当今世上,为官才是正道。为了改变家族地位,也为了圆自己少年时的梦想,他让长子卢缙参加了此次乡贡。卢缙也极为争气,竟夺得吴郡头名,得以入京参加会试。
卢缙今年不到二十岁,生的面如冠玉,俊美无俦,江东子弟本就温文尔雅,越发显得清新俊逸,风华月貌。
少年看了自家公子一眼,叹口气,公子这般好相貌,在那群士子中何其醒目,他却偏偏隐身于此。正想着,便见舱中一人摇摇晃晃地出来,走到卢缙身边坐下笑道:“卢贤弟为何枯坐于此?”
卢缙放下酒杯,冲他拱拱手道:“许兄!”又对少年道:“应生,斟酒!”应生忙上前将二人酒杯满上。来人名叫许崴,江都人士,亦是本届举子,与卢缙颇为投缘。他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说道:“明日愚兄要先到庐江拜访世交,贤弟可与我同行?”
卢缙本与他相约共赴京城,想想时间尚早,陪他到庐江也无妨,当下笑道:“小弟左右无事,若不嫌叨扰,便随许兄同往。”许崴拍拍他的肩,哈哈笑道:“包你不虚此行!”
第二日一早,两人辞别众人,渡江而上。到了江北,往西南行了约莫三十余里,便见前方官道上尘烟四起,马蹄阵阵。二人引马靠边,待来人靠近,只听许崴“咦”了一声,高声唤道:“三郎!”
为首的骑士急忙勒缰,马儿原地打了几个转方停下。卢缙定睛一看,来人是个二十余岁的青年,剑眉星目,英气勃勃,此时却满面尘灰,一脸焦急之色。
许崴打马上前笑道:“我尚未通禀老夫人,你便来接我了?”那唤作“三郎”的青年摇头道:“非也!我哪里是来接你的!”许崴奇道:“你如此心急火燎所为何事?”三郎长叹一声,颇为无奈地说道:“说来话长。”
三郎看了一眼卢缙,欲言又止,卢缙忙拱拱手带着应生避到一旁,三郎冲他笑笑,低声对许崴说了起来。卢缙远远看着,便见许崴先是大笑,继而皱眉,最后竟是面色凝重。
二人说了许久,卢缙百无聊赖,偷偷打量起三郎。见他衣着虽不十分华丽,却异常考就,举手投足自有一股清贵之气,所骑之马浑身栗红色,四肢强健修长。正看着,耳边听应生道:“公子,那马在流血!”卢缙一怔,果见那马儿颈部似有红色液体流下。他愣了一瞬,旋即大惊,暗道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汗血宝马?
汗血宝马产于西域,又称天马,中土极为少见,大越仅有几匹,便是一般王侯世家也不可能有。他不禁又仔细打量了番三郎,心中揣度,江东境内的世家能有此等势力的,应只有庐江谢氏,许崴也说要往庐江拜访世交,此人当是谢家子弟。
那边许崴同三郎说完话,走到卢缙面前道:“贤弟,对不住了!我那世交家中出了些事,我要随他一起,不能与你同往京城了。”卢缙忙道:“许兄请自便!只是莫要耽误了大比之期,咱们京城见!”一旁三郎道:“哎呀!我都忘了,你是要去参加会试,恭喜恭喜!”
三人话别,卢缙目送二人远去,应生抱怨道:“这许公子也忒不着调,诓着我们到了这里,自个儿先跑了。”卢缙侧头看他一眼道:“哪里来的那么多话!”应生叫唤道:“公子您就会说我!这是哪里您知道?”
卢缙四周看了看,摇摇头,应生“哼”了一声,一付我就知道的表情。卢缙失笑,在他背上轻打了一下,道:“快些走吧!到前面找个客栈一问便知。”说罢当先打马而去。应生急忙跟上叫道:“公子,您知道往哪里走吗?可别跑错了!”卢缙却是不再理他。
约莫又行了三四十里,似到了一座集镇,二人松了口气,放缓缰绳任马儿慢慢前行。因是傍晚,镇上铺面已纷纷打佯,二人又走了半刻,才找到一家小客栈。
客栈虽不大,倒也干净,主仆二人尚未坐定,小二便满脸堆笑着上前招呼。应生要了间客房,又点了些酒菜,卢缙待小二上菜时问道:“请问此地是何处?”小二忙道:“回公子,此处乃是历阳乌江,公子要去哪里?”应生正要说话,卢缙笑道:“往庐江怎么走?”
小二了然地看着二人笑道:“公子是要去庐江为谢老夫人贺寿吗?”
卢缙笑道:“你怎么知道?”小二道:“这几天来了不少客人,都是打听去庐江的路,小人听说是去为谢家老夫人祝寿,小店的生意也好了不少。”卢缙笑道:“那感情好啊。”
小二见他十分和气,不免有些放松,又说道:“谢老夫人今年是七十整寿,同安侯准备大办一场,咱大越的达官显贵都要来贺寿,连皇上都派人送了贺礼!听说谢家怕人太多,已经把庐江境内的大小客栈全预定了下来。可惜小店离的远,只能做做过路的生意。”
应生“扑哧”一声笑起来,心道:“就你这寒酸的店,那些显贵岂肯住!”见卢缙暼了他一眼,忙敛了笑,问道:“这谢家竟有如此排场?”小二得意道:“可不是!莫说江东,便是整个大越,哪家能比得上谢家!庐江谢氏在前朝就是江东百年大族,想当年谢琅随高祖皇帝开疆拓土,打下江东基业,同安侯谢循,更是开国功臣!”他忽然看看左右,脸上带着神秘的笑容,小声说道:“这些倒是其次,还有一点是哪一家都比不了的!”
应生听的有趣,脱口说道:“如此说来是高祖皇帝夺人妻子生下的太宗?”卢缙喝道:“休得胡言!”应生与小二俱被他吓了一跳,一时不敢说话。卢缙默了一瞬道:“这等皇家秘辛,小二哥你是如何知道的?”小二见问忙道:“此事在咱庐江这带不是秘密!早年太宗皇帝在世时,隔几年就要来祭奠母亲的。”
卢缙点点头,道:“此举是想表示谢家不忘根本。”那小二看着主仆二人道:“公子什么都不知道,莫非不是去谢家贺寿?”应生笑道:“我们从来没说要去谢家,我们是要去京城!”小二有些恼怒,又见卢缙衣着讲究,出手阔绰,想来也是大家子弟,不敢得罪,只得悻悻地退了下去。
他见天色已晚,走到门口准备打佯,上门板时却见门口角落里蜷缩着一个人。他本就有气,此时正好找到发泄之处,抬脚便向那人踹了过去,口中骂道:“滚开!晦气!”
☆、二、你待怎样
他的脚还未碰到那人,便见那人大叫一声“哎哟”,抱着肚子滚到地上,口中叫道:“杀人啦!疼死人啦!”声音颇为清脆。
应生跑到门口一看,怒道:“你打他做什么!”小二站在门口张着嘴,心中嘀咕,这小子是怎么摔的?应生走上前去,那人口中不停地唤疼,应生忙托着他的腰要将他扶起,他一个翻身又滚了出去。应声道:“小兄弟,你且先起来,哪里疼,我们帮你请大夫。”
那人停下来,侧过头看着应生,半晌说道:“我不要看大夫,我要吃饭!”应生见他虽然衣裳破旧污秽,脸上块块黑斑,一双眼睛却圆溜溜的极有神采,不由一愣。
卢缙走到门边看了一会儿,对应生道:“扶他进来吧。”唤过小二再加些酒菜。小二狐疑地看了那人一眼,摇摇头去了厨房。
卢缙面色一变,转身进了客栈,应生见他那副模样,“哼”了一声也要进去,却被他拉住问道:“那人是你家公子?”应生拍开他脏兮兮的手,斜眼看着他道:“是又如何?”那人露出一口白牙嘻嘻笑道:“不如何!你确定他不是姑娘?生的真好!”
应生不再理他,径自进了客栈坐在桌边。那人探头向客栈内望了一眼,咽了咽口水,咬咬牙慢慢蹭了过去,在桌边站了一会儿,应生白了他一眼,卢缙却是看都未看他。
他正在犹豫要不要坐下,应生已不耐地骂道:“无耻之徒,谁让你过来的!”那人一怔,只觉万分委屈,想到一路上受的苦楚,不禁悲从中来,竟张开嘴哇哇哭了起来。
卢缙主仆俱愣在了当场,只盯着他看,却见他眼泪如开闸之水,奔流而下,竟将脸上冲出两行白白的印迹。卢缙忽然皱眉打量了他片刻,轻声道:“你是女子!”
那人并不答他,仍旧啼哭不止。应生一呆,也细细看了看,发现他身材娇小,声音清脆,被泪水冲出的肌肤白皙细嫩,越看越像女子。卢缙叹口气,自袖中掏出锦帕,递到那人面前,那人慢慢止住哭,抽泣着接过,胡乱地在脸上擦了下,便将帕子塞到了怀中。
卢缙似没看到,轻声说道:“你先坐下。”那人看他一眼,依言坐下。卢缙见她大约十四五岁模样,脸虽脏,却也能看出五官颇为秀丽,想了想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流落到这般田地?”
那小姑娘不答却问道:“我能先吃饭吗?”见卢缙点头,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卢家虽然是寒门,却是大富之家,卢栩对子女教养极为严苛,便是应生等下人也不会有这等吃相。应生心生鄙夷,想到自家公子素来重礼教,定然受不了这样,悄悄看了卢缙一眼,见他面色如常,手却放在膝上紧紧攥着,心中忽觉好笑。
那小姑娘吃完饭,又喝了两碗汤后放下筷子。卢缙这才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家在何处?为何会是这副模样?”
小姑娘打了个饱嗝,见卢缙眉头皱了皱,忙道:“我叫阿宝,有时也叫宝儿,也有人叫我小宝,随你怎么喊。”卢缙又皱了皱眉,心道名字岂有随便叫的,便问道:“你姓什么?”
阿宝忽然垮下肩道:“我也不知道我该姓什么。”应生忍不住哈哈笑道:“你是傻子么?!怎会不知道自己姓氏!”阿宝瞪着他道:“不知道有什么奇怪!”应生斜了她一眼道:“果然是个傻子!”
阿宝大怒,正要拍案而起,见卢缙面色严肃的坐在一旁,心中有些发憷,强忍怒火道:“人都说相由心生,果然人长的丑,心眼儿也坏!”应生也生气了,问道:“你骂谁丑?”阿宝看着他道:“谁丑骂谁!”应生在卢缙面前自然是丑的。
应生站起来便要发作,听到卢缙轻咳一声,只得又忍气吞声坐下。耳边听卢缙道:“姑娘既然不愿据实以告,在下也不勉强。”阿宝忙道:“我没有隐瞒,我是真不知道自己该姓什么。”卢缙盯她看了片刻,见她神色不似作伪,心中不禁大感奇怪。
此时天已半黑,卢缙说道:“吃好了便回去吧。”转身去了客房。应生见阿宝看着他的背影,眼珠滴溜溜地乱转,忙道:“你休要起歪心思!”阿宝看他一眼,“哼”了一声,起身出了客栈,片刻便消失在镇上。
第二日,主仆二人离开客栈,临行应生又多给了小二一两碎银,小二咧着嘴哈着腰将二人送出客栈。
走了不过数丈,卢缙突然回头看去,阿宝正紧紧跟在他们身后。应生看到她便没好气,叫道:“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他声音颇大,惹得路人纷纷看过来。阿宝今日换了一件粗布嫩绿色的外衣,背着一个小包袱,手脸也洗了干净,看着十分娇俏。她似瑟缩了一下,睁着一双大眼看着他们,卢缙见阿宝眼中水气慢慢聚集,眉头一皱,暗道不妙,果然她吧嗒吧嗒地掉下泪来。
卢缙越发不悦,对应生使了个眼色,应生忙对阿宝道:“你到底要做什么?”阿宝脸上挂着泪,楚楚可怜地说道:“你们不要丢下我!”应生气道:“你说的什么话!我们好心帮你,你却要讹诈我们不成!”
此言一出,围观人群叽叽喳喳议论开来,阿宝假装拭泪,瞄了眼周遭,心一横,扑到卢缙脚边抱着他的腿哭道:“哥哥,你别丢下我!”
围观人群越发多了,有人指着卢缙道:“这人看着俊俏,怎的如此心狠,竟要卖掉亲妹妹!”旁边一人道:“你没听见么?说是嫌这妹子吃的多!一个小姑娘能吃多少啊!”又有人道:“十之八九是为家产!”
阿宝长得娇俏可爱,本就让人心生好感,此时已哭得梨花带雨,愈发显得可怜。应生在旁忙说道:“你们莫要听她胡说!我们根本不认识她!”却哪里有人听他解释。
阿宝窃喜,耳边忽听卢缙低声说道:“再不松手,休怪我不留情面!”阿宝只觉掌下的肌肉已然绷紧,心中着实诧异,暗道此人不是个书生么。不由仰起头向上看去,卢缙也正低着头看她,二人眼神相对,晨光在卢缙身后形成了一圈光晕,阿宝只觉一阵目眩,心跳骤然加快,张着嘴说不出话,脸却突然红了。
卢缙忽觉有些好笑,这小丫头明显被他的容貌迷惑,正色说道:“你先放开,有话好好说。”阿宝讷讷地松开手,站起身,应生将她一把推开,护着卢缙道:“公子你先走,我来拦着她!”
卢缙推开他,对阿宝道:“此处人多,你随我来。”说罢当先走了。应生呆住,叫道:“怎可带着她!”阿宝恨恨地看他一眼,快步追上去,应生忙跟上。围观众人见三人都走了,无热闹可看,也就散开了。
三人一直行到镇外,卢缙举目望望,走到一棵树下,转身看着阿宝。应生气哼哼地道:“公子,你理她做甚!”卢缙对阿宝道:“你为何要跟着我?”
卢缙皱眉看着她,问道:“你想怎样?”阿宝用她那水盈盈的大眼睛看着他道:“求公子收留我!”
卢缙应生主仆正准备听她有多了不起,她却又突然停下,眼珠转了几转,暗道一声好险,转眼得意地对应生笑道:“我生的比你美!”
作者有话要说:
按卢缙的出身是不能称呼他公子滴,八过我是架空,不用计较那么多。
☆、三、欺之以方
应生愣了片刻,忽而大笑道:“在我家公子面前你也敢自诩美貌?”卢缙见他二人越说越不像话,摇摇头对阿宝道:“你到底是何人?我看你也是好人家的女儿,为何落到这般田地?”
卢缙见她哭过许多次,这次却让他觉得不同,似是发自内心的伤心。卢缙轻咳一声道:“你又是为何流落在外的?”阿宝止住哭道:“外婆对我很好,可是舅舅家的表哥总是欺负我。前几天我无意中听说,我爹爹不日便要来接我回去,说我大了,要把我嫁到一个大豪门,给一个老头儿做妾!”她想到表哥说这话时那可恶的表情,不由咬了咬牙。
应生此时只觉她十分可怜,对她的厌恶之情也没有那么强烈了,卢缙却在仔细观察她。她虽穿着粗布衣裳,但皮肤白嫩,一双小手莹白细腻,应是生活优渥,娇生惯养之人。她说她父亲要将她嫁到大豪门做妾,想来她也是世家出身,若是寒门,只怕连大豪门的妾都做不上。他的大姐姐当年号称吴郡第一美人,多少富家子上门求娶,他父亲却一心要攀附豪门,最后将女儿嫁给了阳羡长为妾,那阳羡长也只不过是江都许氏的一个旁支而已。
应生是孤儿,无父无母,自幼被卢家收留,见阿宝哭的伤心,竟也有几分感怀身世,他自知嘴笨不会安慰人,忙看向卢缙,却见他正皱眉看着阿宝。
卢缙待阿宝哭声稍歇,问道:“如此你便跑出来了?”阿宝点点头。卢缙伸手自怀中拿出一个荷包,袋口打开向下,倒出了十来个金稞子,他拿过两颗交给应生,仍将其它的放回去,扎好袋口,递给阿宝道:“这些给你,快回家去吧!自古婚姻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可因为不满父母的安排私自离家。”
阿宝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她本想博得卢缙主仆的同情,同意带她一起走,谁知竟被他训斥了一顿,还套上了不孝的帽子。她自小接触的都是随性风流之人,见卢缙生的如此俊俏,原本以为也是恣情之人,哪里会想到他竟然有这等迂不可及的想法,一时傻傻的拿着金稞子,不知如何是好。
应生却是知道自家公子的性子,当下叹了口气,说道:“阿宝姑娘,你跑也不是办法,还是回去好好求求你的父亲吧。”阿宝回过神来,啜泣道:“我爹爹本来就不喜欢我,怎会听我的?回去少不得先毒打一顿,再把我嫁了。”
卢缙紧抿着唇听她说完,料她所言应该非虚,她一个小姑娘孤身一人,确实引人注意,想必是吃了亏,才打扮成乞儿模样。若就此让她离去,看她这样是绝不会回家的,万一路上再遇危险,岂不是他的罪过。
他想了想,对阿宝道:“我本来应该将你送回家才是,只是我要赶着上京城,你若不着急,便随我一同去,待我事办完了,再将你送回去,如何?”
阿宝大喜,忙道:“多谢公子!您真是大好人!”心道:“我先随他到京城,然后再甩了他,他能奈我何!”越想越开心,不禁又对卢缙作起揖来。卢缙见她不伦不类的怪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阿宝擦干眼泪,牵过马对卢缙道:“公子,您上马!”卢缙失笑道:“我不是要你做这些的。”阿宝笑道:“我总不能白吃白住呀,这些小事儿我都会干。”应生见卢缙同意收留阿宝,也颇为高兴,此时又忍不住与她斗起嘴来:“这是我的活儿,你抢什么!”
应生脸色一变,果然便听卢缙道:“不可!男女授受不清!”阿宝一愣,她在家中常与表哥共乘一骑,从未想过男女之别。她已有些了解卢缙,知道若反驳他,定然又要招来一番说教,当下道:“那么公子你二人共骑一匹?”说完自己先摇摇头道:“也不可,旁人怕是会说你们是断袖。”
应生扑哧一笑,卢缙板着脸斥道:“口无遮拦!”阿宝吐吐舌头,指着应生道:“那便这样,把他的马给我骑。”应生忙道:“那我呢?”阿宝睨了他一眼道:“你自然是跟着公子后面跑啊。”应生大怒,对她的好感荡然无存。
阿宝见他不愿,无奈说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就只好你们骑马,我跟在后面跑了。”卢缙叹口气,对应生道:“你将马给她骑。”应生不满地叫道:“公子!”卢缙道:“她是女子,原就该照顾些,我陪你一同走,到前面再买匹马就是。”说罢牵着马举步向前走去。
应生忙追上他,自他手中接过缰绳,卢缙回头看去,阿宝已纵身上了马,姿态优美大方,一看便知颇有些功底。他几不可察地皱皱眉,对她的出身越发好奇。他的几个姐妹均是闺阁淑女,莫说骑马,走路都是斯文碎步,难道如今豪门世家已不是这般教养女儿了?
阿宝哪里管他怎么想,欢欢喜喜地骑在马上,心中想道:“难怪书上说君子可欺之以方,这公子虽然年纪轻轻便迂腐不堪,却不是假正经,比起那种自诩风流的浪荡子,也不知要好多少倍。”
好在江东富庶,人口稠密,三人走了半日便又来到了一处集镇。卢缙找了间还算干净的客栈,令应生去买马匹,自行带着阿宝回到房中。
阿宝见他要了两间客房,知是给她留了一间,待行到房门口,正要与他道别,却听他说道:“且慢,你随我来。”当先推开门进入房中。阿宝忙跟着他进去,顺手关上房门,卢缙一怔,看了她片刻,叹口气,又去将门打开,说道:“你是女子,与外男相处要多留几个心眼儿,此时不可关门。”
阿宝忍不住打断他道:“难道你会对我做什么?你又不是坏人!”卢缙一滞,他本想告诉她世间险恶,身为女子应有防范之心,被她噎得不知说什么好,心中暗暗奇怪,难道她家中长辈从未教过她这些?
☆、四、自取其殃
阿宝无法,只得接过笔坐在桌边写了起来,不到半刻便将信写好,递给卢缙。卢缙见她行文流畅,言简意赅,一手簪花小楷写得极其漂亮,不由点点头,暗道:“不愧是世家千金。”当下问道:“你家在何处?”阿宝不答反问道:“你要如何送这信?”卢缙道:“多给些钱财,请驿站代为送达。”阿宝道:“驿站不是只为官家送信吗?”卢缙笑道:“所以要多给些钱财。你家在哪里?”
阿宝撇撇嘴,报了一个地址,卢缙一愣道:“你家在蜀中?”阿宝道是,卢缙将信将疑,益州离此何止千里,她一个小姑娘如何能走到这里。
阿宝见他不再说话,打声招呼便回到自己房中,关上门后窃笑。又过了一会儿,应生前来唤她吃饭,递给她一套男子衣裳道:“公子说让你明天换上。”阿宝看了一眼,嫌弃地接过,应生见到她的表情,只觉火气“腾”得一下便上来了,忍不住说道:“这是我最好的一套衣服,你莫给我穿坏了!”阿宝大惊道:“竟然还是你的旧衣服!?”她在家中莫说旁人的衣服,便是自己的衣裙也不会穿过两季,正要扔还给应生,转念一想,她连肮脏的乞丐衣裳都穿过了,还有什么不能忍受的,何苦为了一件衣服得罪卢缙主仆,当下挤出一丝笑容接过。
第二日,卢缙主仆刚出房门,便见阿宝站在门口等着,应生的衣服对她来说还是大,袖口裤脚均挽了起来,应生扑哧一笑,对卢缙小声道:“她起的倒是早。”卢缙心知阿宝定是怕他们丢下她,是以早早等着,微微一笑并不点破。
三人吃过早饭离开客栈,向西北行去。应生问道:“公子,日子尚早,咱们要不要去庐江看看热闹?”卢缙摇头道:“不必!”阿宝忙道:“没什么好看的,就是一帮人虚情假意穷客套!”应生没好气道:“你又知道?”阿宝不服气,正要说话,见卢缙也看着她,心中一紧,忙改口道:“想也知道啊,非亲非故的,为何都要巴巴得赶去为老夫人贺寿?难道真是为了老太太么?!”
三人一路向北行去,这日到了山桑县,阿宝骑了一天的马,浑身无力,远远望见路边有青旗,高兴地说道:“公子!有酒家!”也不待卢缙反应,当先打马飞奔而去。
阿宝看过房间下得楼来,卢缙主仆已坐在堂中,应生快步迎上道:“都看好了?”阿宝点点头,走到卢缙身边道:“公子,房虽然小了点,还算干净。”卢缙看着她,心里只觉好笑,暗暗摇摇头,口中却说好。
阿宝张着嘴看着他,心道:“前几天不是吃的好好的,今儿又犯了什么毛病?”耳边听卢缙道:“店家,此处可有旁的客栈酒楼?”老板娘笑道:“咱这山桑县啊,地广人稀,方圆十里就我这一家店。公子您运气好,不然可要露宿野外了!”
阿宝颇为得意地看着卢缙,卢缙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笑道:“运气是不错!”老板娘陪他们又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卢缙拿起茶碗闻了闻,轻啜了一口,点点头对阿宝道:“喝吧。”阿宝莫名其妙,端着碗一饮而尽,卢缙摇头道:“你这般吃相,家中长辈不说你吗?”阿宝奇道:“为何要说我?”卢缙皱眉道:“你家中都有何人?”
正想着,应生端着饭菜走了过来,低声在卢缙耳边说了句话,卢缙点点头。阿宝忙将菜摆好,盛好饭双手递给卢缙,应生撇撇嘴,坐下吃饭。
阿宝这才知道,应生手艺竟然这般好,她狼吞虎咽地吃完一碗,又要再去盛饭,应生挡住她道:“你怎么这么能吃?”阿宝微赧,讪讪地放下碗,卢缙却道:“让她吃吧,她还小。”应生瞪她一眼,放下了手。
饭后,三人略坐一会儿便要回房,卢缙与应生窃窃私语片刻,先行上楼,应生对阿宝道:“今日你与公子一间房。”阿宝一愣,忙道:“为什么?”应生不耐烦地道:“自有道理!休要多言!”转身登上楼梯,回头见阿宝傻站在那里,想到她毕竟是个姑娘,与男子同房定觉害怕,心中有些不忍,又瞄了眼柜台内的老板娘,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低喝道:“你磨蹭什么!”
阿宝此时想的却是,卢缙那么迂腐古板,没准会以男女共处一室不便为由,将她赶出房,到时她岂不是只能睡在廊上。心中断定,定是应生为了报复她故意如此安排,不由恨恨地看着他。
应生被她看的莫名其妙,索性不再理她。阿宝磨磨蹭蹭地上了楼,在房门口站了良久,咬咬牙推门进去。
卢缙正坐在桌边,见她进来,轻声道:“把门关上。”阿宝一愣,回身关上门,卢缙又道:“事急从权,你莫害怕,只管上床睡去。”阿宝不知有何事,但他让自己睡床却是听懂了,心中一喜,忙问道:“公子你呢?”卢缙笑道:“我还有事。”阿宝也不追问,笑嘻嘻地坐到床边,拍拍枕头,仰面躺下。
卢缙见她这般不拘小节,不禁摇头失笑,暗道:“这丫头倒是一点儿也不怕我,究竟是对我信任,还是生性如此?”他又坐了会儿,忽然冷冷地看了眼房门,吹熄烛火,仍旧一动不动地坐着。
阿宝睡的正熟时,忽觉一阵气闷,她深吸几口气,睁开眼,吓得便要大叫。黑暗里卢缙竟坐在她身边,捂住了她的口鼻。
卢缙感觉到掌下微动,低头见她醒了,正瞪着一双满是恐惧的大眼看着自己,心中只觉好笑。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俯下身贴在她耳边极小声地道:“房中有迷香,吸不得!”
阿宝觉得自己快要被他闷死,哀怨地看着他,卢缙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稍稍松开手,阿宝猛喘了几口气,又被他捂住。
房外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卢缙面色一变,俯身趴倒在床边,手却仍捂在阿宝脸上。阿宝渐渐平静下来,就听得门外有人轻声唤道:“公子!公子!”竟是那老板娘的声音。
阿宝疑惑地看着卢缙,卢缙冷笑一下,对她摇摇头,门外一男子道:“看来都着了道了。那屋里一个,这屋里两个。”赫然是小二。卢缙见阿宝眼神变的惊悚,知她已明白了,她兴冲冲找到的是一家黑店。
只听那小二又道:“当家的,回头得了钱财,人怎么办?”老板娘道:“什么怎么办!?老规矩!”小二问道:“两个男的杀了便杀了,小丫头长得那么水灵,杀了岂不可惜?”老板娘冷冷地道:“瞎了你的狗眼!这屋里两个都是女的!”小二叫道:“女的?!”忙又压低声音道:“那位公子也是女人扮的?”老板娘哼了一声道:“你见过男人长得这么美?定是哪家小姐贪玩,带着丫鬟小厮偷跑了出来。人是万万留不得,收起你的色心,大不了杀之前让你先快活快活。”
阿宝若不是被卢缙捂着嘴,险些当场笑出声来。卢缙听得已是七窍生烟,见阿宝捉狭地看着自己,越发恼怒。
门外二人不再说话,房门吱吱呀呀的响了,似他们正在撬门栓。阿宝急了,却见卢缙冲她摆摆手,依旧伏在床边。她挣扎着要坐起,卢缙那按在她脸上的手力大无比,她竟连头都抬不起来。
很快门便开了,两个人影摸了进来,径直向床走来。阿宝看着二人越来越近,只觉心要跳出了胸腔,一动也不敢再动。忽见卢缙一跃而起,迎面向那当先的人影攻了过去。
☆、五、都是高手
阿宝只看见三个人影纠缠在一处,不时有拳脚相击之声,便听一人闷哼倒地,阿宝急忙坐起身,眼前闪过一道寒光,她来不及反应,就势又倒了下去,耳边听得卢缙焦急地叫道:“阿宝!”
阿宝颤声应了,再不敢坐起,紧贴着床板躺着。卢缙见她无事,放下心来,又与那老板娘战到一处。隔壁也传来打斗声,想是应生那里也与人打了起来。
不过片刻工夫,老板娘便被卢缙打倒在地,不能动弹。卢缙点起烛火,见阿宝闭着眼在床上瑟缩着,心中颇有些不忍,走上前去轻声道:“没事了,贼人都捉住了。”
阿宝睁开眼,向房中望了一圈,一跃而起,抱住卢缙的脖子哇哇大哭起来。卢缙一僵,只觉少女的身躯异常柔软,鼻尖竟似闻到了一缕馨香,心中一动,忙推开她,正要训斥,却见她哭得涕泗横流,可怜万分,嘴边的话再也说不出口,犹豫了片刻,长叹口气,抬起手来,用衣袖将她脸上的泪擦去,暗自疑惑自己何时变得如此心软,口中却说道:“贼人都被我打倒了,莫哭了!”声音低柔,竟有些哄劝的意味。
卢缙点点头,令应生将地上两人也绑好,对阿宝道:“他们应该还有同党,此地不宜久留,你现在能走吗?”
应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阿宝已站起来道:“能!”卢缙见她双目泛红,双腿微微打颤,想是仍在后怕,腰却挺得笔直,面上也无凄惶之色,暗暗赞许。
应生将客栈运送货物的车架套好,将那三人放在其上,阿宝发现他年纪不大,竟是天生神力,那厨子又高又壮,他却似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他抛上了车,不由对他刮目相看。
卢缙已坐在马上,见她傻愣愣地看着应生不上马,唤道:“阿宝!”阿宝回头,轻声道:“他好厉害!”卢缙看看应生,正要说话,却听应生说道:“小丫头你什么意思!你已经见识到公子的本事了,却反过来夸我?你是故意嘲笑我吧!”
阿宝一愣,卢缙以一敌二,片刻便将二人擒获,想来身手应是极好。应生见她不说话,眼珠一转,问道:“该不会是适才公子出手时,你吓得躲在被窝里不敢出来吧。”说罢哈哈大笑。卢缙见阿宝面上一红,低下头,心中涌上一股怜惜之情,皱眉对应生道:“哪里来的这么多话!”
卢缙微微一笑并不接话,前方应生回过头道:“我家公子文武双全,吴郡谁人不知。”阿宝眨眨眼道:“你们是吴郡人?”应生道:“是啊,我家公子是阳羡卢氏的大公子。”阿宝看着卢缙道:“原来你姓卢。”
卢缙摇头道:“你啊,连我的姓名都不知道,便与我同行了几日,当真对人没有一点戒备之心。”阿宝忙道:“我又不是傻子,怎会谁都相信,自然是你与旁人不同!”卢缙突然心跳加速,轻声问道:“我有何不同?”
阿宝一愣,抓抓头道:“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不同。”卢缙隐隐有些失望,转瞬笑道:“我叫卢缙,卢阳的卢,缙绅的缙,吴郡阳羡人氏,今年二十岁。可记下了?”阿宝心中默记了一下,重重点点头道:“记住了!”想了想道:“我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氏,他们都没有告诉我,我今年十四岁,再过四个月就十五岁了。”
卢缙笑道:“我也记下了。”阿宝呆呆地看着他,片刻后低声道:“卢大哥,你真好看!”卢缙一愣,板着脸道:“胡言乱语!”却并未真正生气。
三人来到县衙,应生将来意与门房说了,门房请出县丞,县丞道:“大人不在府中,如今无人审案。”应生奇道:“一县之长不守在乡中,去了何处?”那县丞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才道:“同安侯老夫人过寿,附近哪个郡县敢不去?你们还是回去吧,半个月后再来。”
应生气道:“他这官儿是同安侯给他的吗?他是这山桑县的父母官,怎可不顾百姓!”县丞懒懒道:“在咱这一片,就是同安侯最大。休要多言,回去吧!”
应生还要再说,卢缙止住他,对县丞道:“这几人是谋财害命的凶徒,手上都有人命,烦你们先将人押入监中,待大人回来再行审理,如何?”县丞不想揽事,说道:“没有苦主,定不了案,怎可收押!”卢缙暗暗摇头,吩咐应生取出纸笔,写下一份状纸,交与县丞道:“我们便是苦主。我如今要赴京应试,不能久候,待大比过后定来结案。”
县丞见他署名吴郡举子,又听他说进京赶考,也不愿得罪于他,当下唤出几个人,将老板娘三人押入县衙牢中。
卢缙见只能如此,与县丞拱手道别,带着应生阿宝继续赶路。阿宝走在他旁边问道:“卢大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是个黑店?”卢缙点点头道:“起先问路时,几个本地人都让咱们赶到县城去投宿,我原以为路上没有客栈,所以在见到那家店时已是心生疑惑。后来进了店中,发现除了咱们三个,竟然再无其他客人,角落满是灰尘,可见平时生意并不好。然而无论是店面还是老板娘的穿着,都十分华丽,试问一个生意惨淡的客店,如何能有这个钱财?再有便是那小二的眼睛,一直往你和咱们的包袱上瞄。”
阿宝奇道:“他瞄我做什么?”卢缙道:“自然是看出你是女子存了歹念。”心中感叹她确实太过单纯。
阿宝仔细想了想他的话,确实有道理,心中对他更加佩服,说道:“卢大哥你真厉害!”应生在旁道:“我家公子当然厉害,谁像你,只顾着吃!”
阿宝白了他一眼,正要反驳,转念一想,确实是她将他们带到那黑店中,只好垂着头不作声。卢缙笑了笑道:“你还小,又没有离开过家,看不出来也是正常。只是下次切不可如此莽撞。”
三人又行了七八日,来到寿春。寿春百余年前已是淮南郡的治所,自是繁华。卢缙见阿宝左顾右盼,四处张望,仿佛对什么都好奇,转头对应生道:“今日便歇在这里,去找间客栈住下吧。”应生忙先行打点。
阿宝跟卢缙下了马,站在街口等着应生,卢缙看了看阿宝,轻声道:“你若不累,一会儿可出来逛逛。”阿宝收回目光,大喜道:“当真?!卢大哥你真好!”卢缙微微一笑。
一时应生回来,带着俩人去了城中最大的客栈,阿宝安顿妥当,兴冲冲出了房门,却见卢缙正站在门口。她忙道:“卢大哥,你也要出去?”卢缙笑道:“我也是第一次来寿春。”阿宝喜道:“太好了,咱们一道!”
二人问了小二城中的热闹所在,结伴而去。阿宝不时看看这个,摸摸那个,走走停停,不知不觉已到天黑。卢缙见她兴致正浓,问道:“你饿不饿?”阿宝玩心重,本来不觉得,经他一提,才感到饥肠辘辘,忙点头。卢缙抬起头左右看看,说道:“去那边看看有什么吃食。”说罢带着阿宝往街角走去。
阿宝跟在他身后,十分感动。她自幼寄养在外婆家中,与父亲十分生疏,舅父与两位成年表哥常年不在家,除了家中仆佣,她唯一接触的男子便是三表哥。她那三表哥素来恣意妄为,虽大她七八岁,却总喜欢捉弄她,每每惹得她跳脚生气,何曾温柔地待过她。
自离家以来,她先是遇到歹人,银钱被夺,险些被卖了,后来装扮成乞儿,受尽了白眼辱骂。原本缠着卢缙主仆只是想混饭吃,也做好了为仆为婢的打算,未曾想一路行来,卢缙从未使唤过她,还救了她的命,处处照拂她,竟比她的表哥对她还好。想着想着,眼泪就忍不住掉了下来。
卢缙走了几步,见她并未跟上,停下脚步站在那里等她。街边商铺的灯光映着他的脸忽明忽暗,阿宝望着他,只觉心中充满暖意,擦干眼泪,快步跟了上去。卢缙噙着笑看着她道:“可是走不动了?”阿宝摇摇头,紧跟在他身边不说话,卢缙也未再问,领着她向前走去。
吃过饭,卢缙看看天色,对阿宝道:“今日便先回去吧,你若没看够,明日再住一晚。”阿宝摇头道:“不用了,我只是好奇,看过就行了,莫要耽误了你的大事。”卢缙见状,也不多言,只带着她慢慢往回走,口中问道:“你可有喜爱的东西?”阿宝眼睛一亮,想了想又摇摇头道:“也没什么。”
☆、六、互吐心声
卢缙看看她,指着路边一个店面道:“我刚才看到那里有些姑娘家的小物件,想给家中的妹妹买一个,你能帮我选选吗?”阿宝怎会不同意。
店面并不大,只有两丈长宽,密密地摆着几个案几,上面放着女子用的胭脂水粉,手饰钗环等物。阿宝看了一圈,俱是凡品,竟没有能入眼的。
卢缙见她皱眉望了一番,抬头问道:“你妹妹今年多大了?平素都喜欢什么?”卢缙想了想道:“她今年十三岁,喜欢素净的东西。”阿宝点点头,又转了一圈,忽然眼睛一亮,自案上拿起一只乌黑的发簪。
卢缙走过去,那厢老板迎了上来笑道:“姑娘好眼力!这支黑檀木发簪,相传是后楚丞相崔锴亲手为他夫人做的。”卢缙接过细细打量,那发簪乌黑锃亮,简简单单的线条勾勒出一只展翅欲飞的青鸾。
阿宝似是有些发愣,卢缙道:“崔锴不是终身未曾娶妻?何来的夫人?”老板道:“公子有所不知,崔锴虽然未娶正室夫人,却有两个侍妾,其中一位甚得他的宠爱。因这妾氏体弱,崔锴得了一块上等的黑檀木,便亲手做了这个发簪送给她,为其驱魔避邪,定气养神。”
卢缙将信将疑,见阿宝盯着那发簪猛看,不由问道:“你喜欢?”阿宝忙摇头道:“不是,只是觉得很漂亮。不如你买了它吧,等你妹妹及笄时送给她。”
卢缙看了她一眼,笑着道:“好,便听你的。”将簪子交给她,转身去与老板谈价钱,阿宝细细摩挲着,爱不释手。
二人买了发簪,继续往回走。阿宝将发簪还给卢缙,说道:“卢大哥,你不相信老板的话?”卢缙接过放入怀中,笑道:“史载崔锴对早亡的未婚妻子谢氏一往情深,终身未曾娶妻,妾氏也仅有蔡氏一人,哪里有什么宠妾!定是老板见到你喜爱,故意穿凿附会,以此抬高价钱。”阿宝低下头轻声道:“也许吧。”
回到客栈,卢缙将阿宝送回房,也进了自己房中。应生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桌边发呆,见他回来,忙站起来道:“公子,你去了哪里?”卢缙接过他递来的茶水抿了一口道:“出去转了转。”应生问道:“跟阿宝那丫头?”卢缙点点头。
应生诡笑着道:“公子,你是不是对那丫头太好了?”卢缙看了他一眼道:“她一个姑娘家,孤身在外,咱们既然有缘同行,相互照应也是应当。”应生撇撇嘴道:“你对她可不是照应这么简单了。”卢缙沉下脸道:“胡言乱语!她与阿茵一般大,我当她如妹妹一样。”
应生见他有些怒了,不敢再说,心中却嘀咕道:“从来也不见你陪六姑娘上过街。”转身出门唤小二准备热水,伺候卢缙洗漱。
卢缙自怀中拿出那支木簪,看了片刻,又放了回去。想起应生的话,仔细回想了下一路行来对阿宝的态度,似乎并未有何不妥,当下不再多虑,洗漱就寝。
第二日,三人便离了寿春,继续往西北而去。阿宝生性活泼,与卢缙主仆已十分熟稔,一路上与应生不停斗嘴,倒也不觉寂寞。
此时已到了豫州境内,他们平日走的都是官道,到了豫州后,中原地带,风貌与江南大不一样,三人都觉好奇,因看时日尚早,卢缙便带着阿宝应生边走边玩。有时误入山林,竟在山路上遇到了剪径的强贼,卢缙自是不惧,将贼人制服后,仍是交给官府法办。
阿宝停下手,抓抓头想了半晌道:“我表哥没说这叫什么拳。”卢缙忍住笑,心道:“定是她表哥被她缠不过,随意糊弄她的。看来她自小没少被捉弄。”
阿宝蹦蹦跳跳地来到卢缙身边,拉着他的手摇了摇,说道:“卢大哥,你就教我几招吧!”卢缙只是笑。应生见她这般拉着自家公子,却没有被他推开,不禁啧啧称奇。
阿宝十分执着于此事,卢缙被她缠得架不住,虽觉于礼不合,心中却又不忍她失望,便教了她一些简单的拳脚。阿宝为人单纯,心中杂念甚少,学起来极为用心,竟然一点就通,加之她自幼便随表哥骑马射箭,身手颇为敏捷,学得极快,半个月下来,已能和应生过上几招。卢缙见她力气小,便又挑了些技巧性强的招式教给她。
这日三人因贪看山中美景,过了宿头,只得在山野中露宿。阿宝从未在山中过夜,兴奋不已,一会儿帮着应生生火,一会儿又去山涧取水,忙得不亦乐乎。
应生将干粮烤热,分给卢缙阿宝,冰冷的面饼被火烤过后,更加坚硬,卢缙只咬了一口便皱起眉头,抬头见阿宝津津有味地用力嚼着,忽然觉得有几分开怀,微微一笑也接着吃了起来。
怕夜里山林中有野兽出没,应生又去寻些枯枝点火堆。卢缙抬头看看天,心中默算了下日子,转身见阿宝抱膝坐在火旁,不知在想什么。他轻轻走过去,坐在她身边道:“可是想家了?”
卢缙想起她说过,因为父亲要将她嫁到一个大豪门做妾,她才离家出走。阿宝不再说话,卢缙过了半晌说道:“你有何打算?也不能总是躲在外面。”阿宝想起他说过要送自己回家,忙道:“我现在还不想回去!”
卢缙轻声哄道:“莫怕,我不是要赶你走,只是你总要回去的。”他说到此,心中竟觉不舍,忙压下异样道:“等我考过会试,得了空儿,才能送你回去。”阿宝心道:“我才不会等着你送我回去呢!”
两人沉默了一阵,阿宝问道:“卢大哥,你考过试后要做什么?”卢缙道:“我?自然是等着结果。若中了,朝庭自有安排;若不中,便回家去。”阿宝道:“你这么厉害,定然能中!”卢缙笑道:“此事还要讲几分运气。若依我本心,情愿去从军,也不做这文官。”
阿宝点头道:“你功夫这么好,去军中定然也能大显身手。”卢缙道:“行军打仗可不是江湖械斗,除了自身武艺,更讲究排兵布阵、运筹帷幄。若全凭一己蛮力,最多也就是个武夫,当不得好将领。当年谢琅、崔锴等人,单论武力并不出众,崔锴更是一介书生,却能成为一代名将,靠的便是韬略。”
阿宝似懂非懂,看着他道:“我虽然不是很明白,却也知你说的有道理。卢大哥,你便是当了文官也不打紧,崔锴一个书生都能领兵,焉知你将来没有机会当将领?”
卢缙轻声道:“如今这世道,像我这种寒门子弟,轻易是入不了军中的。”阿宝大为惊讶,问道:“从军还要看出身?为国效力不是谁都可以吗?”卢缙长叹一声道:“我朝高祖是倚仗豪门起的家,这百余年来,虽朝堂更迭,起起落落,但兵权却一直把握在各大世家手中。寒门子弟便是从了军,升迁也难。”
阿宝想了想道:“如今的袁丞相不就是寒门出身吗?他也没有兵权?”卢缙看她一眼道:“你知道不少嘛。袁丞相虽是百官之首,可兵权却在大将军手中,而大将军正是咱们大越最大的豪门,谢家的同安侯。”
阿宝默然不说话,暗自拿定主意,若有机会,定要帮卢缙达成所愿。卢缙见她低着头,以为她在为自己难过,笑道:“这些你大概不爱听,咱们不说了。”阿宝抬起头看着他道:“卢大哥,我觉得你做文臣武将都不好,还不如当一个侠客,纵情恣性,快意江湖,岂不妙哉!”
卢缙惊喜地望着她道:“你怎知我的梦想?!”他有些激动地说道:“我自小就倾慕那些史书中游侠剑客的风采,所以才央求着父亲替我遍寻名师学习武艺,幻想着有一日能纵横江湖,行侠仗义!”
作者有话要说:
苏家写的历史是不会让阿琇和崔锴有关系的
☆、七、荒野之外
阿宝抚掌笑道:“我也喜欢!那你为何又要去考科举?”卢缙敛了笑,叹道:“我爹总认为只有为官才能光耀门楣,让卢家摆脱寒门之名,跻身世家。”
阿宝皱眉道:“你爹爹这么在意家世?”卢缙道:“他早年在这上头吃了些亏,一生郁郁不得志,因此特别在意,将希望都寄托在了我身上。”阿宝气道:“这些做爹爹的怎么都是这般糊涂,从不为子女考虑么!”
卢缙沉下脸道:“阿宝,怎可说父母的不是!”阿宝吐吐舌头,眼珠一转道:“卢大哥,干脆你带我浪迹江湖去吧。”卢缙一愣,失笑道:“胡说八道!”当下不再理她,将干草铺好,背对着她和衣躺下。阿宝看了他半晌,见他果真是睡了,只得恹恹地坐在一旁等着应生回来。
夜半,卢缙突然被惊醒,只觉身后有人紧紧贴着他,回头看去,正是阿宝。她像是很冷,缩成一团紧靠在他背上。他微微侧身看着她,火光中近在咫尺的小脸透着一种平日没有的艳色,似乎还能闻到她淡淡的发香。他愣愣地看着,直到旁边的应生嘟囔着翻了个身,才慌忙收回目光,重新背过身,却是再也睡不着,后背有如火烧一般灼热。他深吸口气,轻轻坐起身,脱下外衣盖在阿宝身上,又往火堆中添了些干柴,走到一旁树下,盘膝调起息来。
天将明时应生醒来,见自家公子闭目坐在树下,外衫却盖在了阿宝身上。应生看看阿宝,她睡的正熟,不由仔细打量起她来。论相貌,阿宝虽然生的不错,可这般姿色卢缙怎会看上眼;论性情,她离温柔贤淑相去甚远,家中几位姑娘个个都比她强过百倍,人也傻傻笨笨的,她到底有何不一般,会让卢缙待她如此不同。
卢缙正要说话,余光瞥见阿宝揉揉眼睛坐了起来,忙闭口不言。阿宝伸伸懒腰,大大的打了一个哈欠,扭头看到二人,笑道:“你们起得真早!”
卢缙看了一眼她红扑扑的脸,掉转目光道:“醒了就去洗漱,早点动身。”阿宝欢快地应了一声,一骨碌站起来,这才看到卢缙的外衣,愣了一下明白过来,忙捡起来递给他,说道:“卢大哥,你真好!”
卢缙伸手接过,却没有看她,阿宝眨眨眼,不以为意,笑嘻嘻地跑到山涧溪水边洗漱去了。待她转过身,卢缙才敢去看她的背影,应生冷眼旁观,心中直替他犯愁。
此时天已蒙蒙亮,卢缙命应生收拾好包袱,熄灭火堆,等阿宝回来便起程,忽听山涧边传来一声惊呼,应生未及反应,便见卢缙飞也似的冲了过去。
卢缙奔到山涧边,未见阿宝,急得高声唤道:“阿宝!阿宝!”便听山石背后阿宝答道:“我在这儿!”卢缙忙跃过溪水,绕到石后,阿宝正蹲下身查看着什么。卢缙上前一看,地上赫然躺着一个三十余岁上下的男子,身上血迹斑斑,面如金纸,已然不行了。
卢缙探了探那人的脉,对阿宝道:“没的救了,看看他还有什么要说的。”说罢将阿宝拉到身后,扶那人坐起,在他身上点了几处,又在他背心拍打了几下。那人哼了一声,缓缓张开眼,看了看二人,卢缙道:“这位兄台,你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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