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赘妻.txt

2023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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赘妻
作者:桐阁鹤阙
文案
穿越到女尊世界的庄十三,已经有了贤惠老爹,
再打包一枚温柔夫郎就可以优哉游哉享受人生了,
这里要说的就是但之后的故事。
#被小霸王强逼入赘怎么破?#
#我的公公很凶残怎么办#
#想当家做主怎么办#
*作者矫情,受不了娘娘腔的男猪脚,此文男猪脚正常。
*本文结局1v1
*可以看做像大奥男女逆转的反方向实践。
*另感谢白熊大大提供的美图封面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主角:庄十三(庄维桢) ┃ 配角:甲乙丙丁等若干
☆、1|第一回 奇异世阴阳倒颠 追往昔十三谋划
玉人馆是平城有名的销金窟,谓有三绝,一曰人绝,指的是楼里面的哥儿无一不美,各有风姿,二曰艺绝,琴棋书画,刀枪剑戟,总能找到一个可心人陪君消遣,三就是味绝,里面的酒食饭菜大多都是玉人馆的如老板亲自传授给掌勺师傅们,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凭此三绝,玉人馆屹立平城十多年不倒,反而有愈发兴盛之势。
从玉人馆的外面看,这个晚上同平日并没什么区别,照样是通明的楼宇照亮了半片夜空,丝竹管弦之声靡靡,沉压压的云飘过,遮住最后一丝光亮,幽静的后院里隐约一声悲鸣。
“老天爷就真的不能放过我一回么?”如老板一身缟素,额头上一片夹杂着血丝的青乌,面色竟隐有死灰,他怀中抱着一个约莫两三岁的红衣小儿,唇面发乌,已经是进气少出气多了。
......
三年后
“小姐想要吃什么东西我给你做!刚炖了几根大骨头,是今天刚宰的牛上拆下来的,壮实,小姐总这么小可不行,将来如何娶夫婿是不是!”玉人馆掌勺的大厨子的声音震得整个厨房都浮起一阵笑意。
十三小姐庄十三,我们的女主人公,拍开毛大厨妄图摸上自己脑门的大手,不快道:“我年纪小,以后总会长的。”
庄十三脚下垫着个小马扎,双肘撑在灶台上,只剩一根细细的脖子顶着不太成比例略大的脑袋晃荡在灶台上方,还扎了两个瘦巴巴的发团子。
厨房里来来往往烟火漫天,这里切花,那里洗涮,又或刺啦一声在锅里煸开葱蒜并片薄带白的肉片,她也没有嫌弃无聊,仍旧看得津津有味。
看见那颗晃荡的小脑袋,毛大厨在心里不自觉叹了一声,楼里就这么个宝贝疙瘩,偏生身子骨这么弱,难免惹人多疼几分。
他声音都忍不住放柔了几分,“小姐喜欢做菜?”
“嗯,看着怪有意思的。”庄十三随口道。
“这也难怪,当年我还是跟着你爹学的,你爹的厨艺别的不敢说,这个平城是没人能胜过他的。”毛大厨与有荣焉,兴致勃勃道,“人家说龙生龙凤生凤,小姐以后做菜肯定也是一把好手。”
“我爹真有这么厉害?”虽然知道自家爹爹手艺一流,但从别人嘴里说出来还是不一样的。
说到兴头他本来像调侃几句那些红牌的皮肉本事,突然看见那双水润的葡萄大眼睛,猛然想起这是老板的金蛋蛋,生生把后面给吞了下去。
庄十三是个作弊的,自然不会傻傻追问下去,仍然维持着一派天真浪漫,倒让毛大厨暗松口气。
不知何时,如老板到了厨房门口,今日他穿了一身半旧的青袍,头发用根乌木簪整齐束起,上天还是很厚待这个男人的,尽管已经年过而立,但他的身材依旧修长挺拔,他容貌十分普通,胜在气质近人可亲,这些年生活安详又有女儿相伴,更平添了几分气韵。
庄十三眼睛一亮,条件反射般蹦蹦跳跳扑进了如九斤怀里,而后慢半拍地老脸一红,莫不是这具身体影响的缘故,这些年自己怎么活得越发和个真小孩似的。
庄十三的羞意不为外人道。
如九斤训道,“女孩子家,怎么如此娇气。”话如此,他也没有伸手推开十三任由她在自己身上蹭着。
没错,这是一个女尊世界,准确说是正在崩塌的女尊世界。
这个世界,有夏祖妦圣教化天下,教民农桑水利并造字传书二十三篇,后有塬立平朝大治天下,然后平朝亡诸侯混战,又有楚皇一统天下,汉朝灭楚而立,之后朝代更迭历经近千年到了眼下的盛朝。
然而,这种境况似乎也要维持不住了,七十多年前,一种被叫做“十月疾”的严重伤寒席卷了整个大盛朝,更令人绝望的是这种得了几乎必死的病症,只有年幼的女童才会感染,就算大盛举全国之力终于找到了药房将这场瘟疫压制下来,结果也太迟了。
那一场疫病后,全国的女童夭折了四分之三有余,疫情尽管被压制了下来,但这梦魇依旧没有散去,间或还会有零星的女童感染这种病,加上小孩子本就容易出事,结果就是那些名门望族的继承人,竟十不存一,有的干脆直接断了后。
民间一向比较务实,让儿子出来继承香火支撑门户的老百姓越来越多,这股风起渐渐向上,商贾巨富,世家望族,也都心照不宣地慢慢把儿子推到前台打理事务,而把女儿们藏进深宅保护起来,只求续下香火。而今上首次以男子之身登上帝位,下诏允许男子顶着家中姐妹的名义乘荫爵位和担任一品以下的官位更是把这股风气推向极点。
“十月疾”这一个突然杀出的大闷棍直接就打翻了盛朝上下连带之前百千年的规矩,让历史拐到了今人难以预料的方向。
也许人们心底仍然觉得女子为天,男子为地,仍然觉得男子要贞静贤惠才是道理,但各地的确是有越来越多的奇男子涌现出来。
一个人的时候,庄十三也会暗暗猜想,当初开辟华夏的妦是不是一个无缘得见的老乡,她在这个异世开辟了一个新的华夏,又亲手将女子为尊的烙印刻在上面,但是世界有世界的法则,历史的偏差正在被一点点纠正过来。
没有周,仍有平,没有秦,仍有楚,华夏历史上每一个阶段这个世界似乎都在一丝不苟的复制下来,兴建长城,北克戎狄,独尊儒术,开科取士......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如此熟悉,也许这些是历史发展的必然,又或者,这是世界在一点点修正偏离的轨道。
庄十三脸有些红,却又忍不住嗤嗤笑了起来,原谅她作为上辈子都没谈过恋爱的小白,确实有些小期待的。
“十三,你在笑什么?”如老板低头看见自己女儿神游天外似笑非笑的古怪模样。
庄十三拉回自己乱飞的思绪,站直了身子扭头摸摸鼻子,“什么也没想。”
☆、2|第二回 许心愿生辰将至 惊国策十三惴惴
庄十三的晚饭一向是被如老板盯着吃的,过了晚饭便是玉人馆最繁忙的时候,如九斤就得到前院去照应。
同平时一样,有荤有素满满当当的饭菜摆满了桌子,有几道还是如九斤亲手做的。
“十三,多吃一些。”如九斤望着女儿稀疏发黄的头发就有些害怕,恨不能把自己身上的肉都割了给她安上。
手下不停,又给庄十三添了一块排骨。
其实对个五岁孩子来说庄十三每天的饭量已经不小了,她不挑食,各种水果点心来者不拒,但不知为何,好像有一个大洞在她胃里把每天吃的都给吞走一般,她甚至还不如门口那些吃不饱饭的小乞丐来得壮实,胳膊腿都是细细的,若不是还算精神,如九斤都想要带她到京城求医去了。
“爹,其实我挺好的,真的。”庄十三有些吃不消每日剧增的伙食,试着举例说服她爹,“看,我这几年不都没生过病么,那些长得壮的都是假的,我看着瘦,但都是精华,比别人结实多了。”
“还说呢,你两岁半那次,吹了阵风差点就见不到爹了,差点没把我吓死。”提起那次,如九斤依旧不安,那是他这一辈子都不想再回忆的经历。
不过好在女儿那场大病之后人倒是真没生过病,人也活泼伶俐起来。
庄十三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就是那次自己才来了,不过算一算自己做庄十三的时间比前任还要长,也不算是冒充爹爹女儿吧,连学说话这道坎都基本是自己完成的。
她清楚在如九斤的心里自己有多么重要,她醒来的时候,这个男人已经在自己床边不眠不休地照顾了三天,胡茬凌乱,眼睛通红,自己睁开眼时他狂喜狂悲之下,整个人甚至都有些控制不住地轻轻抽搐,他趴跪在神像前,一遍又一遍的以额头触地,那一声声闷响让刚来到异世的她吞下了所有欲要出口的盘问。
十三偷偷瞟过如九斤的饭碗,尽管每天变着法给自己做吃的,三年来这个男人再没有进过一丝荤腥。
“十三,下个月就是你五岁的生辰了,有什么想要的么?”如九斤问。
庄十三咬着筷子发了会呆,摇摇头,“没有。”
“真的没有?什么都可以,爹爹都给你买。”如九斤发现自家女儿从来没有为零食玩具跟他哭闹过。
如九斤对上女儿瘦弱的身子骨有些迟疑。
“爹爹,我都没有去街上玩过,我保证听你话不会乱跑。”庄十三道。
如九斤突然想起自己心中犹豫许久的那个计划,十三已经五岁了,不能一直......自己答应过她要好好教导十三的,想至此他狠狠心问到:“爹爹可以答应你,不过你也得答应爹爹一件事。”
庄十三警铃大作,让自家爹爹又是犹豫又是疼惜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什么?”
可如九斤似是已经下定决心,抬起头故作平淡道:“你先过完生辰再说。”
“可我还没答应。”庄十三抗议。
“这是你娘决定好的。”一句话把庄十三给堵了死。
她的娘,这具身体的母亲,生下她不过一年多就因病去了。
她曾经试探地问过,但自家爹爹当时的表情让她彻底打消了继续问下去的念头,索性装作不知事一般再也不提起任何跟“娘”沾边的字眼。
但她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玉人馆上下上百号人,稍微留个神总能听到只言片语。
据说她是个长相清秀脾气很温和的年轻女人,是个落魄书生,赶考落榜回乡途上遭了劫匪,一路流浪到平城病倒在大街上,刚好就倒在如九斤的马车边上。接下来的故事寻常却又不寻常,青楼老板带回书生,两人花前月下水到渠成,书生放下纸笔帮老板大点生意,竟似一心一意和老板过起了普通夫妻的日子,甚至她还为他生下了一个女儿。
纵使落魄,她也是一个读过书的年轻女人,纵使富贵,他也是零落成泥的青楼男子。
罢了,便是刀山火海,自家爹爹发话,她也得走一遭。
庄十三忧郁地咬下那块排骨,做人女儿也怪不容易的。
古代的晚上没有电,只能靠烛火撑着,黑黢黢也没什么意思。庄十三早早净了口,擦过脸和手脚便钻进被窝,点了两根蜡烛在床头,凑在光下面翻画本子,这是从管事家小儿子那里倒腾来的。
画本子虽然粗糙,但其实内容蛮丰富的,讲的是一个女侠客带着她三位夫君游走江湖惩恶扬善的事情,一个个小故事串在一起也颇有趣味。
她一边打哈欠一边随意地翻着,突然,她整个人都僵住了,坐直身体把书凑到灯下面
“......众人皆惊,事情到此已是水落石出,原来是这正君邓氏一再谋害进门的男子,族老已忍耐不住,举起拐杖就要砸去,喝到:‘嗐,你这恶毒男子,我大盛律都写了一女须配三男,你这是要让我吴家断后不成/那邓氏不慌不忙,反笑......”
那些画好似卷成了一团,再说些什么十三已经看不下去了。这个故事并没什么意思,本来她都打算跳过了,但就这么平平淡淡地带出“一女须配三男”这句话来,彻底把十三震醒了,她翻来覆去研究,也没把那句话研究出个旁的意思来。
她坐不住了,披上衣服就跳下床,拍开隔壁张大娘的房门。
张大娘是个五十多岁死了两个丈夫的贫寒妇人,被如九斤雇来照顾十三的,她打开门见十三衣衫单薄,袜子也没穿,慌忙把她扯进屋来关好门。
“姐儿怎么了?”她把自己的大衣服裹在十三身上。
庄十三缓了口气后慢慢问到:“大娘,我能不娶夫郎么?”
“呦,姐儿长大知道想夫郎了。”张大娘一脸调侃的笑意,就像所有大人打趣小孩长大时那样,完全忽略了那个不字,“明天我就和如老板说,让他给你挑几个好看的夫郎备着,可得早点准备,省的到时候官府来挑就没几个好的了。”
庄十三咬咬嘴唇没有吭声,她至少知道了在这个世界,不结婚官府也是看不下去的。
她虽然经常做美男环绕的美梦,但也只是想体验体验罢了,真要她搬这么多男人回家,光是面对这些男人间的关系就够她麻烦了。
十三想象了一下自己和三个男人坐一桌吃饭的场景,顿时觉得尴尬都要漫出来了,你说三个人,自己夹菜是要按顺时针方向还是逆时针?还有睡觉,难道学宅斗小说里面一二三排个日子?怎么想怎么都受拘束嘛!
这时候的十三并不知道,要想拒绝官府的官配也不是没有办法,一是交税,很重很重的税,作为不娶夫郎不生孩子的代价,另外,就是入赘。第一条不合算,普通百姓鲜有出的起的,第二条但凡是有骨气些的女人,都不会愿意。
第二天早晨,如老板按例来叫十三起床,他惊讶地发现自家女儿眼睛下面是一圈深深的乌青,还在不停地打哈欠。
“十三,你昨晚怎么了?”如九斤吃惊地问。
十三自然不敢告诉她爹她在琢磨娶三个男人的话要怎么吃饭会比较和谐的问题。
一旁帮她准备衣裳的张大娘却已经忍不住了,喜气洋洋地大声说到:“如老板,昨天晚上小姐还跑到我房里来了,吓我一跳,我后来一问,你知道她问我什么?她居然问我娶夫郎的事情,看来小姐也长大了,过几年如老板就可以准备当公公了,娶几个好男儿进来一齐孝敬你,说不定还能生好几个孙女给你!”
庄十三立刻低下头装聋子,她深知这种事只会越描越黑。
“是厨房里毛师傅说的。”庄十三立刻搬出背锅的,一脸老实无辜,“爹爹,夫郎是什么?能陪我玩么?”
“十三是想找人玩了么?”如九斤若有所思摸摸庄十三脑袋。
☆、3|第三回 见不平十三回首 探女院如九惶惶
今日阳光正好,吃过饭不想午睡,十三悄悄从床上溜了下来,一个人摸了骰子坐在最靠围墙的走廊下面胡乱摇着,一边摇还一边侧耳细细分辨着里面的动静。
如九斤再怎么爱护女儿,想进办法把她和前院那些污七八糟的东西隔开,但玉人馆毕竟还是玉人馆,三教九流吃喝嫖赌可以说是应有尽有,后院的护院经常也会私赌一把,十三练得就是从他们那里学来的赌术,据说练好了可以战无不克。
可能她在这上面真的没什么天分,听了大半个时辰依旧没听出一丝奥妙,她也不气恼,颇有耐性地一遍遍摇着。
玉人馆的地盘很大,前门就在平城最繁华的花街上,后院却连着一条幽静的民巷,是后来才被如九斤买下来打通的。周围住户也都知道这里干的是什么营生,以前十三打开后门站在门槛上放风的时候,偶尔路过的男人总会避开眼睛加快步子一副划清界限的样子,弄得十三好不自在,也就懒得再去了。
周围静的很,只有十三乱七八糟的骰子声,突然一种叫喊声混杂着乱七八糟的步伐响了起来,渐渐的后门的方向变得闹哄哄的,有护院的声音,有女人的声音,还有棍子落在皮肉上的声音。
“发生什么事了?”
见十三过来,原本堵在门口的护院们让出一条缝,十三凑过去看,一个护院胳膊拦在她面前,“小姐可离远些别伤着了。”
外面有四五个人,都是高大的女人,一看就是在道上混的,中间地上是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衣服已经烂成一条一条了,短了一大截露出手腕和脚踝,没有穿鞋子,脚板底都是污血,脸乌糟糟的看不出模样,只能看见很多伤痕。
为首那个女人的棍子还在往他身上砸,一下一下生了风并不避忌。
“小贱货,卖不出去的贱货,就你这幅模样老娘赏你口饭吃是看得起你,收了我的钱还敢跑,你个赔钱货,老子花了五两银子买的现在连五分钱送人都不要,你个贱货......”那女人一边打一边骂骂咧咧的。
十三没忍住略皱起眉头,轻声问,“怎么回事?”
“那个女人是这里有名的人牙子,那小男孩跑出来结果在我们门口被逮住了。”旁边的护院答道,“不过这女人也真够狠的,我家婆娘教训我儿子跟这一比简直是菩萨。”
有人打趣道,“你那是亲儿子,能一样么,不过那真的是你的儿子么?”在“你”字上格外加了重音,引得哄笑一片,被笑的护院不干了,急忙就争辩开。
十三顾不得旁边人的官司,令她吃惊的是那个小男孩,她发现那个男孩真的是一声也没有吭过,只抱紧了头像块石头一般,只有棍子落下时的轻微抽搐才能证明那是个活人,连大人被打时都很难控制住不由自主的痛呼,更勿论一个孩子,但那个男孩却连闷哼都没有发出,咬紧了的嘴唇流下了触目的鲜血。
打人者叫骂连连,被打者反倒悄无声息,这种不正常的氛围压得十三心中沉甸甸的。
“关门吧。”她听到自己说。
她有些恍惚地退了回来。
原本的骰子也变得乏味起来,十三沿着小路漫无目的胡乱走着,一抬头就到了前院。
她对这里很熟悉,她熟练地从墙角挪来一块石头垫在围墙的歪脖子枣树边上,灵活的抓着树枝就爬了上去,这里视野很好,刚好能看见前院里面的人,她没事干的时候经常爬上来看前院的小倌在湖边的戏台子上排戏,有时运气好还能欣赏到琴师鼓琴。
也幸好自家爹爹据说因为相貌普通,所以一直走的是学好厨艺服侍前任老板的技术路线,庄十三在脑海里演绎了一下自家爹爹弱柳扶风的样子,顿时一种深深的不适感涌了出来。
突然,脑海中一闪而过那紧咬出血的嘴唇。
庄十三摆摆头拼命让那个影子散去,世上可怜人何其之多,前院的男人不悲惨么,甚至自家爹爹不命苦么,她哪里有资格去救。
尽管抱定主意不再理会,但舞是再也看不下去了,十三烦闷地移开视线,百无聊赖地盯着右边角落里的一个小院。
那个小院的围墙比周围高出一大截,隐隐能看到里面的亭台楼阁,比大院里面精致更甚,那个院子没有名字,只被底下人简称为“女院”,盖因那里面卖的都是女色。
尽管女人少,但天下没有钱权办不到的事,而有钱有权的又多喜欢稀奇口味,“女院”不仅接待身份尊贵的男客,也会招呼玩得厉害的女客,而“女院”的价格甚至比前面的头牌还要高,可以说是一只娇贵的下金蛋的鸡。
平日里如九斤三令五申是不准庄十三靠近前院的,尤其是女院,他连提都不准下人在她面前提,是以虽然十三从名字中琢磨出一二但也只是有个模糊印象。
庄十三盯着那泛出光泽的屋顶好半天,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小猫挠似的好奇心,小短腿扑棱扑棱跑到了墙根下,故技重施,顺着墙根的老树爬上了墙头。
果然,“女院”不是一般地方,布置得充满了文雅之气,打眼一看还以为是进了哪家书院,厅堂里面的博古架上摆了些前朝宝贝,几幅字画挂在两边,被房檐遮了一半看不清楚,单看笔迹写得是极好的。院子里很幽静,有呜咽箫声环绕在院子上方,偶尔能看见穿着绫罗彩裙的女子在侍从陪伴下缓步穿梭过窗子后面。
庄十三正看得入迷,突然四五个人就出现在后院里,为首那人一抬头就看见了趴在墙头的那颗小脑袋,顿时火上心头怒不可遏喝到:“庄十三!你在看什么!”正是在检查女院一应布置的如九斤。
也活该庄十三倒霉,如九斤七天才会查一次女院,偏巧就给撞上了。
如九斤看见自家女儿那张脸的一刹那,脑子顿时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慌袭来,而后便是滔天的怒火。
没有人知道他和夫人其实并没有在官府办过文书,不是夫人不愿,而是他自己不敢答应,他一个被卖的青楼男子,自始至终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名字玷污了夫人,她是清白人家的女儿,是个读书人,这样干净善良的女子是不应该和他扯上关系的。可他还是自私的留下了夫人,妄图多享受一刻温柔的爱意,甚至他让夫人替自己生下了十三。
十三出生的那几个月,他本来以为他终于得到上天垂怜,可以一直这样小心翼翼地满足下去,但很快夫人走了,如九斤再不能原谅自己。临死前,夫人叮嘱他要好好照顾十三,把她教导成人,他应了,可他一个连字都认不全,只会做生意的青楼男子,要怎么才能教导女儿?
无数个夜晚,如九斤在噩梦中惊醒,苦涩地想,你该活下来的,你应该亲自教导女儿读书识字,把她养成你那样的好女子。
雪娘不会原谅自己的。
如九斤的脸色霎时惨白。
☆、4|第四回 训逆女如九狠心 似相识十三立愿
那趟女院之行回来,庄十三被罚了。
庄十三有些委屈,在她看来,自己不过是偷偷瞄了一眼罢了,并不比从前犯得错误过分,可事实是,从前对她千依百顺温柔备至的爹爹第一次打了她。
“还不给我跪下。”如九斤拉着庄十三一路进了后院的小佛堂,上面供着的是她娘亲的牌位。
如九斤望着雪娘的牌位的神情有些可怕,十三不敢再忤逆乖乖跪在蒲团上,如九斤似是怒似是怕,两厢冲撞在一起便逼得他急红了眼。
左右胡乱环视了一圈,如九斤也顾不得许多,抄起手边的鸡毛掸子就往十三身上招呼。
棍子挨到身上的第一下,十三愣了,上辈子加这辈子,无论是前世的父母还是如九斤,从来都没有碰过她一根手指头,可是如今自己不过调皮了一会,爹爹竟然就打自己,反应过来之后就是深深的委屈。
她也不闪躲,硬生生跪在那里受着,一脸悲愤。
倒是如九斤,抽了几下之后醒过神来却再也打不下去了,丢了棍子,望着跪在那里的女儿一时心如擂鼓思绪澎湃。
他干巴巴地说到:“跪在这里好好思过。”便立时退了出去,脸色煞白好像有什么在追他似的。
十三又气又怒,一时觉得委屈,一时觉得惶恐,又一时寻摸着自家爹爹的情绪,不一会便跪到了晚饭时。
如九斤没有来,是张大娘来接的她。
饭桌上庄十三低着头闷闷地吃着,如九斤沉默地偶尔给她添菜。
“十三,你可知道错了。”突然,如九斤开口了。
“知道,不听爹的话。”
停顿片刻,如九斤道:“原本觉得你年纪小,却是我男子情长误了你,若是你娘还在,万不会让你像现在这样每天瞎胡混,都是我这个做爹的狠不下心来,差点害了你一辈子。”
“爹,你在说什么呢?”庄十三愣了,她不理解一次爬墙而已怎么能上升到一辈子这么高大的地步。
如九斤却低垂着眼睛不看她,“以后我会好好管教你,我什么也不懂,只能找个先生来教导你,本来想着拖一天是一天等你过完生辰再说,现在看倒是我想岔了。读了书就是大孩子,要懂事,你一定要跟着先生好好学,知道么?”
“没问题。”庄十三答应地很爽快,她略有几分明白如九斤在担心什么了,不过读书而已,她前辈子都读了十多年,有什么好怕的。
如九斤略欣慰地摸了把十三的头,想来一切都来得及。
第二天庄十三才知道,如九斤说的好好管教并不是说说而已,他拿出了打理玉人馆的雷霆手段,在十三还熟睡的时候把她住的院子里里外外来了个大清扫,角落里的骰子、小人书、刻刀、叶子牌等一切会带坏有为青年的物事被处理的干干净净,如风卷残云。
等庄十三睁开眼,桌上只剩了一套新置办的文房四宝和几本开蒙用的书,活脱一副家有考生的模样。
十三有些稀奇地翻了翻那些书,很好,全是她熟悉的简体字,连标点符号都一应俱全。正看着,一只大手从上面把书抽走。
如九斤小心的把书合上,按原来的位置一丝不苟摆放好,“这是圣人书,不是给你玩的,可不能胡乱碰坏了。”
他又吩咐,“我叫了制衣房的人,读书了得置办些精神点的衣服,吃过早饭到我房里去等着。”
“知道了,马上就去。”庄十三拉长了声音有气无力道。
“动作可得快些,不要磨磨蹭蹭的,读书以后就不能像以前那样贪懒了。”如九斤又絮叨开,“以前每天都赖床,先生来了再不能那么迟了,不然先生生气了要罚你手掌的,知道不?”
庄十三一边打呵欠一边连声应下。
本来庄十三对请先生这件事并没什么感觉,大不了就是每天读书罢了,可架不住如九斤把这当做了一件最最紧要的头等大事,不仅盯她盯得紧,还时不时想起这个要添置那个要准备,倒弄得十三也跟着紧张起来。
量了衣裳,裁了宣纸,羊毛毡子准备好了,先生圈椅上的软垫也放稳妥了,庄十三有些受不住,悄悄溜了出来,爬上后面的那棵老树。
树枝有一大半都在墙外,十三小心翼翼的让身子趴伏在树枝上,一点一点向围墙外面蹭去,好不容易探出脑袋去,一看,好嘛,底下正对这个脏兮兮的脑袋。
靠在墙边喘粗气的赫然正是上次在门口看见的那个男孩,看着显然是又逃了,脖子上的项圈还有半截挂着的铁链。似有所感一般,那男孩机警地抬起脑袋,正正和十三的眼睛对上,霎时间,两个人都愣了,十三条件反射般微笑一下。
十三不知道自己的做派在底下的小男孩眼中看起来有多么温和,他成日里见到的都是那几个脾气暴虐的老女人,和他同龄被卖的女孩子不是爱哭怯懦就是脾气古怪,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这样好脾气的女孩,不尖叫也不会鄙夷地刻薄他,好像世间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平常,让人心里很平静,就像他最喜欢看的软绵绵飘过的云一样。
十三则是惊讶于男孩坚韧又深邃的眼神,这样的眼神她已经很久没见到过了。
杂乱的脚步声从远处巷子里传来,一抹仓皇闪过男孩眼睛,他跌跌撞撞站起身扭头就要离开。
一个鼓囊囊的布袋子准确地投入男孩怀里,男孩愣了愣,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子尽头。
“事不过三......”十三低声嘟囔道。
接下来的一切都很平静,食罢晚饭,十三舒舒服服躺在摇椅上,一边哼着小调一边轻揉撑圆的小肚子,一盏淡茶就泡在手边,玲珑可爱的小桃酥整整齐齐摆了一小碟,是如九亲手做出来的,一口一个饭后吃刚刚好。
“乐陶陶~陶乐乐~一盏茶活九十九~”唱的是十三自己临时胡乱拼凑的词,轻啜一口茶水,她发出满足的喟叹声。
庄十三对眼下的生活十分满意,不希望有任何因素来打乱。
但她显然忘了古代人读书跟现代人读书不是一回事,这一享受便到了先生来的那一天。
☆、5|第五回 朽夫子假命清高 愚少年立言凿凿
卯时,鸡才刚刚叫,庄十三被拉起床的时候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和她截然相反的是旁边的如九斤,他精神奕奕眼神发亮,俨然是个了不得的好日子,仿佛过了今天庄十三就能一跃龙门金榜题名似的。
其实这才是正常的起床时间,只不过平日庄十三坚持的是“一觉睡到自然醒”宗旨,如九斤心疼她长身体也就听之任之了。
顶着黑,如九斤拉着庄十三到新布置的书房,清晨的曦光擦着房檐落了一小格在桌上,里面已经有个儒生打扮的五十往上的女子坐在上首了。
如九斤殷勤道:“十三,还不快拜见杨先生。”
“师徒名分未定,先生说不上。”那女子顿了顿似是觉得欠妥,在气派上还差了些,又补了两句,“老妇人还得看看资质,可不是什么人我都收的。”
“那是那是。”如九斤应和到。
这时十三才看清这位先生的模样,本来她想象了许久,有须发皆白仙风道骨款的,也有风度翩翩气质高华款的,可惜眼前这位似乎两头不靠,整个就是一自视甚高的腐儒。
不管性别男女,天下所有腐儒的味道大概都是相同的,那做作的神态,一对“读书人的见识市井刁民不懂”的朝上鼻孔,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有真才实学的。
这位杨先生五十有六,勉强算是有功名在身,靠着一个秀才的名头从二十六混到了五十六,年纪大了再没了力气进京赶考,只帮人写写文书,教教学生混口饭吃。玉人馆不是正经地方,便是没有功名的识字先生也不愿意进来,如九斤能请到这样一位“体面人”全赖杨先生后院那些男人实在养不起了,又不肯让他们出来干活,急得正抓耳挠腮,耐不住腹中窘迫,只得捏了鼻子进了这玉人馆,颇有“一世清白尽毁于此”的悲凉壮阔。
庄十三抬头打量样先生,从脚上的鞋到腰间络子全是如九斤新置办的,做衣服的布料她还在如九斤房里看见过,全都是钱呐,庄十三忍不住在心里拨起了小算盘。
又见如九斤奉上厚厚的红封,还没放稳当呢,便掉进了杨先生的袖子,庄十三只觉得肉痛的快要麻木了,恨不能马上大声告诉如九斤用不着这么费钱的先生了,他女儿是个天才,那些字她全识得,买几本书在家看绰绰有余。
书房挂了圣人画像,庄十三按吩咐跪了一遍,用的是三跪九叩的大礼,接着跪笔仙人,又跪那位杨先生,末了,杨先生敷衍了几句,用毛笔沾了红朱砂替十三在额心点了一颗痣作开笔礼,意祝开智。至此,庄十三算是正式开始读书了。
第一日并没有课业,只是训了几句常用的话,又交代了课堂规矩便让她回去了。
“爹爹,我不喜欢这个先生,能换一个么?”回去路上,庄十三尝试表达一下自己的意见,“你看她也不喜欢我,总不想搭理我一样。”
“胡说!怎么随便议论先生。”如九斤不快打断她,“不可以在先生面前顽皮,听先生话好好读书,你学好了先生自然喜欢你。”
庄十三知道这回爹爹是不给她退路了。
接下来的几天,庄十三只觉得每天都在煎熬,这位老先生显然不会教学生,满嘴都是之乎者也圣人这圣人那,什么高深喜欢用什么。上起课来一讲便是两个时辰,手段无非两种,读,他读和让十三读,抄,读完的文章就接着抄,字丑也没关系,继续抄便是了,总能琢磨出来不是。
即便十三是个作弊的,这几天下来也有些受不住了,她有时候猜想若是个一般四五岁小孩,恐怕正常孩子都得被这庸师给逼傻了。
但她也知道读书这件事在如九斤心里多么神圣,无论她怎么解释都会被认为是孩子贪玩,索性也不去想正面解决,只一天天暗地里盘算一定要把这个先生弄走,蹉跎生命不说,多呆一天就是白花花的银子。
遂心里抱定主意,等过一个月把上次交的银子那份学完就把这先生给请出去。
一个目下无尘纯粹糊弄饭吃,一个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师徒二人平日里一个看书一个抄书居然也相处的很是融洽,叫如九斤直欣慰女儿懂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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