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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学士.txt

2023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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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女学士
作者:五花马换酒
文案
她撕袍状告当今天子,反被天子“骗”进紫禁城,冒名成了后廷女学士!
她斗得了文,耍得了武,虏得了人心吃得起苦,
到头来,
却逃不过一个情字束缚!
大明一代才女沈琼莲,作《守宫论》震惊后宫,被弘治帝钦点为女学士,她的人生,到底演绎了怎样的传奇?
小说类别:古代情缘
☆、楔子-灭门
成化二十三年八月,宪宗帝驾崩。次月,其三子朱祐樘登基,年号弘治,以次年为弘治元年。新帝继位,即刻整顿朝纲,推翻万氏外戚,铲除奸佞之臣,一年内革除前朝佛道妖僧数百,罢免臣子千余。新帝铁腕手段,拨乱反正,却又有仁厚之德,并未大开杀戒,世人皆赞。
然而,李家却没有那么幸运。
如墨的夜色中,寒风凛冽,雪花柳絮一般轻轻飘着,被疾驰而来的马车狠狠打乱。赶马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发髻凌乱,面色苍白,但仍旧气力十足,打马飞快。
一看便是武艺高强之人。
她虽急于赶路,却时不时转头看向马车内。视线所到之处,是一名十四五岁的小姑娘,面容姣好,安静得闭着眼,甚至嘴角带着微笑,仿佛浑然不知外界发生了什么变故。
同一时刻,乾清宫内,年轻的新帝负手立于窗前,时而轻咳一声,夜色没入他漆黑的眼眸中,却又似有灼灼光亮崩射,没有月光,胜似月光。
雪花偶有飘进,打在他一身丧服之上,片刻消融不见。窗外,除去侍卫巡逻,星星灯火,分外安静,可见夜已至深。
门被推开,两人急步而进。
一个眉清目秀,小童身量,是新帝异母胞弟:兴王朱祐杬;一个内侍打扮,神态谦恭,看起来已上了年纪,气色也不很好的,乃司礼监掌印大太监:怀恩。
“臣弟(老奴)参见皇上。”两人见礼。
“成了?”新帝回头,眉间轻蹙。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反倒显得双眉和眼睫愈发浓密,活脱脱一位仪表不凡的英俊少年。唇红齿白间,又似邻家学堂的年轻书生,没有丝毫皇家戾气。
“是,成了,樘哥哥,派去截杀的人死了不少,怀恩也受了伤。那厮武功着实厉害,一家子都会使剑,幸得马大人有克制之法,已全数伏诛,无一逃脱。”兴王脆生生地答道。
而他口中的“樘哥哥”,显然并不如他那般兴奋。
他暗自叹了口气,回身又望向窗外看了许久,不知在思索些什么。半晌,似突然回过神来,关切地望了眼怀恩,问道:“伤势要紧吗?”
“启禀陛下,老奴无妨。”
朱祐樘似乎不信,竟主动伸手去扶怀恩,将他搀到椅子上坐好,方又开口:“那马文升之子马骢,可救出来了?”
怀恩受宠若惊,倒推拒不得,掩面咳了声回道:“据老奴所知,马公子两天前便已趁乱逃出李家,如今已是安全了。”
“能从李孜省手下逃脱,定不简单。”兴王插嘴道。
“哦?”朱祐樘眼角轻轻挑起,“既是马文升之子,想必亦有将相之器,明日宣进宫来,朕要见一见他。”
“是!”皇上刚刚登基,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怀恩十分赞同。
三人又聊了几句,朱祐樘一直不怎么高兴,怀恩只好宽慰他道:“陛下,您如今初登大宝,自然有诸多不习惯的地方。今后还有许多情况,会同此事一样无可奈何,需要陛下立下决断。臣知道陛下仁慈宽厚,可是应当狠心的地方,还是该快刀斩乱麻,不能留下祸患。”
这一番话说得严厉,朱祐樘却没有一丝不舒服的感觉,反而乖顺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儿歇下吧,莫扰了皇后。”朱祐樘活动了下身体,又对矮他半截的兴王说道,“杬儿,赶紧回去睡吧,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小小年纪就要你为我办事儿,难为你了。”
“樘哥哥莫再说这话,我不愿意做的事儿谁也难为不了我,你是嫌我年纪小不中用吗?”兴王一脸大不快。
微弱的烛光映照着浅笑的二人,兄友弟恭,好不温馨。
翌日,马府。
马文升下朝而归,听到府内吵闹。他快步走入院中,只见府上众人合力拽着一硬朗少年。少年一见他,大叫:“父亲昨晚为何让人将我药晕,是不是慕儿家出事了?您快告诉我,慕儿妹妹怎样了?她怎样了!”
“骢儿,你不用白费力气了,李家全家已被发配边疆,此生不归,你与那李慕儿无缘无份,还是趁早忘了她吧。”马文升说着挥退府人。
马骢闻言却十分惊喜,“这么说,慕妹妹没死?她还活着对不对?”
“你!”马文升怒,“自然活着,但这辈子你们也再见不到了。”
“我只想她活着便好。”马骢宽慰一笑,转念一想又问,“父亲,既是如此你为何不让我去送行?”
“李孜省本是前朝奸佞,如今新帝登基将他贬斥,我们与他们立场不同,还是保持距离为好。”
“哼,父亲常与李伯父切磋武艺,兄弟相称,如今他东窗事发,父亲倒是撇得干净。”
“住口!你这逆子,朝廷之事诡谲多变,你懂什么!快去换身正经衣裳,跟我进宫面圣。”
“进宫?皇上要见我?”
“怎么都好,只要慕儿还活着,我什么都听父亲的。”马骢应声,此时的他年少轻狂,恰是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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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美女刺客
弘治三年二月,陕西庆阳县陨石如雨,大者四五斛,小者二三斛,百姓死伤数万。弘治帝朱祐樘爱民心切,微服私访。时值朝廷将要举行庚戌科进士的科举考试,诸臣忙碌,朱祐樘又不喜铺张招摇,遂身旁所伴之人极少。
这日归途中,马车驶在偏僻郊外,方圆几里不见人家,只有野草遍地,枯树昏鸦。
“樘哥哥可真有情调,放着宽阔大路不走,偏要走这崎岖小道,眼看太阳就要落山了,今晚怕是又要露宿。”说话的正是兴王朱祐杬。
时隔三年,兴王已长大不少。只见他一身紫衣,虽不如在京穿得华贵,却仍是清逸潇洒,言语玩笑间长得颇像三年前的新帝,俨然一个俊朗少年。
“皇上这是急着回去,好赶上科举选才。”答话者与兴王并驾齐驱护在马车前,神态举止竟一丝不输这位小王爷。
他剑眉星眸,薄唇挺鼻,头戴网巾脚踩黑靴,身着窄身青衫裤,英姿飒爽似是一名武官。
“还好有你在,不然这一路光是打发绿林好汉都不够了!”兴王打趣道。
“王爷说得对极了,老臣才刚回宫复职,就已经见识了。”这接话的人是年初刚从裕陵被召回,提拔到司礼监当差的太监萧敬。他坐在车头赶马,看上去有五十出头,却极为精神。
那武官正欲答话,两旁草丛间突然蹿出一群黑衣人,二话不说仗剑便欲刺向马车。
“来者何人?!”
“快保护公子!”
兴王与那武官同时大叫,随即拔下身上佩刀与刺客厮打在一起。马车上萧敬本与车夫同坐,立时拔剑刺杀一名刺客。马车边的乔装侍卫也已执起兵器和来人搏杀。
萧敬暗忖不好,此时情况十分危急,来人虽为数不多,左右不过二三十人,可皇上本就轻装简出,只带了十数护卫。护卫都是精挑细选的高手,搁在平日以一敌三,但这帮刺客像是以命相搏,一时护卫们竟讨不到好去。
他边护着车门边观察前方战况,只见那武官已刺杀好几名刺客,不愧是马家公子,有他在定能保皇上无虞。
正当萧敬思索之际,后方土包间又飞来两人,一个也是身着黑色紧身衣,但头巾中猝然露出几缕白发,另一个却是白色束身锦衣,白色面巾蒙脸,长发高高束起,发带随风飘扬,应是这群刺客的头领。
让人费解的是,看这身段竟似个女子,手持双剑也配着秀气剑穗,一名纤弱女子,何以要率人刺杀当今圣上?
白发被侍卫相挡,可女子轻功高超,眨眼已到萧敬眼前,剑尖险些递向车内。萧敬挥剑迎上,堪堪接住。女子冷哼一声,双剑使开,招式万变,萧敬只接了十几招,便似不敌,身上衣物多处被刺破。
眼见萧敬就要败下阵来,那边马骢已解决身边刺客,飞将过来,大喝一声“快去保护公子,这里我来!”便持刀接了女子一招。
女子身形一闪,跃上车顶,却不再出招,只死死盯住马骢。
远处受到惊吓的鸟雀四处飞蹿,底下交战着的两拨人厮杀尖叫,可时间在二人之间恍若静止,外界喧嚣似不复存在。她睁大双眼,眼神充满震惊,又似愤怒,又似悲痛,竟不觉泛起水汽,面巾之下,可隐约瞧见她的嘴似乎动了动,却不知说了什么。
马骢也被她盯得愣住,那眼睛似曾相识,在她的注视下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感觉划过马骢心头,抓不住却让他心颤。
“小姐,还不快动手!”远处传来妇人声音,把两人从对视中拉回。女子率先醒悟,双剑比了个剑花又飞刺而来。
正是这剑花,让马骢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脚下像是生了钉子,再也迈不开去。“马骢小心!”兴王余光瞟到女子一剑已刺向马骢胸口,心中一凛,却抽不出身只能出口提醒。马骢这才反应过来,勉强反身躲过那剑,立时与那女子换了个位置。
女子却无心恋战,此时正是刺杀车内人的最好时机,她毫不犹豫,刺向车门!
一剑刺去,没有听到剑入血肉的声音,反而像被车内人用什么制住,竟然动弹不得。不待她反应,那边马骢已持刀砍来,好在她留一剑在外本就是用来应对。
可不过几招,女子便暗道不好。
马骢招招式式简直像是为她而设,处处破解压制她的剑法。情急之下,她一脚踢在车门上,想要使劲拔出车里被挟制的剑,可剑没拔出,一个反力却掉下了马车,离目标远了不少,错过了刺杀的最佳时机。
马骢也不懈怠,随即而来步步紧逼,不让她再有机会靠近马车。两人你来我往,一招一式都极为漂亮,可女子出手颇为狠辣,直想伤人,马骢却留着余地。
他每一刀都克制女子的剑法,却没有一刀愿意伤到女子,这么一来,二人倒不相上下,竟打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厢萧敬等人却是着急,事到如今谁还看不出来,马公子与那刺客之首,怕是旧识,否则不必招招相让。眼下本是立功的好机会,这马公子却突然意气用事,怕是不好。想了一想,萧敬逼开一名黑衣人趁机提醒道:“马公子,快将刺客拿下,皇上仁德,若她悬崖勒马,必不会追究!”
马骢眼光一闪,刀下变得凌厉起来。女子眼见快要不挡,轻声道出一句:“骢哥哥,我若被抓,必不会有活路。”听到这声音,心中揣测终于得到了证实,马骢心上像被她的话刺了一刀,紧紧疼了一下,随即将她更往外逼,渐渐地竟要退出包围圈。
正在这时,一股剑气从二人面门拂过,一把剑从中间飞过分开了两人的厮打,却原来是女子被夺的那柄剑。
女子本能地接回自己的剑。两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剑引得看向马车。
只见朱祐樘已从马车步出,落日的余晖打在他一席白衣上,他就这样风姿卓然地立于车门前,淡淡地望着他们,便已是一番睥睨世人的气宇轩昂。
这一剑提醒了马骢他的职责,他的糊涂,也提醒了女子她的目的,她的恨意。她再忍不住,飞身回刺,誓要拿下他的性命。马骢只能跟着回身,也不再相让,第一刀劈开女子双剑,第二刀砍向女子肩头!
女子一剑去接肩头那刀,一剑欲刺对方胸口,却被对方一早料到。马骢略一侧身抬脚踢开胸前之剑,第三刀立刻改变方向,抵上了女子颈项。
一切发生得太快,女子始料不及,脖子上已浸出殷红的血丝。
而另一边,黑衣人已所剩无几,见此情景都大呼小姐,眼看女子已束手就擒,竟纷纷举剑抹向脖颈,一时鲜血崩射,一地尸体。
其中那白发妇人,看着女子说道:“小姐,事败便死,我们没有第二次机会,也绝不成为小姐负担!”话毕也要自裁而去,萧敬眼疾手快,一掌推开她手中的剑,随后又一掌将她打晕,才留下她的活口。
“嬷嬷!”女子凄声叫到,随即脖子便往颈口刀上凑去。还好马骢早有防备,将刀一撤,另一手封住她的穴道。
女子狠狠看着他,眼眶里的泪珠打着转,面巾随着她急促的呼吸浮动。
马骢心里七上八下,此时抓也不是,放也不是,只能盘算着下一步如何求皇上放她一条生路,其他,也只能从长计议。
战局一下尘埃落定,萧敬不顾身上各处伤口,奔到朱祐樘身边:“皇上受惊!这些刺客必听命于此女子,既已擒下,皇上当是安全了。”
兴王虽年纪尚小,但尚能自保无虞,此刻又是活灵活现,快步奔到女子身边,剑指女子心口,厉声质问:“你们是何人,胆敢刺杀天子,是受谁人指使速速招来,否则将是株连九族之罪!”
“哼,九族?!”女子冷笑一声,“托你们狗皇帝的福,我家只剩我一人,要杀便杀,何必废话!”
马骢闻言一惊。
“你!”兴王被她的出言不逊气极,手腕一动便要将剑往前刺去。
“杬儿住手!”眼看剑尖将要刺入女子胸口,一直沉默的朱祐樘猛然开口阻止。“留她性命,朕要好好彻查。”
“是。”兴王被喝止,又不甘心,剑尖还是故意刺破了女子皮肤。
女子闷哼,马骢却心头悸动,侧身挡在女子面前。
众人诧异,连朱祐樘也脸色生变,他望着两人方向,道:“马卿,帮朕取下她的面巾一看。”
众人遂都将目光转向女子脸庞,马骢恭声应是,转身面朝女子,常年习武的他此时却双手颤抖。面巾下那容颜,别人不识,他却是心心念念三年有余。曾经那喜怒哀乐的亲近此时却像被这层面巾隔绝于前世,只留下她陌生的眼神,拒他千里之外。
抬手一触,面巾委地。
女子终于露出庐山真面目。
她一张鹅蛋小脸,下巴微尖,眉目虽戾却掩不住的标致,面如桃花相竞而红,唇若涂砂不点而朱,实一副美人颜色。
朱祐樘望着,忽而想到离京前自己尚未完成的画作,梅花树下美人如玉,那还没画完的女子容颜就当如此吧?
“好一副美人相貌,蛇蝎心肠!来人,将她押下,不许她自尽,带回京城好好审问!”不知是谁开口令下,两个受伤不重的侍卫左右扣住了她。
马骢见状,重重朝朱祐樘跪下:“皇上,臣身为锦衣卫指挥同知,职责所在,愿为皇上分忧。请皇上将她们交于微臣,微臣必定查清背后真相。”
朱祐樘将眼神从女子脸上收回,浅笑道:“你的职责是保护朕。此事朕会交给刑部审理,马卿无需多言。”
皇上一锤定音,马骢自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起身,将女子解开穴道,任由侍卫对其五花大绑。女子未见丝毫挣扎,唯有眼波浮动,看着地上黑衣人尸体,复又看向同样被绑的白发妇人,最后看了一眼马骢,竟是无爱无恨。
马骢望着她的背影,脑海中幻想过千百回与她再见,光是想象那些重逢场景便觉得十分甜蜜,可万万没想到,两人再次相见,却已是身不由己,沦落到这般境地:
朱祐樘下令就地休息,派人取信物就近去叫官府人员前来,并留了马骢在此地处理后事,随后顾自返回马车。
马车门关上,他盯着门上被剑捅出的窟窿,思绪翻涌。当时剑指面门,他立即伸指夹住,竟也用上了八分力气,可见来人内力极深。
他撩开马车窗帘,见那女子被暂绑在一棵大树下,不声不响,闭紧双眼,似绝望至极。这女子虽要加害与他,可难保是真受了什么冤屈。朱祐樘心中盘算,回京后要着人好好调查,必还她一个公道。
树皮摩挲着背部,手腕被绳子掐得生疼。李慕儿紧皱着眉头,心如死灰。她以为,今日一役,便是自己的结局,成也好,败也罢,最终逃不过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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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状告天子
回到京师,李慕儿立即被押入刑部大牢,交予刑部尚书何乔新亲自审问。
牢狱森森,李慕儿被绑于木桩之上,脑海中全是保护她的人因她惨死的景象。
三年来,他们如父如兄,陪着她东躲西藏,教她武功,尊她为主,为她挡风遮雨,筹谋划策。她想起其中和她年纪相仿的小柯,时常跟在自己身边讲笑话逗她,只因他爹爹曾受过她的施药之恩,就愿意为了自己抛头颅洒热血,生生地冲在最前面,这过命的恩情如今怕是也报不了了。
还有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嬷嬷,此刻是不是也在这牢房之中,也许正受尽折磨,却不肯道出她的身份,宁愿以死相保。
都是她的错,都是她不好,若不是为了帮她报仇,这些人又怎么会死?如今大仇未报,却白白牺牲了身边所有的人,到底又有何意义?想到这里,李慕儿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低低啜泣起来。
就在这时,大牢外有了动静,李慕儿忙止住哭泣,只见几名官差鱼贯而入,分列两旁。其中一名是之前问过话的小倌,他二话不说挥起鞭子,冲着李慕儿身上就是一鞭,疼得她直呲牙。那人正要挥第二鞭,一老者声音响起:“且慢!重刑之下,必多冤狱,不可鲁莽动粗!”
“大人不是不知,此人胆大包天,行刺圣上,可不该打?小人已审问多次,这厮硬是一言不发,若不用刑,怕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小倌一看就是用刑用惯了的,一副阴狠模样。
“让老夫亲自来问。”老者声音渐近。
李慕儿眼角上瞥,来人老态龙钟,没有一丝戾气,看上去倒是慈善。
老者走到李慕儿面前,正色道:“本官乃刑部尚书何乔新,奉命彻查行刺之案。姑娘是为何人,家住何处,为何行刺,速速从实招来,圣上宽厚,若有合理缘故,或可饶你不死。”
“呸!”李慕儿一淬。
“大胆!”那小倌狐假虎威,冲着李慕儿又是一鞭。
“你不说,我们可以查,未必就没有蛛丝马迹可循。”何乔新慢条斯理道,“本官听说你的手下为你全数自裁,怕是除了保护你的身份外,也防止你意气用事,为了他们而受人挟制吧?”
李慕儿默然,这老者倒是个细致的,她也一直在思索,他们定是认为不死被抓,即便他们自己能扛下一切刑罚,可若皇帝用他们的性命威胁,那她怕是左右为难,不但会自曝身份,甚至宁愿自求一死。
只记得出发前嬷嬷交待,若是此次事败,让她招认为山间草寇,不知皇帝身份,或可逃过一死。还有小柯,告诉她如果被抓大伙儿就各自想法子逃跑。还有胖叔,教她若是下狱便讨饶求生......
李慕儿明知不可能,可还是一一应下。现在想想,他们必定已私下商榷,打定必死的决心,却想尽办法让她求生。除了报仇,这些人对自己都是满满的爱护吧......
李慕儿又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猝不及防听到老者一句“你的手下,并未死绝。还有一个就在牢房里关着,对吗?”
李慕儿猛然一惊,“就知道你没安什么好心,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与嬷嬷一起死,黄泉路上也不会孤独了。”
一番问话,何乔新心里默默盘算着,这女子应是个吃软不吃硬的,皇上下旨细查,此事还当从长计议。
朱佑樘自归后忙于政事,又恰逢科举事宜,只交代刑部细细审问女子,查明女子有无冤屈,是否叛党。忙中疏忽,竟忘记了马骢这茬,他自不会知道,马骢这边,已急得焦头烂额,夜不能寐。
马骢回京已是七日之后。
一回府,马骢便冲向书房,质问马文升:“父亲,三年前您告诉我李家被流放,可是真话?”
马文升闻言,心头不禁咯噔一下,“骢儿此话何意?”
“慕儿她......”马骢正欲直言,突然想到李慕儿曾对他说过身份泄露必死无疑的话,立马咽下想要说的,转念问道,“儿子只是想问,李家功夫高强,若是他们回来报流放之仇,也未尝不可......”
“不可能!”未待马骢说完,马文升便打断他道,“他们绝不可能再回来,除非......”
“除非什么?”马骢的心提了起来。
马文升见马骢如此紧张,顿时心生疑虑。他这儿子,平日里沉稳果敢,进退有度,只有一个人的事可以让他如此激动。于是他出言试探:“除非慕儿那丫头不甘流放边关,孤独终老,她若好好习武,逃出边疆前来寻你倒是也有希望......”
马骢闻言立刻双膝跪地,道:“父亲,若慕儿真来寻我,父亲可愿意让我们再续前缘,为她遮掩身份?”
“好啊!”马文升将桌上茶杯狠狠一丢,大怒道,“她果真回来了?可有别人看见?”
马骢不语,竟似默认。
马文升眉间紧紧揪了起来,“你可知道,若被人知道她还没死,不仅她性命不保,为父怕是也在劫难逃!”
一刻钟后,马骢从书房步出,平日里气宇轩昂的他此时精神萎靡佝偻着背,表情木然地走向自己的卧室。一进房间,他便拿出枕头下面压着的一枚璎珞,细细地抚摸着,思绪也随之飘回到三年前。
犹记得那天早上,阳光明媚,真当是谈情说爱的好时光。他开心地拿着这枚璎珞,如往常一样偷偷从后门进了李府去找慕儿,可一进门就被李孜省撞了个正着。李孜省并未赶他离去,而是和善地请他到前厅喝茶闲聊,马骢只好将璎珞放进怀中。然而,茶喝着喝着,他便失去了意识,等再醒过来,已回到了自家的床上。
他不明所以,还想着再去送璎珞,却被母亲拦下,告知李府正被封府查案,且事关重大,形势危急。
马聰不依,好说歹说,死缠烂打之下,母亲终于答应他晚上悄悄去见一见慕儿,可是晚膳过后,他又被药晕了过去。
而又一次清醒过来,已是沧海桑田,天涯海角。
于是这枚璎珞的主人,也成了他每晚夜深人静时,心心念念之人。
当初也曾听说过李孜省种种是非,也偶然听父亲提起新帝要办他,心中只好祈祷不要祸及慕儿性命,别无他求。可是从父亲口中得知真相,原来竟是李代桃僵,怎不叫他心惊!幸好自己冥冥之中还救了慕儿性命,否则即便慕儿死了他也被蒙在鼓里。
马骢将璎珞收入怀中,现下还不是悲悯伤秋的时候。既然慕儿还活着,他必定不能眼睁睁看着她送死。她的身份确实不宜公开,一个已死之人,再次出现不过是又死一次,何况她还犯下了足以处死的罪行,该如何保她?
再找人将她换出?
带人闯刑部救她?
去求皇上开恩?
正当马骢绞尽脑汁,前院小厮前来禀报,说是皇上差人来请,叫他进宫说事。马骢顾不得换身衣服,匆匆随来人进宫。
“微臣参见皇上。”马骢见礼,“不知皇上此时宣微臣进宫,所为何事?”
“马骢,你来了,”朱祐樘正在案前对着一幅画,见到马骢便挥手叫他上前,“你且过来看看这画。”
“微臣遵旨。”马骢忐忑地步到案前几步远处,抬眼望去。不瞧还好,这一瞧,吓得他三魂去了两魂半,画上梅花白雪,衬着美人亭亭玉立,可不正是他的慕儿嘛!
朱祐樘见马聰脸色泛白,趁势问道:“画中女子,你可认得?”
马骢回神,拱手道:“马骢认得,她便是回京途中路遇的匪寇。”
“看来朕的画技大有精进。”朱祐樘淡然执起一旁画笔,在女子发梢又添了几笔,才复开口道,“马骢是怎么认出她的?”
马骢知道朱祐樘话里有话,可也只能装作不知,他指着画中女子的眼睛:“微臣记得,当时与她交战,她蒙着脸,所以对这双眼睛,印象极深。”
“那女子功夫如何?”朱祐樘看着他所指方向,当日那女子的眼神突然浮上心头。
“武艺高强。”马骢答。
朱祐樘继续问:“可看出是哪家招数?”
马骢心头一紧,“回皇上,微臣才疏学浅,虽堪堪能打赢她,却看不出她的武功出处。”
朱祐樘知道再试下去也不会有结果,这马骢分明刻意回避。当时便觉得两人关系奇怪,似敌非敌,似友非友。如今他虽尽力掩饰自己的情绪,可额头上已是浸出薄汗,与往日的沉稳大相径庭。亏的朱祐樘早上得空作画想起这女子,召来何乔新询问,何乔新禀告说女子守口如瓶,他这才想到从马骢处着手。
“皇上,不知案子查得如何了?”见朱祐樘沉默,马骢按捺不住问道。
“据刑部回禀,这女子什么都不肯说。那些死士的身份,也无从查起。”朱祐樘摆摆手招过旁边一直未曾发声的萧敬,示意他将画收起,“马骢,看来朕要亲自去走一趟了。”
朱祐樘携马骢、萧敬来到刑部,找了个僻静的房室,挥退了刑部所有人。片刻后,人被押了上来。
李慕儿趴伏在地上,发丝凌乱,面如死灰,满身的伤痕累累,早不复当日风华。她费劲睁开双目,看了眼马聰,又看了眼朱祐樘,冷笑不语。
“朕有心给你活路。”朱祐樘看着画中女子沦落至此,不禁于心不忍,“朕不喜杀戮,只想了解真相。你告诉朕,你是何人,是有冤屈无处可诉?还是与朕有甚仇恨?”
李慕儿觉得讽刺,灭门之仇不共戴天,他却说他不喜杀戮,问自己有何冤屈?
她勉力撑起一点身子,撕下一角破烂的衣料,作势举起,道:“我有冤屈,状告当今天子,屠我满门,你接是不接?”
“什么?!”萧敬大惊,朱祐樘也猛地起身,马骢惊惧,一跃挡到李慕儿面前跪下。此时此刻,他再顾不得什么君臣礼仪,顾不得什么万全之策,在见到一身狼狈的李慕儿时,他便打定主意带她离开,即使拼尽全力,丢掉性命!
朱祐樘盯着马聰道:“马骢现下认得她了?”
马骢正欲说话,身后李慕儿使劲推开了他,得以和朱祐樘对视。她直直地看着朱祐樘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你接是不接?”
布头沾着点点血迹,李慕儿觉得如泼了朱砂一般的惨烈。
上面是李家十余口人的血!骨!泪!
此刻便横亘在她与仇人之间!
朱祐樘诧异,他自认从来情绪内敛,此时也禁不住心内波澜起伏。他上前两步,蹲下身子与李慕儿平视,缓缓接过了那碎布。
李慕儿只觉眼前一亮,他目光清澈,皎皎如月,差点令她忘了自己身在何处,所为何事。
而朱祐樘望进李慕儿眼中,看到了她的执着坚持,她的勇敢无畏,让他生出几分赞叹。
不过一眨眼的时间,不过简单的几个动作,对于在场的人而言,却像是过了一世,直到朱祐樘开口:“好,我接。”
马骢放开李慕儿,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求道:“微臣一向敬皇上宽厚,皇上可否饶慕儿性命,微臣愿一命相抵!”
“罢了,你先起来。”朱祐樘踱回座位,“朕要你们的命又有何用?今日之事只有我们几个知晓,不能传出去,否则李慕儿必死无疑,听到了吗?”
“是,臣遵旨!”马骢见事有转机,忙不迭又叩了一个响头,“微臣必定报答皇上大恩!”
“行了,做出这么多承诺,你还兑现得了吗?朕不杀她,自然有朕的条件。”朱祐樘看着李慕儿说。
马骢闻言看向李慕儿,她并没有多大欣喜,他这才意识到,皇上不杀慕儿,倘若慕儿还是要杀皇上呢?
李慕儿瞧他们都看向自己,苦笑摇头,“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我既杀你一次,难保不会杀你第二次,你还是处死我吧,省得烦恼。”
“若是你杀不了朕呢?”朱祐樘嘴角轻扬。
“对,”马骢插话,“皇上将慕儿交于微臣,我自有办法让她不再接近皇上,从此悄然‘消失’,两不相干。”
“朕已接了她的诉状,现下不会放她离开,”朱祐樘扬了扬手中衣料,“朕要让她在朕身边,看看什么是公道!”
“马骢,你有办法,不是吗?”朱祐樘打断怀恩,果然,他早已盘算过,“比如,废了她的武功?你们马家的武功,不就刚好克制她们吗?”
马骢为难,要约束李慕儿,不用废她武功,一身武艺突然废除,不死也丢半条命。只消用马家内功心法,挟制她的内力封住,既不伤身,失了内力剑法也就成了摆设。难就难在,慕儿哪里甘心受制,她从小要强,怕是宁死不从。
朱祐樘见二人犹豫,对李慕儿说道:“众人为你能活而宁愿一死,你却不珍惜自己的性命吗?你若真想报仇,不是取朕一人性命,而是要弄清楚你父亲为何死,是否该死,还他公道;也弄清楚朕是否该死,是否暴君,还被告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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