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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线拳.txt

2023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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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线拳》
作者:温瑞安
“师父!您老人家好。”
程碧城几乎要把手上的行李大衣都丢开了,怔了一下才索性把东西都挂在左手上,右手一把抓住憨笑着的青年人,摇晃着道:“阿黄仔啊,都壮得像棵大树呵!”黄忠虽然也很高兴,可是先开口叫的那青年就有点笑不出了,黄忠也察觉出这一点来,所以忙说:
“师父,这位是秦先生,秦先生是。。。”
程碧城很兴奋地呵呵捶击着黄忠的肩膊:“还叫什么师父呀。现在不兴这个罗,看,机场人都要望着咱师徒勒!”
“阿爸,您忘啦?”
程美圆小心翼翼的问,秦重忙伸出手去,程碧城恍了一恍,才握住了他的手。
阿圆嗔道:“哎呀阿爸,人家一早就叫过您了,”
程碧城则忙着跟黄忠谈他对七十式铁线拳法的改革,老拳师始终没再看秦重一眼。车到半途,秦重就先下车了,对程碧城说了声:“失陪。”程碧城倒也没在意。秦重又向程美圆关照了一声:“我去美新处一趟,晚上不必等我。”程美圆颔了颔了首,车子又开动了,她眼还注视着跨过马路栏栅的丈大的背影,眼神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寂寞怅惘。
程美圆红喷喷的面颊上掠过一阵阴影,但语音仍十分平淡地答道:“他上班去了。”
程碧城这才注意到自己刚才有些忽略了秦重,当下问道:“秦先生是…是在什么部门做事?”
程美圆忽然向下做了一个鬼脸,她的小女儿本来正扯她衣袖要买冰激淋,倒给她唬走了:“美国新闻处。收集资料的。”
“很忙。”程美圆解释道:“现在还在上班。”
“周末不是工作半天吗?都过了两点。”岂料程碧城长期在美国,对这方面倒是很懂。
“他,他有应酬。”程美圆声音有点失常,“常常都有。”
黄忠应道:“他从美国回来后,就到南港肥料厂工作去了。听说是主任。就是这样。”
“什么?”程碧城道:“肥料厂?他的铁线拳打得很好哩。那时上山下山,穿铁屐,掮水桶,上下五十趟,就他脸不红,气不喘,他轻功很好哩。”
黄忠竭力想把气氛弄好,所以说:“现在他研究土壤施肥,也要来回跑跑,算是学以致用。”
程美圆忍不住说:“阿爸,他升了主任,他们阖家还摆酒庆贺,在这时候,做主任好过当教头呵。”
程碧城却还喃喃他说:“阿圆,阿圆,你记得阿佳吗?他梅花枪使得捧,轻功跳得高,铁线拳打得好呵。”
阿佳,阿佳。程美圆心中不禁有一种迷惘的温柔,每当念着这个名字:翁佳天,翁佳天,她就有一丝少女的甜蜜,像春日里美丽的花轿,吹吹打打的走过市墟,扎辫子的小女孩子听了不知所以的那种陶然。
翁佳天是老拳师在香港时,收的少数几个得意门生之一。翁佳天梅花枪使得挺好,可以刺中飞行的苍蝇。每天在小山岗练轻功。腿劲和气力,穿着四五十斤重的铅铁屐子,提了两个底子椭圆锥型的铁桶,盛满了水,上下来回的跑着,既不可溅出一点水,而且又不可放下铁桶休息,一放就倾倒。开始时一共有十一个人一齐练这功夫,到后来只剩下黄忠、翁佳天,程培庆和彭青云四人练成。这一种功夫由于根基扎得深厚,一旦练成,不但轻功一跃丈余,而且腿力特别好,缠战时又够气,臂力也比别人强。练梅花枪就需要手劲,翁佳天练来更是得心应手,与彭青云的锁喉枪法刚好打成一对。这些都是那时扎好的根基。程美圆下的夺功就没那末浑厚,在劲道上就远不如她哥哥程培庆,在气力上也比不上翁佳天:程美圆看来和气福圆,可是性子很执拗好强,桥手练得十分灵巧润滑,加上程碧城所传授的一点,“泳春拳”的底子,程美圆的双桥手可算是程碧城武术馆中最优秀的。“泳春拳”本创自少林五枚师太,发扬来自严泳春女士,首步内敛,常踏“二字钳隶马”(近似空手道中之“三战马步”),是隶属于阴柔的拳术,最主要的攻守招式都发自桥手,桥手就是内外臂的攻守技术,像当年广州老拳师程华,他的桥手运起劲力来,可以任人用铁钳也钳不入。他练桥手,不但每天与树木粗于撞碰,而且每晨在五羊城将军庙门前碰石柱,把石柱也撞击得灰石剥落,才有这样的成就,可是这是硬功,另外一种较为阴柔灵活的练法是打桩:打桩又有“死桩”、“活桩”两种。“死桩”是仿少林寺的桩法,埋入土中,再加上土敏土泥,任打也下会移动,可以练刚劲;“活桩”是当年反清复明的志士所创,这些人多乔装成戏子,随“红船”到处演戏,其意是联络各方志士,因桩埋在船上,不免颠簸,所以练的是柔劲,后来在陆上也练“活桩”,便把桩上的几个打击点,扎上弹簧和橡皮,打起来便有反弹和回劲,程美圆练的桥手正是这一种。
黄忠搔搔平头,问:“师父为何不在美国开馆呢?我听说在美国开国术馆,学的人多,如果有洋人吹捧,可以出大名,可以赚大钱咧。”
黄忠讶然道:“听说培庆兄也在美国开馆,而且还相当有名气,师父怎么?”
“还不错,还不错。看来你还是有练习,有练习。”黄忠红着脸,没有作声。程碧城侧首想了一阵。”今晚设法通知彭青云、欧阳虎、张人傲、黄海亭、林秋草他们来,我们来商量一下开馆的事,嘿嘿,浪荡了这些岁月,也该在这儿好好舒展一下身手了。”
“什么事?”
“张人傲在前年,到巴西开馆去了。”
“哦?!”
“林秋草和黄海亭知道师父回来,都很高兴,但我们事情忙,不再练武了,觉得很对不起师父,所以不来了,要我代问师父好。”
“哦?”
“欧阳虎在外传言说我们武馆浪费了他七年的时间,都是自学了,他现在是在一所代理商行工作,我也没通知他师父回来了。”
“哦。”
“彭青云目前是新闻记者,今天他要跑新闻,要明晚才能到。”
“就是这样。”黄忠干燥的补充这一句。
“他,去年跟一批三重的流氓‘开片’,受奇*书*电&子^书了重伤,行动很是不便。”
“哦,”
“就是这样,”黄忠仍忍不住又补上这一句。
“阿爸,孟壁华伯伯也来台湾了,他明晚也会来一趟。”
“佳天功课好,到美国念书,回来后在南港一所工厂工作。”黄忠说:“今天中午,我已向师父提过了。”
“到过美国?怎么这些年来我不知道。”
“我想他没找过您老人家,你自然不容易知道了。”
“为什么?”
“阿爸,不要问这些了,孟伯伯和彭大师兄明晚都会来,我们约在哪里见面较好?”程美圆转圜他说。
“就在这儿吧。”程老拳师兴味索然他说。
“爸坐了这么久的飞机一定累了,先歇一下,打开热水,您洗个澡、晚上再陪爸到西门町玩玩。”
“阿圆,”程碧城老拳师沉声唤道。
“嗯?”程美圆要离开的身子虽是停下了,但没有回过身来。
“你是怎样和阿佳分开的?”程碧城终于问道。
“阿爸,以前我在信上不是都告诉了您吗?”秦重,她认识他时,翁佳天早已在美国结婚两年了,她在美新处上班也已有一年了,她深深地发觉到:她所学的和他所面对的世界是截然不同的事,人们可以忍受西门町功夫片的吼声,却不能接受一个在台北市捏起拳头可以打木桩的女孩子,所以打从那时开始,她练武的事,就再也没有人知晓。她只想把握住秦重,因为秦重除了过于轻浮和嚣张外,其他是她所希望把握住的,她记得他向她求婚的那一天晚上,他们深夜里踱过漫长的“福和桥”,他趁机吻了她。永和那儿来了两个太保,见状便上来调戏起来。秦重威吓地挡在程美圆前面:
“你们想干什么?”
“哇哈,凭你要护花哪!”一太保说。
“你们再耍无赖,我叫警察来!”
“警察在桥那边,你叫我就把你扯到桥底,揍你!”
秦重登时脸无人色。一个太保抽出一柄弹簧刀,在他面前晃呀晃的,邪毒地笑着说:
就在秦重目瞪口呆的时候,程美圆闪电般用双手压扣住太保提刀的手腕,一脚就踢进他的鼠蹊,然后一连十几记“铁线拳”法中的“分金拳”,把那太保打得像一只破皮球,滚到路边去。
另一名太保一愕,随即拔出一根铁管劈打过来。秦重大叫救命,声音刺人黑夜的心脏。程美圆闪电般击中那太保左肋一拳,那太保一晃,扶着胸腹回身就逃。程美圆反手盖住了秦重的嘴巴,低声道:
“别叫,快逃,免惹麻烦!”
两人气咻咻的逃到永元路附近,登上了计程车,回到丽水街秦重的家。秦重付了计程车钱,先跳出车子等程美圆出来说:“哦,原来你会武功,哪里学的?什么时候学的?”程美圆听秦重声音有异,知道他自尊心正暴露在风中,她惟有把自己自尊的衣裳扯下来,披在对方身上。
“我爸爸教的。”从此以后,秦重不再向程美圆谈起任何有关体育、武功的事,程美圆也没有再习武,有了孩子以后,习武更不可能了。阿爸知道吗?您心疼的圆丫丫,竟没习武了,连一套“铁线拳”的基本掌法,也记不清了…。
“晚上爸喜欢到哪儿去玩玩?、要是阿爸不喜欢西门町,别处也可以。”程美圆反问道。
“哪里都可以,没有关系。”程碧城老拳师疲倦他说:“以前有几家茶店,倒是聊天之处,藤椅葵扇,很像大陆的茶居,以前常和‘北喇嘛派”廖九军和‘活步太极’黄文星到那儿去聊,一聊就是一个下午,现在老黄归了天,九军听说到大陆去了,有空倒是去坐坐,回味回味也好。”
“好!”黄忠肃然道,“我陪师父去。”
车过林森北路,程碧城没有作声,静静地在车里坐着,计程车里正播放着日本音乐。程碧城看着车外,忽然道:“阿黄仔。”
“什么事?”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回来这一趟?”
“师父不是要回到这儿好好干一番吗?”
“对,好好干一番!”车外景物飞逝面过,乍看恍惚问还以为是在纽约,反正车声都一样,偶而还夹杂着一些警车声。几年前一个上午,就在灰暗的街道上,阿庆带自己去移民厅,办理入美籍手续。那白毛子的家伙端起圆镜(嘿,又是戴眼镜,要是在自己武馆里。只配当个打杂的),端详了他,又睥睨着他,然后问了一大堆问题,他没精打采的回答,不料对方忽然问出这一名:“如果中国与美国交战、你站在哪一方?”他呆住了,阿庆扯了扯他。什么?!跟中国打仗,是什么时候?嘎哈!中国打胜了仗还要割地求和签条约,八国联军,奸淫烧杀,外国人都不是好东西!嘿,中国和美国交战,你帮哪一国?这居然还问得出来,阿庆在一旁扯了扯他的衣角。什么?!难道要说帮美国吗?!不行,想当年,自己跟师父一行十六人,在南京提刀,昼伏夜行,一刀就去掉一个日本兵!阿庆又扯了扯他,还趋身上来!就为了一张绿卡,难道还要在一个洋竹竿面前,出卖自己的国家?!喝!阿庆还要来劝我们让老子给他开一开眼界,清一清气节:
他一拳就捶在那桃木办公桌上,吼道:
“老子帮中国!听懂了没有?!老子帮中国!”
僵了好一会儿,程培庆终于道:“爹地,不要想了,我的武馆,最近需要您帮忙。”
“你的武馆?嘿,你教的是‘功夫道’,我看不懂:“程碧城气咻咻的说,“我教给你的是正宗少林‘铁线拳’,怎么会变成这种日不日,洋不洋的玩意儿!还有,‘功夫’就是‘功夫’,‘道’就是‘道’,怎么又‘功夫’又‘道’的。”
黄忠见师父陷于凝思状态,而且扬眉瞪目的,久久没有说话,于是转了一个话题:“师父,你觉得台北奇書網電子書这些年来有没有变?”
程碧城举目例览了一下街道,这时候车过林森北路:“怎么饭店旅又多了呢!”
“观光事业蓬勃嘛!”程美圆接道:“到了。”
“要不要进去?”程美圆问。
“进去看看也好。”程碧城终于说,反正已来了,而且应该也不坐再来第二次了。
里面没有藤倚,没能蒲扇,也没有了电视机,取而代之的是可以卧睡的中型沙发、冷气机和四声道电唱机,播出来的摇滚乐是巨型的锣钦声,夹杂着一丝唱者的呢喃。程碧城从踏进这儿来到现在,眉心一直是紧皱的。一直到黄忠跟他谈起这次回未的计划,程碧城方才从忧伤中振奋起来。
“要传授得意门徒,当然找中国人;我不能忍受整套铁钱拳,变成了什么‘道’中的拳套,教他们还要像很难置信的问:这一招学了,有什么用啊?有什么用?!你不一二十年练下去,先问有个屁用?!”
这地方很混乱,唱机双响着鬼杀般的嘈杂。那些招待穿着软垂垂的低胸衣走来走去,沙发相隔只有一些盆栽,犹可以望得见邻座的调笑,也可以听见对面的猥语。黄忠对这种环境,似乎很是不安,他一只手时而摸着干头,时而托着下巴。
“可是,师父,目前在这儿的国术馆很多,派系也很复杂,但多练国术的人,都改练跆拳道、空手道、柔道去了。”
这几的老板也看出这一位老人,一位中年男子和一位少妇,绝不是来寻欢作乐的,除了纳闷之外,也没替他们叫陪酒的女招待员来,程碧城叹道:“怎么在中国的地方,也有这种现象,整理一套完整国术的人,到哪里去了?难道中国几十年来的烽火离乱,受人欺压,还不能改变他们的观念团结一致吗?反面让我们传到国外的武功,让别人整理变化过后,再传回这儿来,理垄断了我们的地
“还有一点,师父,现在的人都讲求实用、效果、武术也是一样,如果在比赛中得了冠军,自然会名噪一时。”黄忠说着,一面转过身子去。想叫杯清水给师父,而且想要暗示他师父说,想在这儿学武的不比从前了,一定要在噱头上花些功夫,可是他突然噎住了。从盆栽里望去,有四五个男子和一些女郎正地狎戏着,这本来没有什么,然而黄忠认了出来,那背向这儿的一个男子,正是程美圆的丈夫,他一震,话说不出来,而且下意识的挪了挪身子;挡住师父和美圆往这儿看的视线。又想解释几句,但怕离题,一时闷在那儿了。
程美圆略为闪过一丝失神,道:“爸爸,这次您开武馆,恐怕我不能给您什么帮助了。”
“为什么?怕秦先生不高兴?”程碧城倒没有吃惊。
“不,我有儿有女,要时间照顾。”程美圆马上机械式的跳出这答活。
“不,”程碧城倒是有一份安熨的慈祥:“你多久没练?”
程美圆倒也镇定,“都没练过,结婚以后就没练过了。”
“阿黄仔,你习武倒是没放弃。”
“哦,”程碧城倒是对这一项很有兴趣:“是哪一部片的打星。”
“不是星,只是替身,”黄忠还在搓着手,却下敢摆动身子,“在海报演员表上没有名字。”
程碧城没有再说话。音乐热闹地响着,唱的声音反而像哼卿一般,模糊且不重要。他觉得仿佛和时代脱了节,在一所院落,从茶居成了酒家。“哦哦,”他努力开辟一个话题:“现在流行着功夫热,我想练练的人总不会少的。”他对自己作着最后挣扎。
“对了,”黄忠也想换一个话题,”听说现在外国时兴用电器、机器来练武,比我们国术下几十年苦练还有效得多。有些用电流来使弟子打拳快到离谱,有些还兼药物来增进体力。有个从澳洲回来的打星,就曾使用这种东西!”
“就是这样才糟;马也没人去扎了:”程碧城懊恼的说,仿佛时代欠他一些什么似的,“桩也没人打了。扎根奠基的功夫,人们都不要了。”
“然而依师父您看,吃药、通电和机器对练功来说,可靠吗?”
“我不知道。听说李小龙就是这样练的。”程碧城说,他发现这话更不好说,“李小龙靠中国功大扬名天下,但他的练法却不是中国的。”
“那我们应该依照哪一种的练法呢?”黄忠依然兴致勃勃的问下去。
程碧城一时说不出话来。程美圆这时冷肃地道,“爸也累了,我们回去吧。”
快到家的时候,程美圆在车后座忽然轻声对黄忠说:
“谢谢你。”
黄忠愕然,“谢我什么?”
“不让爸看见,”程美圆小声道。她的声音像中国人过年里长长鞭炮的最后一声,为她自己满地碎红而炸响的哀悼。
黄忠没有再说下去。他眼前出现的是,好多好多年前,一个穿红衣眼睛乌不溜丢的小姑娘和一个男孩支手,男的挑一柄大红缨枪,女的徒手把枪缠得不可开支,一个窜步喀喇地甩掉了枪,旁人都大声叫好,他在一旁没命地为那女孩紧张着,现在又没命地脸烧红起来。可是那男孩拖搓着女孩的手,夸赞她,佩服她,那么公然地,仿佛她就是他似的。可是几年后,人也没要了她,而她失去了他,又找到了别人。而自己呢?还在黑暗的后厢时,她一声感谢,连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
他赶快别过了头,车过西门町,素食面和紫菜汤的霓虹有一下没一下的跳接着,像两个不同颜色的幽灵,在闹市中闪动着,避开穿梭的车辆,这时他从风中隐约听到师父问广东司机:
“你有无看功夫片?”
“无啊。我一日到晚驶车,晤得闲啊,我晤仔只看西奇+書*網片,讲国语片无料的,晤值得看吗:”
回到了丽水街的住所,下了车子,程碧城说:
“我到附近散散步,一会儿就回来,”
“我陪您。”程美圆马上说。
“你有孩子,先回去吧,反正我一会儿就回来。”
“那我陪师父。”黄忠接道。
“好吧,”程美圆先进了屋子。程碧城师徒就在凉爽的夏夜街头上踯躅着。银晃晃的街灯把街上都映得灰澄澄的,行人稀落。程碧城想起从前在冬夜里,他和黄文星、孟壁华、廖九军等一走在大雾中疾行…又在很久很久以前,在冷月无垦的断坦残堡里,他像子夜的杀手,倒提着刀,去寻找落单的日本兵,他师父捋着胡子,在月下,像个允文允武的诸葛亮。他走着走着,想到孟壁华明天就要来了,也不知见了面要说些什么。彭青云是他的首徒,居然也没有赶在他下机时来接他。就像一个大家族,族人伶仃消散,各自为己奔波,从前的一下点儿恩情,都在见面的应酬中剥落了。像辉煌的金漆,年代辗转,只留朽木。他和黄忠走着,忽然听见也同时看见,深夜的街头上,有人争执。
他们赶上前去,看见两个少年,围着一个洋人。那洋人的脸上,就像白磁的雕像,白磁是冷青的颜色,然而雕像的容貌却皇惊惶的。他要强作什么都见过,了无所俱的样子:可是事实上他是在害怕。
一个少年在挑逗他:“来啊,洋鬼子,敢在我们的土地上勾我们中国女子,敢不敢来较量较量?!”
那洋人穿的是一件花格衬衫,颜色在银色的灯光下却变成深浅不一的灰色。

“我,我不要打架,我不要跟你们打架。”他操着不标准的国语说。
“哦,不打,你们轻侮中国的威风去了哪里?!”另一个少年在用手指戳着洋人的胸口,他虽然比洋人矮了不仅止。个头、可是他并不因而惧怕,
“我不打,我跟你无怨无仇,为什么要订。”洋人的气焰都陷了下去。
“不打怎么行?!不打你怎么知道中国功夫的厉害!”那穿牛仔裤的少年晃晃拳头道。
那两个少年似乎很不愿意听到这些,穿短祆的喝道:“我操,你比我们高大,还那么胆小,真是没出息。”
“没种的家伙!”那穿牛仔裤的忍不住一声暴喝,“放马过来吧!”
程碧城忽然走过去,说:“什么事?”
这三个正在热烈争执着的人都同时吃了一惊。三人回过头来,看见是一个老年人和一个中年人,也比较放下心来,那洋人最是喜悦,向他们走过去,一面说:
“帮我的忙,请帮帮我的忙!”
这两句活像直接从西文翻过来似的,那个少年挡了一挡,也碍着有旁人在,任由他过去。穿短袄的少年怒道。
“你们多管闲事,中国人打洋人,你们也要管?!”
“我要知道为什么要打!”程碧城坚持道。
“打就打,电影上不都是在打吗,洋人欺负过我们,我们一然欺负他,不应该吗?!”
“应该!可是他有没有惹你们?他只是来念书的,向往我们的文化的,你要打,就打欺负我们的!”程碧城拦在那洋人前,虽然瘦小,可是威武清矍,与那洋人一脸惨青的自磁恰成对比,”而且,别人欺负我们中国,已是不该,我们也无端端的欺负他们,不是教别人更说我们不争气吗?!”
穿长裤的少年口气比较软和了下来:“反正不关你的事嘛,我们今天气得慌,打他来出气,反正打的是洋人,跟你没有关系,否则你就是洋奴!”
后面这一句气火了程碧城,“不能打!”他像在山头上呼风唤雨是姜子牙凛威。
“你们不能无缘无故打人呀!”黄叫也逼虎虎他说道。
两个少年看到黄忠,倒有几分惮忌,穿长湃的少年道,“他时常来追求这条街的一个女孩,我看他们不顺眼,中国人怎能跟洋人好!”
程碧城叵头向洋人道:”你先走,他们不敢动你的。回去想一想你们的国家曾在这国家上作多少孽,欠多少情,那就够了!”
那洋人“哦”了一声,两个少年立时一声大吼,冲过来了;一奇+書*網冲向黄忠,一扑向洋人,程碧城却闷身截住那穿长裤的少年,洋人趁机跑了。
“卖国贼!”那穿长裤的少年切齿地道,”王八蛋!”一拳就冲向程碧城,居然是有劲有力的洪拳底子!
他满以为一拳就可以把这老人擂倒,可是没料到这老人猛一记铁线拳中的“托掌”,就把他的拳势抵消!
这一下,这少年怒了,一脚踢了出去,脚快得几乎是起脚和出脚同一时刻完成,更厉害的是脚后一记鞭捶,打击程碧城的左太阳穴。
程碧城一招铁线拳中的“提壶敬酒”,左捞脚,右架拳,猛喝一
“小小年纪,下手恁地狠毒!”一变招,铁线拳第五十五式“虎啸龙吟”右手拨得少年立桩不住,左手曲拳却“膨”地击中了少年的小腹,你撞中鼓革一样。
这牛仔裤少年就立即痛得蹲下身去,像地上有金子似的,要俯下身去拾,偏偏手又给腿夹住了,故此他只能蹲着,久久站不起来。
那边的短袄少年一脚踢过去,黄忠也一样出脚。两只脚骨撞在一起,然后便是一声如踩着钉子的嗥叫,发自少年的喉底。黄忠例一只手如铁箍般钳住他咽喉,一只手如铁丝般缠住他手臂关节。
程碧城走过去,示意黄忠制穴手法要轻一点,然后啐道:“你们学了一点小毛道:就如此猖狂,不怕给人废了?!”
程碧城脑子里轰隆了一声,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黄忠的手也松开了一点,程碧城问:
“你说李小龙死了?”
那少年”哈”了一声:“你们不知道呀?大新闻哪!”
黄忠松了手,道:“怎么死的?”
他一面说一面扶着那短袄少年离开,好像彼此都感觉得出来,练武的人,擂台竞技、台下却不记前嫌的意味。他还回过头来,向在夜深的街道上仁立的两人喊了一句话:
“喂,你们的功夫好棒”!”
程碧城和黄忠两人也没有答腔,夏夜竟似有雾,温暖而慢慢地渗展了开来,街灯下,黄忠解嘲地道:”没料到今晚倒是救走洋人来了。”
程碧城哈的笑两声:“阿黄,机器还是不中用啊。”声调里有一种奇异的兴奋和安详。
“来、我们来练拳!”
程美圆安排了大宝小宝睡觉了之后,左等右等,父亲和黄忠还未回来。他有点焦虑了,因为担心她父亲的年纪,她没有等待丈夫,因为她知道她丈夫是决不会这么早回来的、她没有等他的习惯已经很久很久了。于是她披起晨褛,到阳台上去观望,然后她被一个景象所震吸住了:
完稿于一九七七牟七月二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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