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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生存日记.txt

2023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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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生存日记
作者:刀豆
文案
在爱情上,冯凭好像总是晚了那么一步。天天跟在拓拔叡身边,她也不知道怎么就跟他差了那么多。拓拔叡开荤了,她连男人女人是什么样都还不懂得,拓拔叡已经生俩儿子了,她跌跌撞撞地才开始探索男人。她九岁嫁给拓拔叡,十一岁就做了皇后,然而她对拓拔叡肚子里的那些花花肠子,真是屁也不懂得。
发育晚一小步,未来就差一大步。
她胜在心够狠,够硬,她专注一心,目标明确,埋头耕耘,把爱情当做一项事业来经营。
别扭皇帝x忠犬皇后
内容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宫斗 女强
主角: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楔子
东征慕容燕这一战,进行的不太顺利。
尽管成功的击溃了慕容燕军的大部,但是拓拔韬自己也损失惨重。带去的三万精锐,折损的不到一万。
意气风发的御驾亲征,本是料定了要大胜,结果不但没抓到慕容燕,还险些葬身狼腹。拓拔韬坐在玉銮中,仰着脖子,痛饮了一羊皮袋子的马奶酒。
酒浆酸稠,炽烈,入到腹中如饮岩浆,胸前的伤口隐隐作痛。
等了多少年才等到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竟然让那慕容老儿给跑了!可恨呐,眼看着一统中原的霸业就要在他拓拔韬手上实现了,偏生就功亏一篑!
拓拔韬胸中烦躁,一身的怒气全都发作到了太子身上,他捏着酒囊,冷酷道:“太子呢!太子怎么还不见迎驾!”
宦官持着书在旁边已经跪了半个时辰,只是不敢出声,听到这句才忙不迭摇动臀部,四脚着地,膝行上去,双手捧出一卷颜色雪白的纸卷:“太子遣了使来告,三日之后陛下抵京,太子将率五百御林军在广莫门下恭迎圣驾。”
拓拔韬展卷阅读,宦官细着嗓子又道:“京中还有一封飞鸽传书。”
“呈上来。”
又一宦官碎步走进来,双手捧着漆盘,奉上用细竹筒装着,封了火漆的密信。拓拔韬旋开竹筒,取了信一看,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如凝了一层冰霜。
东宫。
拓拔晃焦急的在殿中走来走去,心乱如麻,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他知道自己这回麻烦了。
有人要他的命。
有人在皇上面前造他的谣言,说他暗通慕容燕,谋帝弑君。
皇家无父子,真是沾染上这个罪名,不,不是罪名,只要沾染上这个嫌疑,他就必定死路一条。皇上此次出征九死一生,如果真有人借机把这箭端指到他身上,那他当真是百口莫辩!
他的谋臣杨浑看他着急,向他说道:“自古帝王多疑,太子两岁起被立为太子,这些年东宫势力越来越大,怎么可能不被皇上忌讳。就算太子心中并无贰意,太子身边的人,整日筹谋所想的,难道皇上会不知道吗?此次皇上出征,太子留守京都监国,积攒的威望已经逾越人主,就算此次无人诋毁,皇上回到京中,见到这般情景,恐怕也不会容得下太子。依臣之见,太子现在别无选择,不如趁此机会,放手一搏。先派各军严守城门,不得放任何人进出城,然后在广莫门下设伏,趁三日之后迎驾之机击杀他们,此事若成,太子即可登基。”
拓拔晃听到这话,皱眉道:“弑父不孝,真如此,到时候如何收场。我还是亲自去见父皇,亲口向他解释这件事。”
杨浑道:“太子一定要这样做,臣请太子跣足去冠,白衣裸身,负上荆条至行在,向皇上请罪,求皇上看在父子情分上从轻发落,或可免去一死。”
拓拔晃没有采纳这一建议。若只是因为别有用心之人几句诋毁,他就忙不迭的去认罪,岂不是正中对方下怀。
就算能幸免一死,他这太子之位也保不住了,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三日之后,御驾抵京,拓拔晃具衣冠,正朝服,率领五百御林军至广莫门迎接圣驾。是日惠风和畅,天朗气清,拓拔晃紧张的心情不由地松弛许多。
然而等到午时,那城外大道上仍然不见一个人影过来,将士们都晒的汗流浃背,却没有一点帝驾要到来的迹象。
拓拔晃燥热难安,正要召传令兵,忽然一阵马蹄激昂,大道尽头来了一人一马,后面还遥遥跟着两骑,一共三骑奔驰而来。拓拔叡连忙紧步上去。
为首那人下马,款款走上来,端端立住,向着拓拔晃面带笑意,下颌微抬。他行了长路,出了大汗,然而表情轻松愉悦,黑衣漆纱冠纤尘不染。这架势,不用说,便是皇帝身边的宦官了。拓拔晃也顾不得对方神态傲慢,上前见礼。
“中官大人远道辛苦,不知圣驾现在何处?”
宦官瞄了一眼他身后明光铠甲,严肃列阵的御林军,一直看到尽头,末了才收回目光,注意力回到拓拔晃脸上,笑吟吟道:“太子殿下久候了。皇上有旨,命太子殿下往行在见驾。”
拓拔晃有些反应不过来:“不知行在现在何处?”
“太子只管跟随臣一道去便是,皇上有旨,臣特意来为太子引路。”
拓拔晃感觉有些不对,但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侍卫牵马过来,拓拔晃卷了袍子,踩了马镫上马。
将军董威命令队伍,也将上马,宦官却长声说道:“皇上有命,太子往行在见驾,其余人等原地候命,不得有违。”
拓拔晃闻言心中一凛。立刻意识到眼前的局面不好,皇上没有到广莫门,却让他前去行在,还要摒弃随从,显然是不相信他。此去看来凶多吉少。
然而此时他也没有办法,只能遵诏。他向董威道:“你们原地候命吧。”
董威是拓拔晃亲信,见太子屈服,遂向宦官请道:“其余大军原地候命,请让我随太子一同往行在见驾吧。”
宦官面色严肃道:“皇上有命,只许太子前去,其余所有人原地候命!”
拓拔晃心中一阵发凉。连一个人都不许带,皇上难道真的信了那人的谗言?他还没来得及发话,董威突然怒了,怒目向前,“铿”的一声拔了剑。
随着董威剑出,齐唰唰一片刀剑同时出鞘,宦官尖声道:“你们要造反吗!”
拓拔晃呵斥道:“放肆!退下!”
董威道:“殿下!”
拓拔晃喝道:“退下!原地候命!”
半个时辰之后,拓拔晃到达行在,拓拔韬所在的大帐。帐中没有人,只有门口两个守卫的士兵,皇帝的座位上空着,一个锦衣华服的宦官似乎是早就等候着,见到拓拔晃,使眼色命令随后的宦官出去,轻轻笑道:“拓拔晃,跪下。”
拓拔晃一阵怒气冲头。这阉人竟然敢直呼自己的名字,还让自己跪下。
拓拔晃强压着怒气:“皇上在哪?”
宦官收起了笑容,一脸的严肃冷淡,斜瞥了他一眼:“放肆,跪下。”
拓拔晃被这一眼看的背心发凉,不知为何,竟然噤了声,当真跪下了。他这一跪,膝盖沉重,整个精神就崩塌了。
宦官冷冷瞧他,看他跪好了,才转身往屏障后去。宦官走了,拓拔晃看到一双脚,从那屏后缓缓走出来,然后是袍子脚,然后是他的父亲拓拔韬,整个人,像一只巨兽似的行到他眼前来。
他感觉自己背上在出汗,心在狂跳,手脚在不由自主的疯狂战栗。
拓拔韬穿了件白色的布袍,竟然少了几分刚猛,添了几分儒将之气。然而这并不能消除拓拔晃心中的恐惧,他知道他的父皇是什么人,他是拓拔韬,是比老虎,豹子还要威猛的猛兽,是天上的雄鹰。他怎么可能有胆子和他较量。
他从小被立为储君,被父亲培养,学习如何成为一个帝王。他是父亲一手扶持出来的太子,他只求父亲能体会他的胆怯。他还是只刚刚长出羽翼的雏鹰,哪有力气跟自己的父亲搏斗?
拓拔韬站在太子面前,看着他,看他不敢抬头,身体颤抖。看了一会,他突然照着对方,当胸一脚踹了出去。
拓拔韬是个武夫,常年在外征战,英雄了得,哪怕是身体受了伤,还是力气惊人,一脚将拓拔晃踹出三尺,口中血涌。宦官见状,连忙上前劝道:“皇上息怒。”拓拔晃只感胸前伤口撕痛,不敢再用大力,伸手接过宦官递上来的鞭子,照着地上的拓拔晃猛一鞭子。
拓拔韬一连抽了数十鞭子,很快将拓拔晃抽的不成人形,血葫芦似也。
拓拔韬扔了鞭子,坐在椅上喘气。
拓拔晃从地上爬起来,抱住腿哭泣道:“父皇,儿臣冤枉,儿臣对父皇忠心”耿耿,父皇万万不能听信奸人谗言啊。”
拓拔韬随手将两封书信递到他面前,掷在地上。拓拔晃跪在地上,头发被浓稠的血液黏在头上,额头的鲜血混着汗水一同淌下来,他全然未觉,脸色苍白,表情惊恐,忙不迭拾起来看。
一封一封,却是他同慕容燕往来的书信,还有跟一些大臣往来的证据。
拓拔晃握着信纸激动战栗道:“这不是我的字迹!这是有人仿冒我的字迹!如果真的有这种东西,肯定早就烧掉了,又怎么可能让父亲得到!说不定是有人故意使反间计,离间我们父子的感情,父皇怎么能相信这些鬼话!”
拓拔韬质问道:“陈近,李宗,樊胜,皆劝你取代朕,有没有这样的事?”
拓拔晃道:“这都是他们胡言乱语,儿臣从未听过他们的话,儿臣从未有贰心,否则今日又怎敢到这里来见驾!”
拓拔韬震怒:“既如此,这些小人胡言乱语,离间我们父子感情,你为何不杀了他们,还让他们留在朝中,还给他们加官进爵,让他们继续放肆狂妄?”
拓拔晃怔住,舌头打结,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拓拔韬道:“你等着死吧!”
拓拔晃颓然坐地,拓拔韬命人除去他的朝服,给他套上枷锁,关上囚车。
然后大军起行,拓拔晃的囚车走在最前,短短半日,他已经从一国太子沦为阶下囚,头发披散,满脸血污,表情麻木,哪还有半点尊荣华贵的模样。
“父皇,儿臣冤枉啊!”
他张着嘴,只凭着最后一点求生的意识,口中喊叫着:“父皇,儿臣冤枉。”
“父皇,儿臣冤枉啊!”
他的喊声低沉嘶哑,带着颤抖的气息,绝望的,垂死挣扎的,传进了士兵的耳中。士兵们听了,都感到害怕,用马料填住他的嘴,不让他发出声音。
他发不出声,又使劲用镣铐,用身体去撞击囚车,发了疯似的。士兵们将枪伸进囚车里刺他,不许他乱撞,他仍然用力撞,士兵们的枪尖上全是血。
拓拔韬大军到达广莫门,直接擒获董威及五百御林军,直入城门。到达内城门外,中常侍宗爱带领文武百官齐齐跪地恭迎,拓拔韬看着眼前这群战战兢兢的大臣,下令,诛太子,查抄东宫。
第2章 冯凭
盛德十四年正月十九。鲜红的日出从山顶上升起,明晃晃的日头照在宫殿金灿灿的琉璃瓦上,厚厚的积雪融化,带来屋檐下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
这是一个非常普通的日子,对冯凭来说,是个好日子。半个月以来,她第一次走出阴暗的牢门,得见天日。
作为一个身系“谋反”罪的官宦家属,能保全性命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入宫为奴,也比丢了脑袋,或者被卖身为娼妓要好的多。她没有沦为后者,只因为是女孩,而且年小,今年才七岁。
跟冯凭一道入宫的,一共有十三名女犯。年纪都在十岁以下,大多是官宦内眷,受到其父兄或者宗族株连的。
其中不乏或知道名字的,或熟悉的面孔,不过冯凭都不敢跟她们说话,深深的低头看着自己脚面,假装不认识。一路进宫来,她全然没有看见这皇宫是什么样,也看不到那些御林军,太监,唯一能看见的就是衣服颜色,还有许多脚。她通过声音,还有脚来辨别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谁,目光只到膝盖以下。
许多脚排成一排,徐徐向前移动着。女犯们都是光脚的,有的脚白嫩,有的脚枯瘦,有的干净一些,有的非常脏。干净白嫩的大概是刚换上囚服,枯瘦脏污的,可能已经在牢中呆很久了。
冯凭的脚是在牢中呆很久了。
冬天冷,她不抗冻,脚趾头生了冻疮,死肉翻出来,显出惨白的颜色。
太阳很好,冻疮一见到暖和就作痒,此时她感到脚上痒的难当,偷偷的用一只脚去揉踩另一只,用疼解痒。
贞顺门下立着三五个宦官,摆着一只黑漆漆的长案。有宦官坐在案前秉笔,将这一批入宫的女犯依次登名,录籍,造册,女犯一一上前报名姓岁数。
旁边有两名宦官,手中拿着长尺,登完名的女犯便走过去,由拿着长尺的太监给她们检查身体。主要是检查身上有没有虱子,以及有没有什么疫病。
检查通过了,再将她们按照人员缺额或需要,分去宫中各个职司。
轮到冯凭了。
“姓名。”
“冯。”
宦官说:“姓名!”
宦官在册子上写了名字,又打量她身长,估了个岁数。
旁边宦官用长尺抬起冯凭的双手,检查她身上。她身上是够脏的,不过好在没有虱子,只是手脚长了冻疮。
女犯们初入宫,大多是被分配到掖廷。掖廷是宫女居住的地方,宫中犯罪的女人,或者失宠的妃嫔通常被囚禁在这里,犯人家属也会发来此处服役。
冯凭同女孩们一同被领到掖廷,便有女官过来,将她们带到一间四面透风的空屋子里。屋子里架着几口大锅,锅中用艾叶煮着热水,两个粗使嬷嬷将她们脱了衣服,让她们站在地上,用艾叶煮过的热水给她们浇身,从上到下一边浇,一边用粗布擦洗她们身上的污垢。
换下的脏衣服,被太监抱出去,统一烧掉,防止把疫病带到宫中。
女孩们都脱的光溜溜的,一个接着一个,像市场上的鱼一样接受洗刮。冯凭从来没有在这么多人面前脱过衣服,本以为会难堪,然而竟然也没有什么感觉,就是那嬷嬷手劲很大,搓的她皮肉很疼。手脚的冻疮在热水里泡过,痒的非常难受。好在身上积攒了半个月的污垢终于洗干净了,不再臭哄哄的难受。
换上了宫中特制的褐衣麻服,冯凭正式成为了掖廷的一名宫女。
在掖廷,冯凭得到了一份工作,清洗唾壶。
各种各样的唾壶,金的,银的,玉的,不知道沾着谁的口水和排泄物,但是同样都精美非常,比女孩子们头上木质的装饰物要昂贵一千倍,一万倍。
熟练的宫女手把手教她们,怎么持瓶盂方便清洗,不容易脱手掉落,要将瓶身朝着自己,不能朝着外面,否则瓷器玉器滑溜,掉出去摔碎了要受罚。完了又一人发给她们一只小刀,教她们检查瓶身,如果有手清洗不掉的污迹,要用小刀细细的刮干净,不能留在上面。
这些瓶盂远处看着并不脏,然而洗起来黏黏的非常恶心。用手掏,用刷子刷,过几遍水。夏天还能忍受,冬天井水结冰,寒冷刺骨,手伸进去,就感觉十个指头上的肉都要和骨头剥离开来。
宫女们都长冻疮,一到冬天,两只手都肿成了红萝卜,还要在水里一直浸泡着,浸泡到麻木失去知觉。外面一层肉死了,烂了,变成惨白的颜色。
食物一年四季都很简单。一天吃两顿,第一顿在上午,内容是两个蒸饼,一碗面汤,第二顿在黄昏,内容是两个谷糠杂粮揉的麻疙瘩,配一碗肉汤。肉汤没有肉,是煮肉剩的汤,加了肥肉大煮,上面飘着一层白花花的肥油,味道是最香的,大家都很喜欢,每天围坐在一起用麻疙瘩泡肉汤,吃的津津有味。
夏天酷热,蚊虫到处飞,咬一口就要肿出一个大脓包,留下疤痕,一两个月都不能消。这样的环境,时时有疫病滋生。一旦谁生了病不行了,便被抬出去自生自灭,死了,便送到城外的乱坟岗子埋掉。人来人死,没人在意。
平城的冬季非常寒冷。宫女们住的土屋,屋子四面都是土墙,窗子的窗户纸已经坏了,也没有人修理,就坏着,只有一个空荡荡的窗框子在那,严寒的北风就呼呼的从那方山顶上吹下来,将这土砌的屋子变成青莲地狱。
宫女们穿着单薄的夹衣。天太冷了,大家想方设法的御寒,往衣服里塞进不知哪里找来的破棉絮,还有干草和树叶。夜里,大家挤在土炕上,盖着用树叶,烂棉絮填起来的被子,发抖到天亮。第一束阳光从烂窗子里射进来,众人就好像得到了救赎一般,开始新生活。
檐水成冰的日子里,干完活,宫女们像一群寒?,蜷缩拥挤着站在庭院里晒太阳。冬日里的太阳是非常珍贵的,普通的宫人没有炭火烤,白日便不爱呆在屋子里挨冻,都出来挤太阳。宫女们三五成群,或站着,或绕柱而坐,一边谈论着宫中的闲事,一边谈论着天气,疾病,家乡。有人会相面术,能根据面相推测人的命运,或者根据手掌的纹路预知该人的福气,寿数,婚姻,大家凑在一起,纷纷伸出手去求解说。宫女们没有别的娱乐,平时大都是这样子。
老于事的宫女都会找空子躲差,冯凭却还是要干活。她的手在冷水里浸泡的太久,已经冻的不成样子了。有年长宫女看到她生冻疮,给她出了个主意,采房檐上的积雪化了,加老姜,生蒜,芥子煮水,将生了冻疮的手脚往滚热的料水中浸泡。冯凭怕疼,不敢试,老宫女抓着她的手往水里一按,两只手顿时火辣辣的,烧灼疼痛,好像按进了岩浆里。
冯凭痛不可遏,挣扎着要将手抽出来,老宫女紧紧按住她,说:“忍一忍,疼过了就好了,你这是寒毒入了体,汉人的医书讲,要用辛辣之物相克。这样以毒攻毒,才能根除你体内的寒毒。”
冯凭只得忍耐。一晚上,她的手脚都是火辣辣的,好像在炭盆里烧灼,第二天完全不能干活,手脚上的肉烂了,结了暗红一层疮痂,触目惊心。
第3章 常夫人
这个冬天,冯凭的双手无法再干任何活,伤口一直溃烂流血。
她的脚也在溃烂流脓,怎么想法子都没有用,到后来完全不能下地走路。其他女孩子嫌她恶心,渐渐都不敢跟她接近,看她的眼神都带了异样。
夜里的时候,她非常害怕。她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她怀疑自己会一直溃烂下去,怀疑自己会死。
死亡从来都不遥远。
它随机的降临在每个人头上。或者你生了什么病,或者你犯了什么错,触怒了什么贵人,长司,或者你既没生病,也没犯错,只是运气不好,灾厄都有可能找到你。它用那钢利的爪子抓住你的头颅,卡住你的脖子,你能感觉到它无处不在。它潜伏在你身边,跟随着你的呼吸起伏,监视着你的一举一动。
冯凭在床上挨了三日,有个叫韩林儿的太监,帮助了她。韩林儿用个竹刀将她手脚化脓腐烂的地方刮去,撒上一种黄色的不知叫何名的药粉。
这药竟然见了效,伤处没有再继续化脓,渐渐结了疤。过了一个多月,那疤开始干皮,脱落,露出粉色的嫩肉。
她又活了下来。
然后继续春去秋来,冬来秋去。
黑色的宫殿上方是阴沉沉的、铅灰色的天空,云在天上凝结成了冰,形状好像硕大的鱼的鳞片。一只黑色的乌鸦停在寒风瑟瑟的枯树上呱呱的叫着寒冷,几个青褂子的太监在树底下举着竹竿捅老鸦窝。
小太监捡了石头去打乌鸦。
“遭了瘟的野畜生,跑到这里来做窝了!再不搬走就断子绝孙了。”
一群小宫女衣衫单薄,围在树底热闹的欢呼:“打它呀!打它!”
“快,快,搭个梯子爬上去!”
皇孙保母常氏穿着青色锦缎面子的棉袄,外面又罩着一件紧身的白色羊皮褂子,脖子边上围着一圈雪白的毛领。腰间坠着錾金熏香银球子,双手抱着个小小的红铜暖炉,她脚上穿着鹿皮的鞋子,一步一步走在青石地面上。
一个穿着半旧狗皮袄子的宫女跟在她身后,手上挑着个炭鼎子。
冯凭盯着前面那个中年妇人看,她穿的很厚很暖和,袖子口露出的手,肉感,白皙,柔嫩,指甲染了鲜艳的凤仙花汁,红通通。她的脸是粉白的,眉毛用黛笔浅浅描成柳叶儿形状,嘴上油油的,似是涂了口脂。她整个人看起来气色红润,健康丰满,一点都不是那种常年挨冻受饿的人那种僵尸似的青白。
冯凭看的痴了。
她不知道哪里来的胆量,拉着颤悠悠的小嗓子叫了一声:“嬢嬢。”
常氏跟往常一样走着路,却听到旁边突然冒出一声小孩子的声音,细细的,还带着颤。她几乎怀疑是个草丛里的小猫了,但好像确实是人在说话。
常氏寻了声望过去,就见那宫门边上的台阶下边,站着几个小宫女。都是穿着褐布衣裳,粗裤子,衣裤的布边子都没有缝过,粗糙的露着纺织线子。几个人都怯着个眼睛,看着常氏,常氏也不晓得是哪个叫了她,只看见其中一个女孩,七八岁的身形,长的小圆脸子,模样怪可怜的,好奇问说:“你叫我?”
冯凭没想到她会真的同自己说话,心有些慌,小声地答道:“是我。”
常氏感觉很奇怪:“你叫我做什么?”
冯凭紧张的脚杆只哆嗦,老实地回答说:“我饿,还冷,我想穿衣裳。”
常氏款款走了过来,打量这个小女孩。见她头发黄黄的,梳了两个羊角髻,用麻绳绑着。额前飘着几缕浅浅的绒发,是未成年小孩子才有的那种短发。脸蛋黄黄的,小鼻子小嘴,一双大眼睛。常氏拉了她手,手瘦的像个小鸡爪。
常氏不由心生怜悯,又老她模样可爱,遂生了好心,笑道:“你饿了,跟我去,我给你拿吃的好不好?你想吃什么么?想吃面吗?想吃肉吗?”
冯凭听她这个口气,顿时轻松下来,感觉盛宴在眼前铺开:“我都想吃,只要是好吃的都爱吃,我不挑嘴。”
常氏拉着她的手,让她跟着自己脚步走,边走边说:“那就都给你吃,看你冷的,进我屋里去,把火盆生起来,暖暖地坐了。先喝一碗热热的面汤垫垫底,然后再给你端上来大盘的牛肉和羊肉,一边吃肉,一边用白馍馍泡肉汤。吃到肚子饱为止,这样好不好?”
常氏猜出她的心思,拍拍她手说:“别怕,你就是只小狗儿,留在这也干不了几个活,他们不会拦的,跟我走就是了。等你吃好喝好了,你就留在我那里,陪我睡会觉,我让人来同你长司说,给你弄的妥妥的,不用你担心。”
常氏将手上的红铜暖炉子给冯凭捧着取暖。冯凭拉着常氏温暖柔软的手,嗅着她身上传来的衣物香气,模模糊糊的,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下意识地感觉自己行了大运。她又冷又饿的在那宫门口站着,看见个穿的好的陌生人,唤了一句,然后就跟着走了。
冯凭也不认得路,就只是跟着走,一边走一边跟常氏说话。常氏问她姓名叫什么,爹娘是谁,家住哪里,今年几岁了,冯凭一一做答。又问常氏:“恩人,您是什么人?我以后要怎么叫您?”
常氏得了个合心意的小女娃儿,越看越爱,心情很好,说:“我是皇孙的保母,在宫里照顾皇孙,住在那边的金华宫。你要叫,就学方才叫我嬢嬢好了。”
冯凭看那个穿狗皮褂子的宫女。穿狗皮褂子的宫女一直在旁听常氏和冯凭说话,也看出常氏喜欢这女孩,八成要留下的,见冯凭看自己,遂也甜甜一笑,客气的打招呼说:“你好哇。”
冯凭见这人这样亲热,十分感动,也高兴的回答她:“你好哇。”
常氏笑着说:“她叫珍珠儿,是我的侍女。”
冯凭说:“那我以后也是嬢嬢的侍女了。做嬢嬢的侍女很好,珍珠儿又白又润,甜甜可爱,谢谢嬢嬢。”
珍珠儿被逗的直笑。
常氏笑个不停:“这孩子,刚还怯怯的,这一下子嘴就甜起来了。”
冯凭说:“我方才不认识嬢嬢,心里害怕,现在认识嬢嬢了,看到嬢嬢这样亲切和蔼,顿时一点都不害怕了。”
冯凭牵着常氏的手,穿过一重一重的宫门,时不时抬头看一下四下的环境。这时刚好走到一座高大的宫殿建筑门下,只见那门有五六丈高,七八丈宽,上面的门头小檐子有三层。常氏看她在看那宫门上的字,问说:“认得字吗?”
冯凭摇头说:“不认得。”
常氏说:“这是宣华门,太监们嘴上叫的北宫门。宣华门这头是掖廷,那头就是北宫,皇上后妃们都在那头。”
冯凭说:“原来这就是北宫门,我听太监宫女们说过,从来没来过。”径自穿过去了。
又顺着一道高大的红色宫墙走了一会,常氏说:“这里面是鹿苑,里面没有鹿,只有亭子池,是好耍的地方。”
冯凭说:“我认得了。”
鹿苑好像非常的大,沿着墙一直走了好久,又转到另一个墙。每到一个地方,常氏都给她解释到了哪。名字太多,冯凭也记不太清,就只哦哦答应着。
最后到了一处挺小的宫门前,有黄衫太监在门口守着,见到常氏,忙殷勤地迎接,说:“夫人回来了。”
常氏拉着冯凭进去,说:“到了。”
冯凭看这小门开在墙上,位置朝西,估摸着不是正门,应该是侧门。果然一进去,里头非常大,两边是门墙,中间一道宽宽的石头道,道两旁是空地草坪,常氏拉着她又进了一道门。
主道两侧,每隔五步就有一幢两尺多高,雕刻成兽形的石龛子。石龛子是点灯的,到了晚上,里面都会放上一根蜡烛照明,叫夜灯。沿着这条石头主道一直走,一共进了三道门,门内都有人。
到了第三道门内,就见着一个敞阔的大院,望见正房和两厢了。一个梳着圆髻,穿青色袄儿,大撒摆裙的中年妇人走了出来,笑容满面:“夫人回来了。”
两三个宫女在背后。冯凭发现这个金华宫虽然大,人其实不多。
常氏说:“爷儿呢?”
妇人说:“在屋里呢。”
妇人一眼就看见冯凭了,笑盈盈说:“这女孩儿是谁家的?”
常氏笑道:“是我在掖廷碰见的一个女孩,喜欢就带回来了。你先带去给她洗个澡换身衣裳吧,再准备点吃的。”
妇人说:“哎!”走过来拉了手:“孩子,跟我来吧。”
常氏跟冯凭说:“你跟苏姑姑去吧,让她给你洗个澡,换身衣裳,脏孩子可不好进屋,让爷儿瞧见了要嫌的。”
冯凭知道这个宫的主人应该不是常夫人,而是常夫人口中的爷儿。乖巧的答应了一声,她跟苏姑姑去了。
第4章 皇孙
苏姑姑名叫苏叱罗。冯凭被苏叱罗还有珍珠儿伺候着,搓澡豆面子洗了个香喷喷的澡。洗澡的过程中,珍珠儿便跟苏叱罗讲了冯凭跟常氏怎么遇上的事,苏叱罗听了笑说:“哎哟,你可真是会来事,这运气比狗还好,说找上就找上了。那掖廷宫中那么多的小宫女儿,别人怎就碰不上这样的好事呢?”
珍珠儿说:“这能怎么说,缘分呗,夫人一眼就看中她了。你看看这鼻子眼睛,这嘴巴,这小脸蛋子,惹人爱嘛!”
苏叱罗说:“咱们这金华宫几十号人,老老小小,就伺候一个主子,就是屋里那位爷。你晓得他是什么身份吗?”
冯凭说:“我知道,是皇孙。”
苏叱罗说:“晓得就好,别不知道分寸。”
洗了澡,又拆了头发,也用澡豆搓洗过,最后用帕子擦干。宫女宝珠儿拉开帘子进来,冲她们一笑,问说:“有衣裳穿吗?没她的衣裳穿吧?”
苏叱罗想起来了:“这倒是,咱们这没这么大的孩子,一下子又来不及做。”
冯凭光着身子站在地上,听着这几个宫女议论,就有点发懵,担心自己有没衣服穿。
“各位姐姐,那我怎么办呀!”
苏叱罗,珍珠儿,宝珠儿一起笑了。
宝珠儿说:“哎,我去问问夫人去。”
常夫人陪着皇孙在用饭,听见宝珠儿问,也想起了,说:“这是麻烦了,宫里没这么大的孩子衣裳,赶紧给她做一身吧。”
皇孙说:“谁?”
常夫人说:“我领回来一个小丫头。”
常夫人想起箱子里收藏着一些孩子的旧衣裳,虽然是男孩子的,倒是也可以先打发一下。
皇孙介于幼童和少年之间,半幼稚半成熟,听见常夫人带回来一个小丫头,就问说:“她长得丑吗?”
常氏笑说:“不丑,挺可爱的。”
皇孙一听是个“挺可爱”的小丫头,就说:“有多可爱?长得好看吗?是给我的吗?有多大了?我要去看看。”
常氏还来不及说话,皇孙已经站了起来,大步跑出了殿门,赶去看丫头了。
皇孙跑到偏殿。殿中里生着火盆,热水的烟雾已经散了,他径自走进门,就见木盆里立着一个光身子的小丫头。小丫头头发湿的贴在头皮上,长了个干巴巴的骨头架子,浑身除了屁股找不到二两肉。看起来连十岁都没有。
皇孙见这就是阿姆送给他的丫头,顿时十分失望,就在旁边皱起眉毛看着她,不能接受眼前这个残酷的现实。
苏叱罗和珍珠儿都去找衣服去了,冯凭孤零零的站在盆里等衣服。突然跑进来一个十多岁的少年,她不认得是谁,只是看他粉面朱唇,眉清目秀,生的一副超凡脱俗的尊贵体面样。就是脾气仿佛不太好,两道浓秀长眉深蹙着,样貌冷冰冰的,很不好亲近的样子。
他身上穿着质地花纹精美的锦缎衣裳,外面又罩着薄又暖和的,银鼠皮的袍子。腰上系着玉带,脚上则穿着尖尖的翘头马靴,戴着黑色貂皮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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