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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中宝.txt

2023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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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中宝
作者:李息隐
☆、掌中宝一、
一、
歇了晌起来,唐妧亲自去院子里打水漱口净面,拾掇好自己再回屋的时候,就见三岁大的妹妹小阿满也醒了。小丫头脸蛋睡得粉扑扑的,显然一副还没有醒透的样子,坐在架子床中央,一双白嫩的小手轻轻揉搓着眼睛。透过指缝见到了姐姐,小丫头立即咧嘴笑,朝姐姐伸出手来,甜糯糯喊道:“姐姐。”
“阿满睡饱了吗?”唐妧走到床边,把妹妹抱起来。
小阿满很黏姐姐,趴在姐姐肩膀上,乖巧地应声说:“睡饱了,跟姐姐一起去给娘请安。”
“先抱你去院子里,姐姐打水给你洗脸,然后再带你去娘那里。”说着,唐妧便抱着妹妹往外面去,才推开门,就有阵阵果香扑面而来,夹杂着丝丝凉意。
已经过了中秋,天气一天比一天凉爽,暑气渐渐消了下去,不必受酷热折磨,日子都好过起来。
唐妧亲自拎木桶往井里面打水,帮妹妹洗了脸后,又拧了毛巾帮她擦干净。正准备牵着妹妹去母亲那里,前院秀禾匆匆跑了进来。
“小姐,大喜事,沈公子高中榜首。”秀禾显然是一路急匆匆跑回来的,此刻满头满脸的汗,才说了两句话,就喘个不停。
“秀禾,别着急,你且慢慢说。”唐妧漂亮的杏眼里满满是光,其实不必秀禾再说了,刚刚那几句话已经说得很明白,沈铭峪中了举人,而且还是秋闱第一。
这实在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便是唐妧平素性子再稳重沉静,此刻也难以掩饰心中的那股子喜悦之情。
秀禾喘匀了气道:“我给夫人取药的路上听说乡试放榜了,就特地跑着去打听,一路上的人都这么说。小姐,不会有错的,沈公子是真的中了解元。”秀禾说得十分肯定,唯恐自家小姐不信似的,又说,“这个消息,应该很快就会传遍整个湖州城,到时候,人人都会知道,唐家要有一位举人老爷的姑爷喽。”
“秀禾,不准胡言!”唐妧微沉着俏颜轻声训斥,但到底是姑娘家,面皮薄,没有唬得住人,她自己倒是羞得脸更红了。
沈铭峪的确在父母亲跟前承诺过,待得高中,定会下聘娶她为妻。虽然他口中所说的高中指的是来年考中进士,不过她是相信他的,此番乡试夺得解元,来年也定然会榜上有名。
她七岁的时候,举家搬来省城湖州,那时候住的地方,刚好跟沈家前后挨着,中间就隔了条街。沈家祖上有人当过官,几代都是读书人,沈铭峪的父亲当年在的时候,也是秀才。沈父十三岁中的秀才,后来乡试连续三次都落了榜,在几乎是花光了家里所有积蓄后,沈父放弃了再次参加乡试的机会,去城外私塾谋了份差事。
在沈铭峪九岁那年,沈父去一学生家里饮酒回来的路上,不幸失足落崖身亡。
从此,沈铭峪便与母亲朱氏及胞妹沈娇娇相依为命。
唐家是做生意的,且近几年来,唐老爷唐元森生意经营得当,越发有赚头。唐家祖上几代都是庄稼人,故而唐老爷心中也十分喜欢会念书的沈铭峪,沈家孤儿寡母实在不易,唐老爷自然是多有照拂。孩子们小的时候一起玩,没有发现什么,等孩子们一日日长大了,懂得儿女私情、也晓得要避嫌了,他也隐约瞧得出些端倪来。
那沈铭峪姿容秀雅容貌堂堂,不但书念得极好,为人品性也是百里挑一。若能得这样的乘龙快婿,唐老爷哪怕是倾尽万贯家财,也是丝毫不会蹙一下眉头。
此番既然秀禾都能够探得这样的消息,更肖说将沈铭峪前程时刻都挂在心头的唐元森唐老爷了。
唐妧牵着妹妹手去母亲屋里的时候,见父亲也在,几步笑着迎过去道:“爹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生我不知道。”她笑盈盈走过去,给父母请了安,然后又问,“哥哥也回来了吗?”
“爹也是刚到家没多久,真是没有想到,铭峪那个孩子竟有这等出息。”唐元森已经完全是拿沈铭峪当女婿待了,此刻听闻准女婿竟是高中解元,自然是高兴至极,说罢乐得大声笑了笑,又道,“你哥哥刚回来的路上听到这个好消息,已经等不及了,直接先去沈家给铭峪贺喜去了。”
唐妧给父母亲行完礼后,只安安静静在母亲下手坐了下来,有竖着耳朵在听父亲说话,却是没有插嘴。
唐阿满还小,不若姐姐拘束,久未见到爹爹,直接自己爬到爹爹腿上去坐着了。唐老爷平素最是疼爱妻女,根本不讲什么规矩,他这趟出门也有好些日子没有回家了,此番见到妻子跟两个女儿,自是欢喜得不行。
把小女儿阿满抱在怀里,唐元森依旧笑着望向长女唐妧,道:“回头,让你娘备些礼物,你也去沈家给铭峪道个喜?”
唐妧憋红了脸不说话,坐在一边的唐夫人陈氏,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活计,望着丈夫说:“妧妧大了,应该跟铭峪避嫌,此番沈家又还没有来提亲,他们算是怎么回事?那个沈夫人,平素见到妧妧也从没有表现得多欢喜,现在人家儿子中了举人老爷,妧妧上赶着去,没由得叫人家瞧不起。”
“夫人说得是,为夫欠考虑了。”唐元森见妻子如是说,连忙改口顺着她说,“是得把两个孩子的亲事提一提了。”
“爹!”唐妧纵然心中是愿意的,可到底脸皮薄,现在父母亲当着她的面提起这门亲事来,她羞得一张俏脸立即就红了。
陈氏悄悄瞪了丈夫一眼,暗怪他胡说八道,然后转身拉起唐妧手来,岔开话题道:“谢家高姨娘的钗环首饰,你那边的都做好了吗?娘这边的几样差不多了,一会儿你拿了去,亲自给谢家送去。”
“是,娘。”唐妧应声道,“女儿那边的也做好了,先坐着陪爹跟娘说说话,一会儿就送过去。”
整个湖州城的官家太太,千金小姐,几乎都知道,唐家夫人陈氏,乃是做簪子的个中好手。刚来湖州的头两年,唐家家境并不如现在这般殷实,当时唐元森一笔生意失败,唐家几乎是倾家荡产。亏得陈氏靠着做簪子撑起了整个家,后来唐家虽然渐渐又富庶起来,但是陈氏也没有丢了这门活计,这些年,名声也渐大,还开起了簪花坊。
只不过,近两年来陈氏身子欠佳,渐渐已经不再亲手做簪子。
簪花坊里收有学徒,平时卖出去的簪子,大多都是学徒做的。也就只有像谢家这样的人家,她推脱不得了,这才应承下来亲手做。不过,她也只是做其中的一两样,剩下的都交给长女来做。
唐妧打小跟着母亲学做簪子,聪慧又肯上进,自是得了母亲真传。
~
从母亲屋里出来后,唐妧先回屋简单收拾了一下,然后带着秀禾坐马车去知州府。
这谢知州乃是京城璟国公府里的三老爷,三年前外放至此,这谢三老爷为人忠正耿直,一心为民办实事,三年来,倒是为整个湖州城的百姓做了不少好事。随谢三老爷外放至此的,是谢家一位姨娘,这正室太太不在,平素知州府一应庶务都是这位高姨娘来打理。平时年节的人情世故,也是这高姨娘一手操办。
久而久之,整个湖州城内,多是拿这个高姨娘做真正知州府女主人来待的。
一般的官宦之家,尚且都给高姨娘不少颜面,更肖说唐家这样的商户之家了。陈氏虽则两年前就因病对外称再不亲手做簪子,但是这高姨娘点了名要陈氏亲手做的簪子,陈氏也无法推辞,只能劳心受累。但她有病在身,轻易不会出门去,所以这会儿做好了钗环首饰,也只能让长女代劳送过去。
马车才在知州府门口停下,外面就响起一道脆脆的女声:“是唐大姑娘吗?”
秀禾闻声连忙撩起帘子来看,回头笑着回唐妧话道:“小姐,是谢六小姐身边的秋菊姐姐。”又对秋菊说,“我家姑娘是来给府上送钗环首饰的,这刚好,遇到了秋菊姐姐您。”
说罢,秀禾率先跳下马车去,然后转身扶自家姑娘下马车来。
秋菊连忙过来朝着唐妧稍稍欠了欠身子,然后笑着道:“我们家姑娘中午的时候还在念叨着唐大姑娘呢,可巧了,您这就过来了。唐姑娘,您来了,我家六姑娘肯定很高兴。”
唐妧自知身份卑微,便是人家客气唤自己一声姑娘,唐妧也断然不会真就摆大小姐的架子。
何况,她打小跟随母亲一起打理簪花坊,又时常会帮父兄看账本,或处理一些杂事,这为人处事,她自然是会的。此刻见到秋菊,她从包袱中拿出一枚花样别致的簪子来,递过去道:“帮高姨娘跟六小姐做簪子,也顺便帮秋菊跟春桃两位姐姐各做了一枚,这是秋菊姐姐的。”
秋菊显然收这样的礼物不是一回两回了,倒是没有客气,直接接过来藏进袖子里,然后十分热情地邀请唐妧主仆进去。
~
谢三老爷在湖州自己有置办的宅院,平素处理公务在衙门里,但是带来的家眷奴仆,都是安置在自己置办的宅院里。平时下了值,如果没有旁的重要的事情要忙,谢三老爷也多是不会呆在衙门里过夜。
南边的建筑,自是与北边不同,少了些许宏伟壮观,但多了秀雅别致。这庭院内,弯弯绕绕的,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一景一物,多是别有一番韵味。
唐妧走路目不斜视,十分规矩,途经一面临靠假山的湖泊的时候,秋菊忽然“呀”的叫了声。
“秋菊姐姐,你怎么了?”秀禾见秋菊似乎丢了什么东西似的,忙到跟前去问,“可是落了什么东西?”
“唐大姑娘刚刚送我的簪子,好像丢了。”秋菊说着,也顾不得再招待唐妧了,只弯腰兀自原路返回寻起东西来。
唐妧道:“你去帮着一起找找吧,应该就在路上,不会落哪儿去的。我就在这里等你,寻了东西,你就立即回来。”
“这算是怎么回事嘛,明显就是不把小姐您放在眼里的,真要在乎您,才不会走了一半路把您撂在这儿不管呢。”秀禾抱怨归抱怨,心中还是有轻重,愤愤说了几句,折身就追着秋菊跑了。
只想着,快点帮忙找了东西回来,送完东西拿了银子,也好早些回家去。
这里此刻虽然四下无人,但是这条路,唐妧以前来的时候没有走过。想着,或许是秋菊想抄近路走的一条捷径?
四下过于安静,莫名的,她就有些慌张起来。
心跳忽然有些加速起来,她有种莫名的不安感,此刻也是后悔了,早知不该让秀禾也跟着去。
唐妧正心神不宁,跟前湖泊里突然绽开出一朵硕大的浪花来,唐妧避之不及,藕荷色的长裙上溅落不少水。唐妧还没有反应得过来怎么回事,跟前突然闪过一道人影。
那绝对不是女人的身影,唐妧虽然眼睛没有乱瞟,但是人影破水而出的时候,她余光还是瞥到了。
修长挺拔如秀竹般的高大身子,赤着上身,下身只着一条白色中裤。白色中裤因为沾了水,裤管紧紧贴着两条腿,显出修长匀称的腿型来。
唐妧满面胀红,既是羞的,也是恼的,反应过来后,不管不顾,提着裙子就要跑。那边男人已经穿好衣袍,正负手稳步朝这边走来,见人讨了便宜就想跑,俊颜越发冷沉了几分,冷声呵斥道:“站住!”
简短的两个字,却是掷地有声。
声线清冷,中气十足,吓得唐妧当即七魂丢了六魄,像是被人点了穴一样,再不敢往前踏出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
颤抖~阿息回来写古言啦,嘤嘤嘤,忐忑不安中!
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故事,就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故事,男人追女人,追到之后惜如掌中宝来疼宠的故事,你们还在吗?!!!!在的冒泡撒花哈!前三章但凡冒泡留言的,阿息都会送红包!!
☆、掌中宝二、
二、
唐妧完全被男人的威严给震慑住了,长到这么大,她还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打心眼里畏惧过一个男人。这种畏惧,是一种压迫感,会让人打从骨子里莫名生出股子寒意来,虽然其实他并没有多说什么重话。但便是唐妧低着脑袋,她也能够清晰感受到来自男人身上的那种强大气场。
似乎带着浓浓的肃杀之气跟血腥味,感受到了身后男人在一点点逼近,唐妧越发僵住了身子。
不敢抬头,眼前就那巴掌大的一方地,率先出现在视线里的,是一双黑色皂靴,然后是被秋风吹得飘起的玄色袍摆。袍角被风吹了起来,露出里面白色中裤,还湿漉漉的滴着水,唐妧不由得又想到了刚才那一幕,脸臊得更红了。
“把头抬起来。”男人负手,终是停了脚步,高大身子稳稳立在唐妧跟前,薄唇轻抿,面容冷肃。
唐妧不敢不听,稍稍把脑袋抬了些,但是目光依旧是微垂着的,她不敢乱看。一双白如嫩葱般的手紧紧绞着,此刻脑袋一片空白,早没了往日的冷静和玲珑心思。
男人目光清清冷冷的,在唐妧脸上淡淡扫过,缓缓下移,落在她凹凸有致的玲珑身躯上。
一怔,有片刻功夫的愣神,但很快就挪开了目光。
而背在腰后的手,却轻轻蜷缩起来,攥成拳头。
面上依旧一派沉肃冷静,丝毫未有显露出异样来,可心中却犹如翻江倒海。似乎有一股热流莫名涌了上来,有种情绪,连他自己仿佛都控制压抑不住。
男人眉心轻蹙,幽深目光再次落向眼前女子。这一次,目光炽热直接,丝毫没有避嫌的意思。
“你是谁?”男人再次启口,声线依旧清冷,语气却稍稍缓和了些。
他也知道,此刻站在他跟前的,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软女子,而不是军营里他那些五大三粗的属下。这里是中原,是湖州省,是舅父的府邸,而非广袤无垠、无拘无束的北漠边境之地。
听他在问自己问题,唐妧不敢不答,于是规矩谨慎地回答道:“我是来府上给高姨娘跟六小姐送钗环首饰的。”
唐妧没有言明自己的身份,而是,只回答了此番来谢府的目的。
男人目光毫无避讳地胶在她脸上,没有说话,警觉到不远处有轻盈的脚步声靠近,他没有再问什么,也没有刻意刁难唐妧,只转身大步离去。那份压迫感没有了,唐妧才敢抬起头来,朝远处男人离去的背影望去,却只瞧见一抹墨色身影。修长,挺拔,犹如松柏般。她不敢多看,忙收回视线,尽量逼迫自己平复心绪。
没人看见,他又不追究了,这一劫算是过去了。
既是亲戚,就没有久住的道理,她这段日子便不再来谢府便是。
“唐大姑娘,让您久等了。”不远处秋菊伴着秀禾一起匆匆走过来,秋菊致歉道,“刚刚弄丢了姑娘送给奴婢的簪子,奴婢一时心急,竟然就忘了规矩,实在该打。唐大姑娘,一会儿见了六小姐,您可别跟六小姐提这事儿,不然的话,六小姐非得严惩奴婢不可。”秋菊已经走到唐妧跟前,眼里满满乞求之意。
便是唐妧此刻心中对秋菊有恼怒之意,她也断然是不会表现出来的。
客气的,她敬称她一句姑娘,实际上,她也没有资格给官家小姐贴身大丫鬟脸子看。大家和睦相处,自然是最好的。
唐妧浅浅笑道:“没有关系的,秋菊姐姐,簪子找回来了吗?”本来不觉得,她以为自己已经把情绪完全调整过来了,可当扯着脸皮跟嘴角假笑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的脸此刻有多僵硬。
她都能够想象得出来,这个笑,必然很假。
秋菊目光淡淡从唐妧脸上收回,抿嘴说:“找到了,亏得秀禾帮忙。唐姑娘,咱们走吧。”
~
进了后院,秋菊让唐妧主仆稍作等候,她则亲自去找了高姨娘身边的管事妈妈桂妈妈。
恰巧高姨娘刚刚处理完内院一些杂事,此刻正好有时间,便命秋菊先领人去偏厅松鹤堂等候。唐妧约摸等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才听见外头有丫鬟说高姨娘跟六姑娘来了。
唐妧闻言连忙起身,就见门口走进一个衣着华丽的美妇人,旁边还跟着一个十四五岁大的少女。
那光鲜妇人正是高姨娘,妙龄少女则是谢府六姑娘谢静音。待得母女俩在上位处坐定后,唐妧连忙提着裙子上前去请安。
高姨娘三十出头的年纪,却保养得极好,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她皮肤白皙,又是娃娃脸型,穿鲜亮颜色的衣裳极为适合。所以,唐妧母女给她设计的簪子首饰,多半也是俏丽鲜亮的。
“起来吧,唐大姑娘就不必客气了。”高姨娘有些自视清高,性子绝对算不上随和,时刻都摆着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唐妧来这里送钗环首饰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早就习以为常,起了后,稍侧身给秀禾使个眼色,秀禾便把妆奁盒递了过来。唐妧接过来道:“高姨娘跟六小姐的首饰,家母连夜赶制,已经做好了。只是家母身子依旧未见好转,不能够亲自给您送过来,所以,并嘱咐我亲自给您送来。”
“桂妈妈,拿上来我瞧瞧吧。”高姨娘凤眸微垂,双手交叠搁在膝盖上,望都没有望唐妧一眼。
桂妈妈取了东西呈送上去,打开妆奁盒盖子,高姨娘目光落去,然后伸出手捡起首饰来看。唐妧站在大堂中央,脑袋微垂,面上一派沉静,她并不担心高姨娘这个外行人会瞧出什么端倪来。
果然,堂内寂静片刻,就听高姨娘轻声笑起来。
“你母亲这回果然是用了心的,这每一件,看来都是费了一番心思去设计的。对了,你母亲现在身子如何?还是不见好吗?”高姨娘把钗环放进了妆奁盒,朝桂妈妈挥了挥手,目光这才真正落向站在堂中央的少女身上。堂下姑娘一身藕荷色的裙衫,便是衣裙宽松,轻风拂过的时候,那凹凸有致的诱人身躯,也是掩盖不住的。
虽然高姨娘不愿意承认,但是她不得不承认,这个唐妧,论容貌论身段,的确是比自己女儿音音要胜出一些。
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她出身商户,身份卑贱,哪里能跟自己女儿相提并论。想来那沈家母子也是识趣的,若是在这唐妧跟自己女儿音音之间择一个的话,他们定然会选音音。
她早知女儿心思,不过,之前那沈铭峪只一介穷酸书生,哪里配得上音音。
但现在不一样了,秋闱高中榜首,连老爷都私下赞他有状元之才。
老爷年轻的时候也是京城内有名的才子,这些年来,能得他开口称赞的,并不多。既然老爷都认可了他,想必来年就算不是状元,也必然位列一甲。
沈家人口简单,又没有背景,沈铭峪将来就算高中入仕,也得依靠谢家。
这样一想,音音嫁去沈家,也并不是一件多么糟糕的事情。难得的是,音音喜欢。
堂下唐妧自然是没有瞧出高姨娘的小心思来,听她问话,只规矩回道:“多谢姨娘关心,家母一直都有注重调理,身子较之从前,稍微好些了。只是家母这病,乃是早年劳累导致,大夫叮嘱定要好生休息才是。”
唐妧虽未言明,但是言下之意已经很明确,高姨娘如何听不出。
“我随我家老爷在湖州也呆了三年了,这往后三年是不是还呆在这里,不一定。如果我家老爷被调职回京了,往后你娘想再给我做簪子首饰,也是没有这个机会了。”高姨娘道,“湖州虽好,哪里又比得上京师重地?京城里这样的珍宝铺子遍地都是,随便一个拎出来,也不比你簪花坊做得差。”
唐妧只道:“是。”
一旁谢静音侧眸看着唐妧,眨了眨眼睛说:“娘,我跟阿妧有些日子没见了,我想带她去花园赏菊。”
高姨娘本能是不愿意女儿与这样的商户女走得近的,不过女儿自己有自己的打算,只要不是闹出过分的笑话来,她也就随她去。
~
高姨娘走后,谢静音笑着朝唐妧走过来,亲热地挽起她手臂道:“阿妧,我家花园里的菊花开得可好了,走,我带你去看看。”
谢静音热情,唐妧却不敢真的跟她称姐道妹,她时刻都记着自己的身份。谢静音走在最前面,唐妧落后半步,紧随其后。后面跟着的,是秀禾跟秋菊春桃。
唐妧早就听说,谢知州公务之余,最喜欢摆弄一些花草。而知州府花园里的花,开得是整个湖州城最好的。
之前只是有所耳闻,现在见到了,才晓得传言非虚。
唐妧来这里的确是赏花的,但是谢静音心思却明显不在花上,进了花园后,目光就四下搜寻起来。直到瞧见了不远处那抹秀雅挺拔的青色身影,她面上才算真正露出笑意来。
沈铭峪感觉到了,朝这边望过来,目光轻轻掠过谢静音,落在唐妧身上。
唐妧也望过去,看清楚是沈铭峪的刹那,心莫名一跳,随即脸就红了。她不敢多看,静静收回目光,只垂眸看着身边的菊花。
赵骋一袭黑袍,正负手踏着夕阳走来,步伐稳健有力,落地无声。走近唐妧身边的时候,恰巧看见女子低头温柔的笑,晚霞余晖落在她身上,她站在花丛边,长裙被秋风吹起,整个人美得仿若落入凡尘的仙子。赵骋黑眸越发暗沉下去,背负腰后的手轻轻蜷缩起来,脚下步子也渐渐放缓了。
他朝她走来,丝毫没有避嫌之意。
作者有话要说:
☆、掌中宝三、
三、
唐妧低着头,状似在欣赏菊花,其实心思早飞走了。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就站在不远处的前方,只要她一抬头,就能够看得到。但是她不敢看,自从过了十三岁,晓得什么是男女情爱后,她就在刻意保持跟他的距离。她盼望着他能够早日高中,兑现诺言,然后娶自己回家,一起过温馨恬淡的小日子。
就像小时候一样,他教她识字念书,她亲手给他缝补衣裳。
不需要山盟海誓,轰轰烈烈,只愿细水长流,岁月静好。
唐妧低头看着眼前巴掌大的一方地,视线中,忽然出现一块随风舞动的玄色袍摆。袍子的质地很好,柔软丝滑,被风吹得紧紧贴着双腿,显出笔直修长的腿型来。她一愣,不堪回首的一幕又被勾了起来,她大脑忽然一片空白,随即鬼使神差般的就抬起了头,目光撞进一双如墨玉沉潭般的深邃眼眸里。
她知道他就是那个人,这是第一次,她瞧清楚了他的容貌。
只一眼,她两颊忽然烧得滚烫,她匆匆别开目光,往后踉跄了一步。
刚好那边沈铭峪伴随谢知州走了过来,谢知州指着赵骋对沈铭峪道:“铭峪,这是京师敬忠侯府的大公子,也是我的外甥。阿骋,这位是今年乡试第一的沈解元。”
赵骋目光从唐妧身上轻轻移开,淡淡落到沈铭峪身上,轻声启口道:“沈公子。”
他声音略微有些低沉,嗓音却极为浑厚有穿透力,又并非粗犷,有些悦耳的磁性,却又不失威严庄重。对待沈铭峪的态度,绝对算不上温和谦恭,却也不失礼。
他是军人,仿佛与身俱来就不会笑,俊颜凝重,犹如平素处理军务一般。
较之赵骋的淡而远之,沈铭峪明显热情很多,他双手交叠,深深朝赵骋作了一揖,方才笑着道:“原来阁下就是十四岁就受封天下兵马大元帅的漠北英雄,在下沈铭峪,久仰公子大名。”
“嗯。”赵骋轻轻应一声,却没有再多说。
“爹爹,骋表哥,你们怎么在这里?”谢静音此番来花园,目的就是为了偶遇沈铭峪,自然要说些话来引起某人注意,她笑着道,“爹爹,阿妧说喜欢菊花,女儿就自作主张带她过来了,您不会怪罪女儿吧?”谢静音一边说,一边轻步走到自己父亲身边,离得沈铭峪更近了些。
“怎么会呢。”谢知州是爱花之人,有人懂得欣赏,他自然欢喜,“唐姑娘也喜欢菊花?家中可有藏品?”
唐妧是唐府的姑娘,现在又是簪花坊的当家人,高姨娘来了湖州后,所有首饰都是在簪花坊打制的,唐妧常来谢府送钗环首饰,偶尔也能碰上谢知州,所以,谢知州认识。
唐妧的确喜欢花,对菊花也有几分研究,不过,她从来没有在谢静音跟前说过,府上更是没有珍藏什么名品。
只不过,这会儿谢静音拉她下水了,她也不好当众拆她的台,只能硬着头皮道:“民女对菊花只略有研究,家中并没有什么藏品,早就听闻大人种得一手好花,所以,很荣幸能有这个机会来谢家花园欣赏。”
谢知州闻声笑了起来,一手轻轻捋了捋胡须,另外一只手随意点了点。
“都认识哪些?能叫出几种名字来?”
唐妧目光再次落在五颜六色的菊花上,就近说出几种品种来:“这是绿牡丹,这是墨菊,那边的两种是十丈垂帘跟西湖柳月。”
“爱菊的人很多,懂的人却很少,难得唐姑娘也有这样的闲情雅致。”谢知州温润儒雅的面上含着浅浅笑意,不无赞许的对唐妧点了点头,转而又对谢静音道,“既然唐姑娘喜欢,你就带她多在花园里转转吧。铭峪,自打放榜后,还没有来得及回家道喜吧?赶紧先回去吧,你娘肯定在家等你。”
“是,大人。”沈铭峪连忙朝谢知州抱拳弯腰,直起身子后,目光轻轻落在唐妧身上。
却不敢多做逗留,只看了片刻,又冲赵骋抱了抱拳,继而转身离开了。
天色不早了,唐妧自然没有再留下来的道理,便也跟谢家父女告辞。
~
唐妧踏出知州府大门的时候,沈铭峪就等在外面,正在跟唐府车夫闲聊。沈铭峪一袭青袍着身,身姿秀如翠竹,立在马车边,俊雅的面上笑容温和,一行一举,无不透着书卷气。没有侃侃而谈,只偶尔笑着回车夫几句,通身气质倒不像是出身市井的小民,而是世家公子,难怪谢六小姐会看上他了。
这样一想,唐妧忽然觉得有些自卑起来,她配不上他。
沈铭峪虽然在跟唐府车夫闲谈,但是余光却是一直瞥着知州府门口的,瞧见了熟悉的身影,他立即朝唐妧走来。
“妧妧,我中了解元,我没有让你失望。”沈铭峪今天实在高兴,虽然考完试后他就知道自己肯定能够得中举人,但是没有想到的是,他能够考得第一。
此刻天色已经晚了,西边最后一抹晚霞退了下去,天幕渐呈黛青色,路上行人也越来越少,唐妧左右看了看,对沈铭峪道:“你娘肯定在家等着你,先上车吧。”说罢,唐妧率先往马车方向去,在秀禾搀扶下,上了马车。唐妧让沈铭峪共乘一辆车,沈铭峪心中自当开心,不过顾及着她的清誉,也只是坐在外面。
“妧妧,我一直都不知道,原来你对菊花很有研究?”沈铭峪侧身坐在外面,侧面对着车前的布帘,目光落在布帘上。
“谈不上研究,只是女孩子哪有不喜欢花草的。我早就听说了知州府里的花好,今天刚好有机会见一见。”谢静音今天的小计谋,她此刻却不好跟沈铭峪说,只能暂时憋着。
唐妧端端坐在车内,想着方才在知州府发生的一些事情,总觉得心绪不宁,似乎是有大事要发生一样。
她无端看了陌生男人身子,谢静音又故意在她跟前表现出对沈铭峪有意思,而沈铭峪高中解元后,谢知州对他如此器重,竟然亲自唤他去府上说话。再加上,沈家夫人从来对她的态度都是颇为疏离冷淡的,如果沈夫人见有更好的儿媳妇人选,她定然会逼着儿子另娶。
唐妧情绪有些低落,但她并非蛮不讲理之人,如果她跟沈铭峪的婚事得不到沈夫人认可的话,她不会让沈家母子兄妹为难。唐妧心情不太好,回了家后,就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丫鬟来唤用晚膳,她也以累为由,没有去。
一个人躺在床上,却没有睡意,索性爬了起来,点了煤油灯,靠坐在窗户边做簪子。
“姐姐,你没有吃饭。”唐阿满被兄长抱着,趴在窗台边,白胖的一双小手朝姐姐够来,“阿满给姐姐送饭来吃。”
唐家长公子唐锦荣,二九之年,生得高大俊朗,此刻正抱着小妹妹。见小妹妹要爬窗户,唐锦荣笑着弯下腰,托着小丫头胖身子,把她送到了屋内唐妧怀里。
哥哥随父亲出远门跑货,有些日子没回家了,唐妧见到哥哥,心情好了很多。
“阿满胡闹,哥哥也任着她胡闹,爬窗户算怎么回事。”唐妧说归说,可小脸只板了一会儿,就绷不住了笑起来,见哥哥推门进来,她抱着妹妹迎过去,“让我瞧瞧,哥哥出门一趟,是不是又结实了。”
“娘说哥哥是大人了,该娶媳妇了。”唐阿满小胖身子缩在姐姐怀里,伸出胖乎乎的手指戳着哥哥笑。
阿满还小,唐家夫妇闲聊起长子婚事,也没有避讳,所以就叫小丫头听进去了。小丫头打从落地,几乎都是姐姐一手带大的,所以跟姐姐感情最好,平时从爹娘那里听来什么,都跟姐姐说。
提及婚事,唐妧脸红了一下,就不再说话了。
唐锦荣屈指在小妹阿满脑袋上敲了敲,继而大摇大摆走到一旁竹椅上坐下来,笑望着大妹妹道:“说吧,闹什么脾气?怎么晚饭都不吃?”
唐妧也在一边坐下来,让妹妹阿满侧坐在她腿上,才道:“天气太热,出一趟门,中了署,没有胃口。”
“简直胡说八道!”唐锦荣丝毫不给妹妹面子,直接当面拆穿她的谎言,然后黑亮亮的眸子一直盯着妹妹看,笑说,“在谢家遇到铭峪了?开心得过了头了?”
唐锦荣才回湖州就听见街坊邻里说沈铭峪高中了解元,他连家都没回,直接跑去沈家,却被告知沈铭峪被知州大人叫过去了。
后来回家找妹妹,又听母亲说,妹妹去知州府给高姨娘送钗环首饰去了。
他当时一听这话就笑了,直道两人有缘,还被母亲板着脸说了几嘴。
不过没关系,他就是开心,阿妧即将嫁得如意夫婿,他自是替妹妹高兴。
唐妧有苦说不出,只能闭口不言,装作没有听见。那边唐锦荣却当妹妹默认了,笑得更开心。
“锦荣,你带阿满去院子里走走消食,娘跟你妹妹说说话。”唐夫人陈氏由秀苗秀禾扶着走了进来,唐夫人摸了摸阿满小脑袋,“去跟你哥哥玩一会儿去,等晚些时候,再过来。”
“好。”小阿满很听话,蹭着身子从姐姐怀里下地来,然后主动去牵哥哥的手。
唐锦荣直接弯腰把妹妹抱起来扛在肩膀上,跟唐夫人道了别,欢欢乐乐带着小妹妹去玩儿了。
唐夫人转身把秀苗秀禾也打发出去了,这才牵着唐妧手一边坐下道:“跟娘说吧,怎么了?是不是在谢家,高姨娘对你说了什么过分的话?”
“她说话再尖酸刻薄,我只当做没听见,哪里会当真。”唐妧把脑袋轻轻靠在母亲肩膀上,这才说,“娘,谢六小姐好像看上了铭峪,铭峪现在又是举人老爷,得谢知州器重,我觉得我配不上他。”
“傻孩子,在娘心里,你是最好的姑娘。铭峪如果对你是十分真心,别说是谢知州的千金了,就是皇家公主,他也不会动摇半分。如果他真被名利所迷惑,动了心,那对你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早早认清一个人的真面目,总比等吃了亏再认清的好。”唐夫人淡定得很,语重心长道,“娘知道,有些事情一旦发生,你会难过、会受伤,但是总归是会好的。娘不希望你委屈自己,如果沈铭峪不能够护得住你,这门亲事,娘也不会同意。”
唐妧心中细细想了母亲的话,虽然实在不好受,但是也觉得娘说得有道理。
“孩子,你这么好的姑娘,娘不会让你委屈的。”唐夫人手轻轻拍着女儿肩膀,“一切顺其自然吧,勿要多想,免得伤了自己身子。”
“嗯,我知道了,娘。”唐妧冲母亲笑了笑,然后缩在母亲怀里撒娇,就像小的时候一样。
~
第二天一早,唐妧起床忽然发现窗台上多了几盆菊花,愣了片刻,连忙唤了秀禾来问。
秀禾往窗户边望了眼,也惊讶道:“奴婢刚刚都没有发现呢,这几盆菊花,是谁搁在这里的?”忙又说,“会不会是沈公子送的?他一早就来找大公子了,两人出门去了。”
唐妧这才想起来,昨天一道乘马车回来的时候,沈铭峪有跟她谈论过菊花。
除了沈铭峪,她也想不出谁会这么细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掌中宝四、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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