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网PWA视频评论

解甲归甜(重生).txt

2023年10月17日

  1/30   下一页 txt下载

书香中文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解甲归甜(重生)
作者:章侯
☆、第1章 淡定重生
卫子楠最近声名鹊起。
大昭国终于扬眉吐气,历时五年,彻底击溃高北王庭,迎来边境太平。而这天大的战功,大昭国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是属于她的。
从镇国公府不受待见的小小庶女,到今日的兵马大将军,短短五年时间,她成为了大昭最为耀眼的一个传奇。
但每当人们说起她这个传奇时,总不忘多嘴一句:当年若非上官大人嫌卫将军丑,惧而退婚,卫将军也不会一气之下上战场去,成就今日的高官权位。
所谓命理难说,便是如此吧。
此时正值黄昏,暖风徐来,镇国公府偏僻的小厢房里,弥漫着淡淡的药香。窗户大大敞开着,可见一个女子正坐于窗下,手里执了卷泛黄的兵书,心无二致地研读。
此处西苑,是镇国公府最简陋的小院,最大的特点便是清静。当下院子里正有两个丫鬟在清扫地面,扫扫停停,说不上尽心。两人嘀嘀咕咕,时不时瞥一眼窗下的卫子楠,晓得这位主子虽然非面善之辈,却甚少和下人计较,便在背后议论起了她。
另一个年龄稍长的是家生子,看起来老实巴交,在府里多呆了些年头,自然就懂得多。因着懂得多,她便把心思多放在了扫地上头,显是不太想说:“早瞧着你憋不住了,咱们做下人的,怎么能妄议主子。你只需记着,尊卑有别,嫡庶有别就是了。再大的官儿,于夫人眼里,大不过‘庶出’二字。不是将军脾气好,而是身为朝廷命官,哪有不孝嫡母的道理,将军要是顶了夫人,指不定有多少人指着她脊梁骨骂呢。”
嘴碎的那个这才感觉到一道凌冽的目光,投射到身上,像要把人冻死似的。她大着胆子侧过身去,拿余光偷看,果见将军身边的大丫鬟采薇姐姐,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正瞪她俩,顿时就抱着扫帚淡定了。
其实,小哭包采薇不过是拿架子,她也很想发泄一下,出去和姐妹们抱头吐一吐苦水。夫人处处欺辱她主子,瞎子都看得出来。可她生气归生气,却也只能守着主子,不好再多嘴了。
尤其是那张侧脸,鼻梁高挺,唇角上扬,一双眉骨微微凸起。惯不爱施粉黛的清瘦脸上,眉浓而不粗,不似各家闺秀爱描的柳叶弯眉,而是直长地飞入鬓角,英气得很。再看那双眼,双瞳色浅亮如琥珀,生而带着一股子厉色。因伤病初愈,气色却是不太好,唇色偏淡了些。又因浑身上下了无珠光点缀,显得整个人干干净净,但却并不寡淡。
“美丽”二字并不适合用来形容她,“英气”勉强符合七分。采薇觉得,不如把她形容成雕花的象牙匕首,有一种锋利的美。
今日才发现,原来,“锋利”这个词也可以用来形容美人。
身量修长的卫子楠斜倚在太师椅上,懒懒披散着浓密墨发,身上松垮垮地穿着件素色禅衣。方才练了会子刀法,刚沐浴罢了,她也不嫌三月里的天气乍暖还寒,头发半干,衣衫也不多添。
她慢慢翻着书,浑然不曾注意到采薇看得快要掉出来的眼珠子,也不曾在意这令人诟病的简陋屋子。
明日就要出嫁,这些书嫡母是不许她带走的,怎能不抓紧时间学多少是多少。故而,对于外头那些编排她的传言,和明显不公平的待遇,她根本没放在心上。
于是么,丑女的传闻只能越坐越实,不平的待遇也越来越多。
遇上不错的兵法,她喜欢提笔写上批注。可惜她的字谈不上好看,因当年家中西席是请来教嫡姐卫子悦的,她不过是旁听,能识字已是不错。
是啊,世人对女子,总是报以最大的恶意。主子要是个男人,早就另立府邸,凡事自己做主,哪里还用受这等罪。
高北那时候正好南侵,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老爷身为大将军兼镇国公,奉旨携两子上了战场,主子便偷偷混进车队跟了去。
自古哪有女子从军的道理,可听说主子做了回孤胆英雄,独自一人夜袭敌军粮草大营,烧了敌军一个月的辎重,这才被特许留了下来。
主子这五年的经历,可把采薇崇拜得要死要活,每每想起必是闪着一双星星眼。
卫子楠翻书的手指微有一顿,冰凉的指尖有些发白。兵书上头有不少米粒大小的洞,繁星似的布在纸上,显然是被虫蛀了。
她眉间微蹙,有那么一瞬间的愣神,随后叹了一声:“告诉管事的,挑个天晴的日子,把书拿出去晒晒。”
这府里大小的事情,都得由夫人过问。别看主子当了大将军,庶出就是庶出,休想越过界去,这是镇国公府的规矩。
卫子楠眼皮也没抬一下,就如她当初凯旋而归,顶着一身的伤,不得休息,却先被程氏劈头盖脸训斥,给了一顿下马威那般泰然。其实,见惯了战场的无情,后宅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凡没有触及她的底线,她通常是不愿过多计较的。
当然,也可以说,她这个人,比较喜欢日后清算。
“去知会一声也可,夫人自然也不愿它们发霉。”
采薇对于主子对自个儿的不关心,反只关心书本,唯有以嘟嘴表示抗议。而卫子楠,默然的外表下,是无声的喟叹。
时光荏苒,早已物非人也非,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战场必然是残酷的。如果父亲和兄长还在,看到他们心爱的书是这个样子,应该很痛心。
在那场旷日持久的鏖战之中,先是二哥卫东战死,后有飞将军蒋韩阵亡,大军苦战三载未能击退高北大军,伤亡惨重。待到第四年,大哥卫忠被俘自尽,父亲身受重伤,拖了三日也终于实现了马革裹尸的结局。
当时情况紧急,前线没有合适的人选扛得起大军,父亲在临死前力排众议,将号令三军的兵符交到她手里,随后上表请封她为大将军,领兵迎敌。
皇帝当时尽管并不看好她一个女人领兵,但还是在回忆一番她的大小战功后,盖了玉玺,先封的是骠骑将军,后来才晋封她为大将军。到最后,事实证明,她卫子楠是当得起大将军之位的。
短短一年时间,重振士气,连破高北左右大军,不仅收复失地,更是剑指王庭。三个月前,她活捉高北汗王,荡平高北,终于结束了这场惨痛之战。
对庶女心怀歉意的父亲,信任她,也最终成就了她。她如今忍着不找程氏麻烦,不把这卫府搅得天翻地覆,皆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
不过,听说有人玩笑,说她必然是用那张丑陋的脸,吓败了高北大军。说此话的人自然不在少数,毕竟这世上有泰半的男人是绝不服女人的。哪怕再高的功劳,再大的本事,也赢不得他们的尊重。
贬低她又能如何,也只能私底下发发牢骚,总不能在皇帝颂扬她的当口上,和皇帝唱反调吧。再者,“丑”又怎么了,那位俊得祸国殃民的二皇子,不还是栽在她这个无盐女手上了。
凡事自己争取,管得完别人说什么吗。
她补完最后一个字,放下狼毫笔,吹干墨迹合上书,不知怎的突然想到二皇子,忍不住浅浅笑了一笑。她本是英气的长相,惯不爱笑,每每发笑又爱眯眼睛,总是会透出星星点点的邪气来。
那一日入朝,她主动交还兵符,皇帝龙颜大悦,当即赏封她一个忠武侯的爵位,并赐下府邸,许她留一千亲卫兵。赏完犹觉不够,又问她想要什么。
她卫家战功盖世,满门忠烈,烈到只剩她侄子一根独苗,要座金山银山都是不为过的。但她又岂是中规中矩之人,自然没要那些个死物,于是狮子大开口,要了个大活人。
当日君臣对话如下。
卫子楠:“臣年纪不轻了,先父最愁臣之婚姻大事。听闻二皇子俊美多才,臣愿求二皇子为夫,不知陛下允否?”
皇帝很干脆:“准!”
二皇子秦傕那张俊煞众生的脸,当时便扭曲得不成样儿了,满口白牙磨得滋滋作响,恨不能一口将她咬死。可他大抵自知是咬不过的,只得学了回贞节烈女,撞墙以求清白,最后被三个太监活活摁住,才避免了喜事变丧事。至于二皇子的生母萧贵妃,听到皇帝的赐婚,便泪如雨下,还非说是喜极而泣。
卫子楠有自知之明,自己长得其实不丑,人家大概只是怕娶个悍妻回去,夫纲难振,说出去不太好听吧。
为了安抚苦命的儿子,从未封王的皇帝还送了秦傕一个恒王做,另赐了恒王府,如此皆大欢喜。那二皇子秦傕捡了个天大的便宜,也就安分了两个月,未再闹不肯娶媳妇。至于婚期,皇帝开口说要尽早完婚,圆卫老将军的遗愿,她也就不必再守孝三年了。
“呵。”回忆起两个月前的这些,她背靠太师椅,细长的胳膊撑在手把上,食指微曲,蛮有意味地摩挲着自己的下巴。
“将军在笑什么?”采薇很高兴,不知究竟是什么,能把将军从兵书里头挽救回来。但凡主子这样笑,那要么是心情很好,要么就是有些人要遭殃了。
“没什么。”卫子楠突然收起笑,揉揉才痊愈没多久的肩膀,把书推出去,“一会儿记得把我抄出来的册子分装了,明日要抬去恒王府。”
“别光是书啊!小姐!”采薇嘴角一抽抽,气不打一处来,恼火死了,“夫人那头给受的气,您说不在意也就罢了。您明明立了大功,坊间的传言却把您丑化成那样,您现在竟然还只顾着兵书!刚才在笑什么?铁定又是在书里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兵法吧!”
其实,那日凯旋回京,就快到达京城时,伤口不慎裂开,难再骑稳马,于是她不得不改坐马车。副将彭成则先行领兵回来,她坐的马车晚了半日才到。
夹道欢迎的百姓们误把彭成当作了她。虽然彭副将不难看,但充作女人就难看了。于是乎,口口相传,说她是个长得像男人的女人,算是坐实了当初上官云退婚的理由。
卫子楠被霞光晒得舒服,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本就生来上扬的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浅笑,大有笑看云淡风轻的觉悟。
她其实不爱笑,唯有在面对采薇这个七岁就跟着她,受了多年欺凌的丫头面前,不仅不吝啬笑容,还乐意和她开玩笑。
“嘴长别人身上,我能都撕烂了?”说话间,轻挑眉尾,五年沙场练就的气韵使得她只消一个挑眉,便镇得人嘴皮子忍不住哆嗦。
一个女人,拥有不俗容颜,要想几十万老大爷们儿听命于自己,没点脸上功夫和手段,只怕是先被投进了军妓帐。
这一点,她尤其明白,所以军营里她始终是扮丑的。虽说后来手下将士都怕了她,她也不再惧怕臭男人乱来,却仍习惯了掩盖容貌,唯有一些走得近的同袍,晓得她并不难看。
“倒是你。”她顿了顿,嗓音中带着薄薄的嘶哑,听起来有种异样的压迫感,嘴角勾着怪怪的笑,“你他娘的再叫‘小姐’,我可以考虑先撕烂你的嘴。”
可教养这事儿,却也怨不得她,府里从没有为她请过西席,她能识几个字,全赖一身听墙脚的好功夫。
“喏,药煨好了,将军快喝吧,最后一碗了呢,咱喝牢靠一点。”
药已经喝了三个月了,卫子楠捂着胸口,接过来药碗,脸上笑意尽失,倏地凉了心情。有那么一件事,像堵墙似的,堵在心里久不能释怀。
那一日穿胸而过的箭仿佛还停留在身体内,鲜血缓缓从她的胸口蔓延出来,她感觉到生命在一点点流逝。她想站起来再战,却连根小手指都动不了,唯一能做的,只有看着食腐的飞禽在头顶一圈一圈地盘旋。
那一日,她分明身陷埋伏,伤重而亡的。可是为何她好端端地还活着?不,是为何又重新活了一次。
☆、第2章 无良程氏
她确定自己是重新活了一次的。
这一场仗,并不应该是大胜的结果,而应是高北成功南下,烧杀抢掠,一路杀进京城,整个大昭哀鸿遍野。
死后,她的魂魄亲眼见大昭灭国,宗庙尽毁。她拼尽全力,倔强地认为她一定可以证明自己,却终究负了父亲的临终嘱托。她作为一缕魂魄,险些就要心神俱损,灰飞烟灭了,谁知画面转眼即变,本该中了埋伏后死在战场的她,睁眼发现被人救了。
做了近半年的游魂,看到的每一幕都那么真实,她确定这不是场梦。
她神奇地赚回一条命,并且借着魂魄看到的后事,提前得知高北大军动向,果断发兵一举灭了高北。如若不是老天给的这次机遇,她又哪里能在短时间内,找到高北布军的破绽呢。
而那位救她的人,只留下“萧任之”此名的蒙面公子,将昏迷不醒的她送回大营后便悄然离开了。派出去的人找遍了边陲,却寻不到他一点蛛丝马迹。
她想得有些失神,不知为何,突然又从那萧公子身上想到自己的婚事上去了。大抵,被“救命之恩以身相许”这类的话影响了吧,没有找到人,她心头到底是遗憾的。
“嫁妆都准备好了吗?”她喝了口清水漱口。
采薇瘪嘴,没好气地接过她递过来的空碗,重重放回食案:“将军这会儿才想起来问。也没什么准备不准备的,都是陛下赏的那些东西,原封不动地抬去恒王府。夫人这里只添了一抬嫁妆,是对玉如意而已。”
“知道了。”她起身,从采薇身边走过,身形挺拔修长的她,足高出采薇一个头,“该去昏定了,替我更衣吧。”
当初夫人的亲生嫡女卫子悦嫁进太子府的时候,那可是令人艳羡的八十八抬嫁妆,真真的十里红妆。到了她这个庶女身上,便只添了一抬,要多寒碜有多寒碜。
卫子楠一点也不意外。左右她和程氏、卫子悦这对母女之间的仇是化解不了的了,彼此也没必要装热呼。
当年的杀母之仇她不敢忘,自然程氏那边明知软不下来关系,也就只得破罐子破摔,仰靠着太子和她杠上了。
不过,她选择求嫁二皇子秦傕,却不是为了和太子抗衡。她不是深宅妇人,眼界自然要疏阔一些。卫家是将门,她作为大将军,背负着卫家的兴衰。那一套卫家长刀刀法,将来势必还要传给侄子的。
是父亲对女儿的悔意,和后来手把手教她卫家长刀刀法的过往,让她不得不对卫家软一份儿心。所以,这并非对程氏母女以德报怨。
以德报怨这样的事情,她胸襟窄,做不出来。
父亲死前叮嘱她,皇帝最忌功高震主,嗜权如命,平素连自己亲儿子都防,将来若是她得胜归来,必会也防着她的。不说别的,灭高北蛮族,卫家的民间威望何其高。
自古以来,功臣死得不明不白的还少么。
她终究要嫁人,少不得挑的是高门世家,嫁了哪一个皇帝心里头想必都不痛快。若要是不嫁,皇帝猜忌惯了,日思夜想,大抵又会觉得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况且,就算她一时不嫁,皇帝必然也会赐婚,与其嫁个不顺心的,倒不如自己选定了夫婿。
再者,女人何曾有说话的机会,她杵在朝中必然让某些把“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挂在嘴边的老家伙们,气得彻夜难眠,引得朝堂不得安宁。
所以,要想藏锋,必先交兵权,再挑了个风流成性,整日里捣鼓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以及美人娇娇,总之除了玩儿“权”,别的都玩的人嫁了,方为上策。
这样的人还不好找么,皇帝自己的儿子,他最清楚。那二皇子秦傕虽不是个顽劣的,却最好享乐,毫无大志可言。
而她这样一个没什么远见,一回来就要以嫁人雪前耻的空壳大将军,想必皇帝和某些老顽固们十分乐见其成。
采薇寻了套碎英暗纹的宝蓝色窄袖直裾伺候她穿上,依她的意思,头发粗粗拿根水头一般的翡翠簪子绾起,不作其他装饰,接着又怂恿她点了些口脂在唇上妆点气色,这才肯放她出门。
若不是要去给程氏昏定,卫子楠更习惯穿方便些的男装。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往程氏在的宜兰园去。路上可见府里的下人忙忙碌碌,行色匆匆,多在扫灰抹尘,一点角落也不放过,正为明日她大喜的日子做准备。
扫径迎客蓬门开,卫家嫁女,同喜。
夫人就是再不喜她,这点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赶明儿宾客来了,瞧着府里不够干净,丢的可不是她卫子楠的脸。
她负手徐徐走着,仿佛闲庭信步,又好似想最后再看一眼,这座留给她太多苦难的府邸。二十年,她从没有觉得这里是自己的家。
她在小香池驻足,晚风吹来,吹皱一池春水,还有她散在身后柔顺的发。
就在采薇以为她要停下来怀念时,卫子楠却又迈开了脚步,径直取道宜兰园,再未停下来。采薇鼻头一酸,眼睛有些模糊,默默然跟着走。
她晓得主子心头的苦。主子的娘亲,在夫人手下受尽欺辱,那一天再也承受不住,抛下才八岁的主子,选择在冰冷的除夕,将自己葬送在这小香池。
犹记得那时她才刚来伺候主子不足一月,规矩什么都不懂,哪里能应付这等场面,主子哭得晕厥,她也只知傻傻地抱着肩膀摇,求主子快醒醒。
后来,她懂得怎么保护主子了,却不太用得上。因为主子很少再笑,再也没有小姑娘天真烂漫的劲儿了,更比她懂的怎么保护自己。
就比如混上战场去,外人都道是被悔婚之事给气的,她却晓得,是因为主子怕老爷和两个少爷一走,自己在夫人手下难逃一死,只得背水一战偷偷跟着车队去了边陲。
这路上少有人主动向卫子楠问安,大伙儿心头虽敬着这位将军,却有哪个敢找夫人的不愉快呢,能躲开便躲开,能装没看见便装没看见。
此时在宜兰园,程氏喝了口清茶,皱眉。少有皱纹的脸上,于眉间挤出一个“川”字,露出明显的不耐。
养尊处优许多年,少有妾室与她争锋,她也没什么好愁的,故而四十五六的年纪,瞧着才刚不惑,若非前两年两个儿子双双阵亡,夫君也去了,她还能年轻个十岁。
她望了眼西沉的金乌,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不悦:“臭丫头还跟我摆起谱来了,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来请安。”
在旁的李嬷嬷肥胖成球,瞧着倒是心宽体胖,出口的话却有几分刁钻:“夫人何必跟这小贱蹄子一般见识,她自小就是个没规矩的,跟她那不要脸的姨娘一般样。上次她还不是求着夫人把她姨娘的骨骸移葬到卫家陵园么,夫人只要不松这个口,她总是低一头的,还怕拿捏不了她么。一会儿她来了,训她几句她也不敢还口。”
程夫人点头,心里却是虚的。
那丫头目下是皇帝面前的红人,且不说皇帝的青睐,光是大将军、忠武侯这样的身份,足够给她撑腰了。大儿媳妇儿宋氏又是个心软的,看在她那六岁的儿子还指望那丫头传授卫家长刀刀法的面子上,也曾厚着脸皮帮腔。
也不知下次那丫头再提起,她还守不守得住口。若是明日婚事成了,那素来不守规矩的恒王,被怂恿着来插手卫家内务,她怕是也不敢再不松口。一想到恒王,她便是来气,恼得一巴掌拍在红木桌子上,震得茶碗叮叮作响。
“不要脸的臭丫头,自个儿在陛下面前求亲事,我镇国公府的脸都给丢尽了!老爷尸骨未寒,孝期三年未满她便赶着要嫁!就是个缺男人的贱货!”
也怨不得李嬷嬷不好再顺着话诋毁卫子楠,当初那上官云来府里定婚期,可不就是夫人和大小姐眼瞧着上官云虽然家道中落,却是个有学识的,生怕叫卫子楠来日做了大官夫人,硬是弄来个丑丫头冒充卫子楠,又明里暗里地说人坏话,把上官云生生吓跑的么。
若要是当初没这档子事儿,那丫头又怎会溜上战场,混到如今这个比大官夫人还要难对付的地位。
再说了,这会儿数落人家没规矩,无教养,当初府里又何曾教养过她,只管衣食不饿死她便罢了。夫人生性好妒,心眼儿又窄,这些年早被老爷宠坏了,不好听的话是万不想听的。
所以,李嬷嬷虽然拎的清,这些话却不敢说出口。
她如今也只得跟着急,急那硬脾气的卫子楠何时清算往日的账。当年,傅姨娘是老爷醉酒强要的,可不是自个儿爬的床,结果就那么怀上了,生下庶出的二小姐。老爷惧内,被夫人闹得烦了,只得把这母女俩丢给夫人处置,再不敢插手。
那傅姨娘若是个丑的,夫人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事,偏她有半边儿胡人血统,姿色极佳,生的二小姐又聪慧,也就怪不得夫人要除之而后快。
就那么慢慢的折磨,逼得傅姨娘除夕夜里一时想不开,抛下幼女,将自个儿给淹死了之。
此等杀母之仇,虽然二小姐从不提及,但她那时候已经八岁,早已是懂事的年纪,肯定死死记在心里呢。
她两人正在烦心,那头卫子楠已经跨进宜兰园的门。她松了松脸上绷紧的表情,挂上自以为温和,却总是带着几分邪气的笑迈进了屋。
“给母亲请安。”
程氏正在发愁,却被风风火火的她给吓了一跳,瞅着她脸上阴阳怪气的笑,顿时那心里好似蒙上一层寒冰,又感觉有烈火在烧,总之烦躁得很。一时想着训她几句,转念又觉得太做在面子上,没那必要,也就作罢。
“嗯,今日是你最后一次来此昏定,明日嫁了恒王,就是皇家媳妇。”程氏冲她点头,指指一旁的椅子,示意她坐。
卫子楠却是不坐,只是点头,淡淡然道:“不坐了,见母亲安好便放心了,不好再做打扰,给母亲告辞。”
两个仇人疏离得很,卫子楠受着伤,本有理由不来请安,可程氏不肯放过她,非要叫她每日来立规矩,生怕她养好了身子似的。她哪里是个轻易训得服的,只每日说句请安的话,便转身就走。
往日都是如此,可今日,程氏却叫住了她。
“瞧瞧你,还未嫁人,便如此疏远。日后嫁了,难不成就再不把母亲放在眼里,不愿听母亲的话了?”
她已经侧过去的半个身子,又正了回来,眸中晦暗,把头埋下去:“是女儿欠思考,愿听母亲教诲。”
她这样“听话”倒让程氏心头又不舒服了几分,犹似一记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可这丫头却又没给她什么把柄,教她收拾不得。
她饮了口茶,轻轻搁下茶碗,叹气道:“也是,我这等身份往后不便再说你什么。只是,你嫡姐是太子妃,也就是你的长嫂,凡事你多听她的就是。咱们卫府唯一的男丁还小,如今全靠你们姐妹撑着,你们切记劲往一处使,切莫闹什么别扭。”
这话可就说得不要脸了,自个儿管不着恒王妃,还指望着女儿来管,始终得压着人家一头心里才算舒坦。
卫子楠心头暗笑,脸色未变,只是点头:“母亲的教导,女儿铭记在心,日后定会为卫府添砖加瓦,再兴当年的风光。女儿这颗心一定只为卫府,别无所向,还请母亲放心。”
卫府,是父亲的卫府,不是她卫程氏的卫府。
程氏的脸色,看着似乎更差了。她本不欲再计较这丫头来迟,当下心中不忿,却又想抓起来不放。
“夫人!”采薇不服,哪有为这事儿罚跪的,摆明了是欺负将军身为朝廷命官,不敢有违陛下的“仁孝”之本。多少鸡毛蒜皮的小事,被程氏散播到府外坏将军的名声。
“采薇,不得无礼。”卫子楠却是十分平静,对程氏略一颔首,转对采薇道,“你回去把书收好,我不碍事。”
她还真不是怕程氏,只是尚未出府,凡事皆有掣肘,不好对付这老妇。且再忍上一晚,待出了府,程氏可就管不着她了,到时候新仇旧怨一起好好清算。
☆、第3章 被弃新娘
三月是个好时节,正是草长莺飞,春光潋滟时。初八这日的黄昏,京城宽阔的朱雀大道上,涌动着欢腾的人群,热闹堪比年节。两侧街道挤满了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这场盛大昏礼,顺便等待卫府送亲的队伍。
百姓之间,从来不乏话题。前些日子议论的是那卫将军的长相,近日又连带着恒王一起编排。无非是说那恒王夫凭妻贵,巴着卫将军得的王爷尊位。要知道,忧国忧民,惯有雄心壮志的三皇子,至今还未封王呢。不说三皇子,除了目下这个恒王,好几个皇子里,哪一个又封了王呢。
除此外的,便是议论那太子妃和恒王妃两姐妹之间的关系。平头百姓们大多是捕风捉影,惯常胡吹海吹,但有时候却又摸得清内情。就冲那太子妃只在卫将军归府那一日去迎过,后头便不见她探病便可知道,这两姐妹的关系好不到哪里去。
再看那程氏的做派,听闻对外倒是客气,私下里却依旧没把卫将军放在眼里呢。也不知这高门大院之中,究竟生过什么破事儿,值得这么紧拽“嫡庶之别”不放手,忒没有眼力劲儿了。
至于别的什么话题,不外乎是丞相少史上官云当年悔婚,如今见了往日的未婚妻还得点头哈腰,太丢脸云云。
此时的太子府内,正被戳着脊梁骨议论的太子妃,却心无旁骛地题笔绘丹青,一勾勒一线条,描的是墙角数枝梅,傲雪盛放。丫鬟笙儿在旁欣赏,扇扇鼻翼,仿佛嗅到了梅香,张嘴便是一句发自内心的赞叹。
“娘娘的造诣,怕是宫中的画师也不堪一比。”
卫子悦莞尔:“数你会说话。”
笙儿憨笑,可不算她会说话,太子妃本来就是才女,放眼这京城,不说琴棋书画全都傲视群芳,至少丹青这一块,是无人能及的。
她盯着画,见太子妃点了朱砂为梅花描红,被那红色一激,忽然想起什么,嘴角骤然一僵,犹犹豫豫的。有些话,她这个做丫鬟的知道不该说,可昨天太子殿下话里的意思,是让她开导开导太子妃,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说出来。
卫子悦美眸微瞪,轻飘飘一个眼神送过来,笙儿便吓得把后半句咽回肚去,生怕再多嘴一句,就被拖出去再掌一次嘴。
太子妃是傲气的,素来说一不二,她认定的事就是太子殿下都不一定拽得回来,自己一个丫鬟能顶什么用啊。
“贱婢所出,也配做我卫家女儿?”素来大度端庄的卫子悦,毫不掩饰眼中的轻蔑,只差啐上一口,“我与她恩怨已深,何苦做这等无用功。呵,大将军,忠武侯又如何,空壳子的官衔罢了。嫁了恒王那个草包,徒有表面一时的风光,何须理会。往后,她若不找我的麻烦,我自不会去为难她,若是不清楚自己低贱的身份,自会有她的罪受。”
说罢,又点了朱砂,为那几朵梅花描红。
有一种关系,叫做“天生宿敌”,万不可能冰释前嫌。
朱雀大街上。
不知等了多久,众人嗓子也说哑了,终于听见一阵锣鼓鞭炮齐鸣响,喜乐唢呐声渐渐入耳,街那头的人群蓦地开始高呼。花桥出于出现了,抬到哪里,哪里便是欢呼声一片。
人群里有单纯看热闹的,也有真诚捧场的,还有怀着感激之情,小小表达一下对卫将军的崇敬之心的。总之,这一场昏礼,是大昭除了帝后大婚,有史以来最热闹的昏礼。
此时夕阳无限好,颇有日暮归途的惬意。
那送亲的队伍顶着金色晚霞打街角而来,红红火火好生喜庆。送亲的汉子们个个精神饱满,穿的是大红铠甲,敲着锣鼓吹着唢呐,扛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嫁妆,挺直着腰杆,浩荡的队伍齐步走来。
这送亲队伍蔚为壮观,竟个个是卫家军中的铁汉将士,虎背熊腰,雄赳赳气昂昂,看得瞧到了新鲜的人群,欢笑不断。
在这热闹之中,街边的醉月楼上,正有一男一女正看着大街上走过的送嫁队伍。
男子白面俊俏,却不儒弱,剑眉星眸尤其好看,端的是芝兰玉树,温润如玉。他以一把折扇指着送亲队伍中那顶龙凤雕花的喜轿,回头对那女子挂起一抹笑,开口便破了表面功夫,话语中夹带着一丝玩味:“瞧,红鸾,本王的媳妇儿正进门呢。”
被称作红鸾的女子,媚似狐妖,杏眼微眯,捂嘴咯咯笑了:“王爷大喜的日子,还来奴家这里磨蹭,奴家可得撵您走了。王妃娘娘屠杀二十万敌军,乃是个好杀的活阎王呐,若要生了奴家的气,还不活剐了奴家的皮。还请王爷高抬贵手,放奴家一条性命吧。”
话虽如此,红鸾却半点没有怯意,咯咯媚笑,不过是打趣他的罢了。
秦傕浅笑,坐下继续饮茶,举手投足间,哪里有半分风流与轻浮。却见他把剑眉微挑,笑道:“有本王在,你怕什么。”言罢又换了表情,靠在窗边,蛮带玩味地看着自己那盛大的昏礼。
这桩婚事,是他皇帝老子看好的,办得尤为隆重。他自然也是分外在意的,否则不会撂挑子不干,来这醉月楼躲上一阵。
却不知王府的管事傅泽志是如何安排的,他这位新郎官儿人都不在,竟叫这家伙蒙骗过去,已经帮着将新娘子迎出了卫府。再过不出半柱香,送亲队伍就要到了恒王府前,他这新郎官儿迟迟不出现,届时傅泽志又该怎么编下去。
怕是编不下去,只能老实交代了。
“王爷玩儿心比天大,连自个儿的昏礼都折腾。只怕是明日,又要被陛下责怪风流成性,目无章法了。”
红鸾为他斟茶。喷香的蒙顶山茶,沁人心脾,俯仰之间香味便弥漫了整间屋子。此处醉月楼,做的是高雅买卖,只迎富贵权势,最爱干的事便是为人诟病的“狗眼看人低”,就这一碗清茶,便顶得上穷苦人家一年口粮钱。
在某些视金钱如粪土的人眼里,这里俨然是个茅坑。
“不来这么一出,如何证明本王风流?”秦傕端起来剔透的白玉茶碗,极为陶醉地小呷了一口,放下碗去,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快了,把柳香几个叫来凑数。”
红鸾笑嘻嘻地便要去,站起身来,身上的银铃随着她妙曼的动作,发出清脆悦耳之声。她挪了几步,忽而想起什么,回身抿嘴又是一笑:“其实,王爷是很满意王妃的吧。天下兵马大将军,早晚有一日有助于王爷。”
秦傕将食指竖在唇上,打了个噤声的手势,剑眉下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微微眯起,说话的声音轻得挠人痒,刻意摆出的轻浮模样逗得爱笑的红鸾合不拢嘴。
红鸾挂着满脸的笑意慢腾腾拐出去,他一人独坐在案,眸光终于沉了下去。秦傕把视线再一次投向已经快要见尾的送亲队伍,少时,不由抿唇淡笑,眼底闪动着暖意的光泽。
目睹大昭亡国后,再世为人,他做的头一件事便是以游山玩水为由头,奔赴西北,总算是救下重伤的卫子楠。
他懂得权谋,却在兵法上有所欠缺,唯有把所有希望赌在这个女人身上。
卫子楠是万万不能死的,她一死,军心大乱,剩下的三十万大军被坑杀半数,哪怕筑起堡垒也挡不住五十万高北军南下。救了她,接下来也只能听天由命。
不过后来他赌赢了,因他这一救,大昭到底得以保全。
可未成想,救的这个女人,阴差阳错成了自己媳妇儿。难不成,这救命之恩,必当是以身相许来偿?
他不由笑了,摇摇头,觉得这老天真是会开玩笑。
那卫子楠其实称得上是个美人儿,的确杀人屠城暴虐了些,但总不至于让她在战场上温柔着来吧。不知其私下里,会是个怎样的女人。
这世间百态,什么样儿的女人他没见过,温柔的,妩媚的,贤惠的,大胆的,唯独没有应付过这等彪悍的。
“有趣。”他自言自语。
花轿停在恒王府门口已经两盏茶时了,金乌西沉,正是吉时,却不见恒王出来踢骄子迎亲。恒王府年轻的大管事傅泽志,眼下已是满头大汗,两腿发抖。
早晨还见王爷听听话话地准备婚事,他这悬着的一颗心好容易放了下去,到了午后却听得王爷不见了踪影,顿时又给拎到了嗓子眼儿。
好在是后来王爷传了信儿回来,说去了醉月楼。他晓得王爷是不愿娶媳妇的,也就由着王爷胡闹到黄昏时分,才派人去请。哪知请了两回不见归,因怕误了吉时,他是好一番唇舌,谎称恒王腿疾犯了,才从卫府帮着迎王妃上轿。
这下如何交代!?他总不能帮着拜堂吧。
卫子楠坐在轿中,不慌也不躁。那位恒王,想来是逃了,她早料到这个纨绔不会乖乖娶她。不过,既然是皇帝赐的婚,今日就算那小子不回来,她照样进得了恒王府。心平气和等着便是,哪里用得着暴跳如雷,往后的日子还长,也不急这一会儿。
她倒是能忍,采薇却气不过,和她抱怨了几句,毛毛躁躁上去理论。她听见几句斥问的话,起先浑没在意,直到听见这小哭包气得发颤的声音,她这才懒懒撩开龙凤呈祥的轿帘子。
“采薇,不得无礼。”
采薇瘪着嘴吧,眼眶发红,不知是急得想哭,还是气得热血上头,听见主子终于发话,只得不甘心地闭上嘴。
卫子楠盖着盖头,倒是瞧不见她是个什么模样:“傅管事,可知王爷去了何处?”本是平平语气,从她发惯号令地嘴里出来,竟显得略带薄怒。
原本人声鼎沸的恒王府门口,因她这声低问,蓦地静下来,古怪地安静到连磕瓜子儿的声音都听得见。不知是谁聊得太忘情,那句“卫将军真可怜”来不及打住,叫在旁的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这句话未免太煞风景,不过深得采薇之心。
大伙儿看见那轿帘子里伸出的半个脑袋,盖着鸳鸯戏水的红绸盖头。盖头微荡,遮得严实,下面不知是怎样一张脸。
看热闹的百姓开始新一轮的窃窃私语。
“瞧,我说恒王要逃婚吧,他哪儿来的腿疾,铁定早跑了!”
“嘘,你瞧那盖头,好像快掉了!”

  0/30   下一页 txt下载

收藏

相关推荐

清纯唯美图片大全

字典网 - 试题库 - 元问答 - 繁體 - 顶部

Copyright © cnj8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