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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筑鸾回.txt

2023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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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她转过身来,郑媱满目惊愕,询问卫韵:“你可是,可是曲伯尧的夫人?”
卫韵一愣,笑问:“娘子为何这般激动?”
她这是默认了......果然还是他,郑媱回身低下眼帘:“多谢夫人照顾。”
已出了房门的梦华匆匆推开卫韵入内,扬声对郑媱道:“相爷少近女色,身边只有我和姐姐,姐姐是妻,我是妾。”
“一妻一妾......”郑媱鼻端发出细细的冷嗤,又不动声色地笑:“什么时候成的亲,我竟不知,一妻一妾,你们相爷可真会享齐人之福。”
待人都退去,屋子里只剩下郑媱与春溪二人。
“娘子要喝水么?”
郑媱摇头,见她也十四五岁的年纪,问她:“你叫|春溪是么?你多大了?”
春溪点头:“我十五了。”
“哦......”郑媱笑,“跟我一般大呢。”
“娘子也十五么?”春溪眼中粲然,掏出绢子替她擦去额角的汗珠:“娘子好命,我替娘子擦手的时候,看娘子的手掌莹洁滑腻,指节修白细长,娘子必然没干过粗活,生来就是有下人伺候的,这一辈子也都是富贵命。”
郑媱只抿唇笑,抿得唇瓣失了血色,与春溪有一句回没一句地聊起来。得知春溪从前也是官宦人家出身,家中遭变因为年龄小而被没为官奴、受尽了折磨、熬了几年才遇到好主人时,郑媱不由揪心。如今媛媛不知下落,若被没为官奴暂时是没有性命之忧的,却免不了吃苦。就是不知卫韵说的安然无恙是指哪种。
天色渐暗,卫韵派人给郑媱送来了晚膳,自己却没有现身,郑媱茶饭不思,让下人传话说要亲眼见见曲伯尧。
窗外枯枝乱摇,北风刮的正烈的时候,曲伯尧披着风雪来了。活生生的人站在她跟前时,竟没有白日的意气风发,眼皮略显沉重地垂下,抬眸看她时,亦是带了些疲惫,他只望着她而一言不发。
“别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会感激你。”
“救你?我何曾救你?”曲伯尧神态如常,“你明明死在我的箭下。”
郑媱无话可说。
曲伯尧又道:“对你有过救命之恩的人,可并不是我,是秦王呢,你难道忘了九岁那年你从临江王府回途遇上劫匪一事了吗?如今,秦王登基,你对他的恨可不亚于我呢。”
郑媱暗暗咬牙,好恨他又害她勾起往事,“相国府收容你于微时,你不但不感激,反而步步为营,与那狼子野心的秦王狼狈为奸,助他弑君,逼死太子,若没有秦王和你,相国府就不会遭受今日灭顶之灾!”
“你真是看的起我,”曲伯尧却笑道,“没有我,支持太子的相国府还是会被秦王连根拔除。太子?因为太子是陛下立的储君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当帝王吗?太子性仁近懦,他不够狠,无力应对各方虎视眈眈的势力、固朝廷之金瓯。秦王能登基,因为他狠,但秦王又不仁,”他步步逼近,“如果现在有一个人,他比秦王更仁、却更狠,那么秦王的皇位,恐怕也坐不长久......”话落,他已迫在她眼下,猛然伸手勾住她的下颚。
6、取宠(已修)
随着他语气的加重,他手中的力道便加重一分,捏得她下颚的骨头几乎于皮囊下切切暗响。“相国府是秦王登基的绊脚石,所以,你恨的人不该是我!若恨我在众人跟前一箭射了你......”粗重的呼吸喷在她唇边,与她鼻息交织,玉扳指挨着了她雪腻的肌肤,他手下千钧的力量顷刻间又化为万千绕指柔,白玉的凉意,犹如噬血的蛊虫,迅速侵入她的五脏六腑。
空气里忽然静谧,他抛出这一句竟也没有下文。注视她的双目倏尔闪过烈焰般的光曜,炯炯然堪比夜色里的虎狼之目。“秦王暴戾,还好色,”他霍然将她的头狠狠揉在自己胸腔,郑媱骇得惊叫一声,一颗心于腔中剧烈搏动,那按住她头颅的力量越来越重,似乎要将她整个头颅揉进他的胸腔里去:“所以,我为什么要让别的男人,碰你的身体!”
来人是春溪,春溪此前出去打热水,回来时许是在门外听见了郑媱的声音,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高呼“娘子!”当发现曲伯尧也在时,吓得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他松了手,转身大步离开了。
春溪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近前问道:“娘子没事吧。”
郑媱尚处于怔愣中未回神,怔怔望着春溪不说话。
见她眼里似有泪花打转,回想起刚才偶然撞见的一幕,春溪小心地探问:“奴婢刚刚见相爷眼睛发红,像是发怒了,是不是娘子刚刚不欲从了相爷,才惹他生气了,相爷也真是的,明知道娘子重伤在身......”
郑媱还是不回答,春溪愣了下,打水为她擦脸,又问:“娘子是不是从前早就与相爷相识?”
“你为何这样问?”
“相爷不好女色的,却唯独对娘子如此......奴婢从来也没见过......”
“他不是有妻妾么?”
春溪道:“吕夫人那里一直冷清,我从未见相爷去过,卫夫人那里倒是偶尔去去坐坐。”
“哦......”郑媱又漫不经心地问:“你是伺候卫夫人的,他与你们卫夫人感情好么?”
春溪想了想,说:“卫夫人一直一心一意地伺候相爷,凡是与相爷有关的事,事无巨细都要亲自打点过问。相爷嘛,人前与卫夫人出双入对,恩爱得似一对佳偶。人后相敬如宾,如宾反而生分了不是么?”说到此处,春溪又回头看郑媱,见她眉团微蹙,笑问:“娘子是不是担心日后要与夫人分宠,娘子大可不必担心,奴婢觉得,卫夫人与相爷貌合神离,若不然也不会迟迟不添生的。”
……
夜色沉沉,枕在榻上,庭中落雪声簌簌入耳。
那年冬天也是下着这样的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冰冻三尺,好多人冒着风雪来相国府谋职,那些人排着长长的队跺脚呵手站在府外,心急如焚地等待父亲召见。父亲却单独挑了他问:“如此凛冽的天,汝为何只穿一件单薄的褐衣?”
“因为家贫。”他回答的时候,音声朗然,谦逊地微低额角,束冠的葛布垂在一侧,脏兮兮的雪水顺着他脸部的弧线溜下,一滴一滴溅落在玉砖铺砌的地面上。应父亲之声缓缓抬首,露出一个坚毅的轮廓来,视线穿过水晶帘幕,定定地落在窥看的她的脸上,那眼神自若,浑然没有自卑之态。
无论父亲考他什么,他皆对答如流。
父亲问他年纪,他回答:“已经及冠。 ”父亲捋须大笑,一眼识破他说:“汝在欺骗。”他忙改口说他只有十七岁,欺骗亦是情非得已,只因相国府外张贴的榜上明确注了只有及冠者才有入府谋职的资格,从而为他的欺骗找到了一个情有可原的借口。
事后,父亲抱她在膝问:“媱媱,帘后窥看了半晌,汝以为那人如何?”
她说:“衣裳好脏好破,却是个有智有胆的人,他不畏严寒身衣薄褐来哗众取宠。”
父亲抚摸她的头赞她聪慧。“汝今尚稚不足髫年,竟能识人如此,为父让他为汝授业解惑如何?”
于是,父亲并没有重用他,仅仅将他留在府中做一个教书先生,只教她一个。
……
一晃九年过去,如今他二十又六的年纪,也早该娶了妻了。
子时夜半,卫韵从廊中走过,积雪压弯的郁竹里竟透出幢幢灯影,卫韵提着灯笼走向那打开的房门,轻轻挑起帘幔,那人正坐在灯下拭着崭新的匕首,卫韵不由讶道:“这么晚了,相爷怎么没睡?”
他抬目看了她一眼,继续擦拭手中的匕首:“你不也没睡么?”
卫韵叹了口气,放下灯笼,挨着檀木方杌坐下,闲来无事地拨了拨案上的灯花:“奴家刚刚去探视郑娘子了,在她窗外站了好久,发现郑娘子也没睡着呢。”
“家破人亡,姐妹失散,她如何睡得着。”他继续着手中熟稔的动作。
“是呢,郑娘子也是可怜,”卫韵又蹙眉看向他道,“那相爷日后要如何安置郑娘子,她现是罪臣之女,相爷瞒天过海将她留在府里已是不易,还不知能不能一直瞒着,将来相爷若是想和她长相厮守,怕是也难给她名分。”
他放下手中的匕首:“我自有主张。”
卫韵又道:“今日,郑娘子在知道了奴家和梦华是相爷‘妻妾’时,似乎更不快了,奴家以为,郑娘子心中是有相爷的呢。相爷明天去和她说清楚吧,以免郑娘子误会。”
他拭匕首的举动停了下来,对她微露笑意:“卫韵,让你和梦华空顶着我妻妾的身份不能嫁人,误了你们的年华,实在是委屈了你们,等到时机成熟,我自会给你们寻个好人家。”
一股暖流涌至心田,又无故一慌,卫韵忙近前蹲下身为他捶膝道:“奴家与相爷相识五年,在相爷身边侍奉了三年,已经习惯,无以回报三年前相爷收留我的恩情,奴家愿意永远在相爷身边服侍相爷。”
他欲言又止。
卫韵心知他的顾虑,逐渐顿下手中的动作,突然跪地上仰首看他道:“奴家不是想赖在相爷身边求个名分,相爷让奴家和梦华顶着相爷妻妾的身份,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让外头的人都以为卫韵是相爷的糟糠之妻,陛下便不好再给相爷赐婚,那些世家贵族也不好再塞女儿过来。相爷不愿娶她人,是为了郑娘子吧。奴家知道郑娘子才是相爷心中认定的妻。即使相爷从未说过自己的身世,但奴家也能隐隐猜测出相爷出身不凡,奴家自知自己的出身配不上相爷,所以不敢奢求什么,只希望能长久呆在相爷身边,做个侍婢就已心满意足,但求相爷到时不要赶奴家走。”
“你先起来,”他伸手拉她,“我也不是要赶你们走,只是我这一生若娶妻,便只会娶郑媱一人为妻,希望你能明白,回头对梦华也说说吧,她若是有中意的人可以先来告知于我。”
卫韵有些失落地点头。外人眼里,她和梦华是他的妻妾,外人歆羡她们的时候却不知这妻妾之名只是一个幌子而已,没有拜天地、没有合卺酒,没有任何仪式......他那时说:“我需要你和梦华假扮我的妻妾来掩人耳目。”她喜悦地答应,心中还期盼着有一天或许能走进他的心中。后来才知:自己所期盼的,不过是南柯一梦。
卫韵很快从黯然中醒悟过来,奇道:“这么晚了,为何不停擦拭匕首?”
“陛下召我明日入宫,要单独与我议事。”
“陛下初登大宝,局势未稳,皇位还未坐热,尚离不开左膀右臂,依奴家看,应该是寻常召见,相爷为何如此警惕?难不成,是怕陛下怀疑和发现了什么?”
他答:“陛下根本不信李丛鹤的话,他依然怀疑郑媱没死,只是如今尸身已焚,没有确凿的证据。明日,陛下不过是想从对话中试探我,若认定我欺君,后果自是不堪设想。”
卫韵一惊,不由绞紧了裙裾:“可是,宫禁森严,相爷要如何才能做到私带利器而不被发现?”
曲伯尧目光一烈。
卫韵急忙低下头去:“奴家知错。”心道:自己方才真是欠思,那宫禁中必然有他的人。
“不该问的,别问。知道得越多,对你越不利。”
“是。”回想起他烈烈的眸光,卫韵依旧心跳如鼓。
曲伯尧从袖中取出一块玉佩,递至她掌心,叮嘱道:“明日午时,若看见家家户户都升起了炊烟,而我若还不回来,你就遣散府中的人,然后带她走,不要让亚父发现了,拿着这个,去找长公主,长公主自会收留你们。”
卫韵双手颤抖地接下,泪水已漫出眼眶。
灯烛将要燃尽,烛焰塌下,室内渐渐黯淡,他和衣躺下,左思右想,怎么也睡不着。卫韵说与他相识五年,他仔细一想,还真是的。
可他与郑媱相识九年,在一起有六年呢。
7、风雨(已修)
郑媱大睁着双目瞪着帐顶的夜合,从前在相国府里,没有第二个人会如她这样绣。叶底黄鹂的声声啼啭,长日下的飞絮。媛媛与东邻女斗草的欢声笑语,仿佛就在昨天。
……
她蹑手蹑脚地提着裙角,分开茂密的胡枝子,生怕被人看见,蹬着堆砌的乱石攀上镂空的朱墙。胡枝子从榴实大小的空隙伸过墙外,悠悠垂入青浦,浦上斜晖脉脉,时不时有小楫轻舟荡过,她伸手勾来那开满了淡紫色小花的胡枝子,将绣了双夜合的绢帕缚于其上,薜荔小刺划破了指腹,一两滴血珠沁上干净的绢子......
窗外有人喊她,侧头一瞥,只见张牙舞爪的影子,她如梦初醒地跌回到现实中去。不知不觉天光渐起,曦光将窗纸上清峻的轮廓映得通明。
郑媱慢慢撑坐起身,隔着窗纸与之对视,那轮廓倏尔移走......庭中踩着积雪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嘎吱一声轻响,春溪和日光一起入室。春溪将食盒放在案上,走来撩起帷幔,又盯着她皱紧了眉道:“娘子看起来还是如昨日一般憔悴,是不是昨夜伤口疼得睡不着觉?”
“嗯......”她轻轻点了下头。
看样子,春溪似乎并不知道她的身份。
悉心帮她洗漱完毕,春溪端来一碗香浓四溢的水晶羹:“卫夫人今早特意吩咐奴婢,说娘子今日仍需进流食,还说娘子爱吃水晶羹,让奴婢用莲子炖些给娘子送来。”春溪舀了一勺,放在唇边吹了吹,送到她唇边,她咽下,意外地定住了视线。
“是不是烫?”春溪焦问。
她轻轻摇头,移开目光,一眼瞥见双目红肿的卫韵,心下不禁疑惑。
卫韵接过玉碗,屏退春溪,坐来榻边,亲自喂食,可当把汤匙送到她唇边时,她却别过了脸去。
卫韵鼻端轻嗤,手中的汤匙在玉碗中搅了搅:“郑娘子怎么没胃口,这水晶羹难道不是郑娘子所怀念的相国府的味道?”
郑媱沉默了一瞬,却问卫韵:“其他的,我不想与卫夫人讨教。恳请卫夫人告知,我妹媛媛现身在何处。”
“令妹如今身在一安全之处,郑娘子不必挂心。”卫韵并没告诉她媛媛身在何处,却搁下玉碗,起身踱步问她:“郑娘子昏迷了两日,醒来也两日了,也得知了自己被故人所救,却只字不问自己是如何被故人救的。难道郑娘子是真的对自己死里逃生的经过以及救她的故人毫无兴趣吗?”
郑媱闻言旋即沉默。
“郑府被抄之前,郑娘子明明可以随母亲一起殉节,却没有殉节是为什么?难道不是为了复仇和再见心上人?可是,当郑娘子发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竟是陛下派来抄家的刽子手时,不禁心灰意冷。更可恨的是,那人是来接她入宫的,于是众目睽睽之下,郑娘子义愤填膺,失声大骂。在场的人都知道那人曾于相国府供职六年,与郑娘子也是旧识,以为他会顾念旧情苦口婆心地劝服郑娘子,出人意料,那人竟因郑娘子几句污言秽语就一箭射死了郑娘子。”
见她眼中荧光闪烁,卫韵继续道:“有些人在想,于情理上,那人忘恩负义,过河拆桥,狠心绝情。有些人在想,杀得好!郑家娘子身负血海深仇,若怀不臣之心得宠于陛下,日后必然兴风作浪,后患无穷。
褒贬者都不会想到,他此举实是在救郑娘子。他射的是郑娘子肩呷,而肩呷处不该致命,不知郑娘子还记不记得,自己倒地后又被他抱起,那时,他快速用银针封住了郑娘子背后几个穴位,造成了郑娘子假死之象.....而在场的人所见的,是他握住箭矢再次深刺,几乎刺穿了郑娘子的肩呷骨,因而李丛鹤过来探鼻息的时候,郑娘子才没有了呼吸。人尽皆知,李丛鹤是陛下的狗,李丛鹤都认为郑娘子死了,谁还会觉得郑娘子没死。
接着,有人将郑娘子的‘尸身’抬了下去,经仵作验尸后再掉包焚烧了......
说起来不过几句话的易事。可接触郑娘子‘尸体’的人不是十个指头就数的清,要做到万无一失,中间层层部署,费心费力......
如今这又多出一桩窝藏之罪,你说他做了这么多,究竟是为了什么?”
想到此时他已身在宫中,卫韵踱步声愈发急促,快速近前握住她的手簌簌落泪道:“不料,陛下还是对你的死起了疑心,今日召他入宫。他昨晚与我说,若今日午时,家家户户升起了炊烟,他还不能归来,就让我遣散府中人然后带你走......”
郑媱心头微微痉挛。
“贱人!”义愤的骂语在外扬起,梦华气势汹汹入内,箭步冲向郑媱。
“梦华!”卫韵连忙制止,却被梦华一把推搡在地,梦华冲上前去,拽住郑媱的头发后,扬手就狠狠去掌掴她的脸:“贱人!你可是过了文定的魏王妃,你的夫君如今身在宁洲郡,他还没死呢,你竟这样赖在别人府里不走!还要害死救了你的人!”
“梦华!”卫韵咬牙去掰梦华的手:“你给我住口!”
梦华死活不松手,口中秽语不休:“贱人!克死亲人的扫帚星!把你爹娘和兄弟姐妹都克死了,你怎么还有脸活着?还要来克死相爷和整个右相府的人!”
“疯子!”郑媱狠狠瞪着揪住自己头发的梦华,捉住她的手腕与她抗着。
卫韵扬手掌掴过去,梦华才松了手,捂住脸,嘤嘤啜泣着,看向瞪着自己的郑媱,朝卫韵哭诉道:“姐姐你看,她的良心真是被狗吃了!整个右相府里的人都快要因为她而丧命了,她还若无其事地置身事外。”
“你住口!”卫韵斥道。
梦华啜泣声越来越响。
郑媱拨开被扯下来的盖住脸的乱发,白了眼梦华,镇定道:“你去高台瞭望,若看见炊烟四起,而他还不回来,你们就把我的头颅斩了,送进皇宫。陛下当初让他来接我入宫,不过是想试探他的忠心罢了。陛下今日若恼,也是恼他不忠。杀了我,则可以向陛下表明他的忠心,若在陛下跟前一番陈情,兴许能救府中人的性命。倘若,待我的头颅呈至陛下跟前之时,你们相爷不幸已经死了,那我也无能为力!本来我也不想苟活了,如此,大家都好。”
“相爷今日要是回不来!我一定把你的心剜出来!”梦华咬牙切齿的说,匆匆推门登楼。
“郑娘子莫跟梦华一般见识,她就是这种性子。”卫韵擦了擦眼,听见屋角漏声清响,不由压住胸脯:“相爷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发生什么事了?娘子的头发......娘子眼圈泛红,是不是哭了......”进来的春溪围着她问东问西,又上前小心地抚她脸上的红痕:“奴婢刚刚见吕夫人怒气冲冲地从娘子房里出来,是不是她?”
郑媱捉住她的手,笑道:“没事,帮我梳个头好么?”
“娘子的头发真好,黑韧滑腻。”
郑媱端坐着,仔细端详着铜镜里的自己,春溪的声音又从头顶上传来:“小时候,我曾见过我娘给我姐姐梳头,却总是听见她不住叹息。”
“叹息什么?”
“我娘的家乡有个说法,若是在未出嫁的女儿发上放上一柄木梳,不管它,它能自动滑落,还不断发,那女儿日后一定有一段好姻缘,能够与她的郎君白头偕老......我姐姐的头发不好,梳齿总是卡在发上一动不动。后来家败,我与姐姐都没为官奴,先后换了好多人家,我与姐姐失散了,现在也不知姐姐过得怎么样。”春溪说着,将木梳放在郑媱发上,木梳竟卡住了。春溪愣了下,重新拿起木梳换了个地方篦住,木梳这下自动滑落,咯噔落在地上,春溪高兴地捡起来:“娘子有好姻缘呢。”
呈现在眼帘的镜像越来越模糊。
“娘子想梳什么髻?”
“你决定吧。”
“梳好了,娘子觉得好看么?如果不欢喜,奴婢再为娘子重梳。”
“好看。”估摸着时辰快到了,郑媱回头对春溪说:“扶我去庭中走走好么?”
春溪看了眼窗外飘起的鹅毛大雪,蹙眉道:“还是别出去了吧,外边又下起了大雪,今早还有日光的,这天儿变得可真快,娘子肩伤未愈,还是呆在屋里的好。”
郑媱执意要出门,春溪只好匆匆找来一把绢伞,小心翼翼地扶她下了玉阶入庭。
团团降落的雪花连绵不断地蔽人视线,第一缕炊烟升起,北风中蜿蜒着扑向暗压压的天际。
庭中小立了片刻,郑媱便遇上门外徘徊许久归来的卫韵。如同丢了魂儿般,卫韵垂头丧气地朝她走来,语气泠然地吩咐春溪:“你退下!”春溪战战兢兢地看了郑媱一眼,踌躇着退去。
“快午时了,相爷怕是,回不来了......”卫韵低泣道:“你快去收拾东西,待我遣散了府中下人,就带你走。”
“走?去哪里?我可不想欠他。”郑媱一仰首,见四起的炊烟,越过卫韵往前走。
“你去哪里?”卫韵连忙拉住她:“再等等看。”
“等什么等!”
卫韵转身,却见梦华执剑而立,目光成一线猎住郑媱:“姐姐,如今,我们只有杀了她才能救相爷。”
卫韵急忙上前将郑媱护在身后。
“姐姐这是在做什么?难不成想相爷因她而死?难不成要葬送整个相府里的人的性命?”梦华步步逼近,“姐姐现在可不能妇人之仁。”梦华英眉竖起,举起手中长剑,剑光射入她猩红的眼,她一转剑锋,竟将空中刚落的雪花劈得粉碎。
卫韵抓住她握剑的手:“梦华不要,你若伤了她,相爷不会饶恕你的!”
“滚开!”梦华伸足一勾,轻而易举将卫韵绊倒在地,坦然从卫韵身上跨过,目光一凛,手腕疾转。
郑媱只觉面上一阵凌厉的寒风扑来,迫得她睁不开眼,踉跄后退两步,待睁眼时,梦华的长剑已抵在自己咽喉。
8、悬心(已修)
剑尖刚刚抵来,还未入肉,郑媱喉处的肌肤已经裂出一条细口,血粒子缓缓沁出。
梦华勾了唇角,眼中浮光般的杀机跃起,稳稳握住剑柄,此刻她可掌握着她的生死。原以为郑媱会吓得腿软颤抖,不想她竟不畏惧,也不躲,反而闭上了眼睛,轻蔑地昂起了下颚,她竟甘愿受死,梦华目光一炽,咬牙道:“如此傲慢,你不过是仗着相爷喜欢你!我杀了你,拿你的头颅献给皇帝!”
“梦华!”
梦华无视卫韵,一咬牙,再次将手腕往前送了一分,血水顺着郑媱的脖颈蔓延,沿着梦华的剑刃蔓延,一滴滴溅入雪地。
疼痛再次沉沉地袭来,郑媱将呻|吟缄在口中,凛然伫立不动。
梦华气极,倾尽手腕的力量,闭了双目,孤注一掷地将利剑往前送去。
卫韵从地上扑起,迅速推开郑媱,全力将那利剑从梦华手中夺了下去。
梦华睁眼,倾身去夺:“姐姐何必护着她?来不及了!”
卫韵不给。推搡间,背后一个沉沉的嗓音响起:“争什么争?”
卫韵与梦华纷纷回头。
郑媱也循声望去。只见来人头发花白,身披粗陋的麻衣,看上去年过半百。
黎一鸣走近,锐利的目光锁住郑媱,对卫韵梦华二人道:“宫中刚刚下了旨,让殿前都指挥使徐令简来相府搜人!徐令简很快就要带着搜捕的人来了,你二人还在这里拉拉扯扯!”
“黎伯,相爷如何?”二人不约而同上前询问。
郑媱心中亦长舒一口气,摸了摸脖颈处流血的伤口,尚不深。对上那黎伯的目光,郑媱的心莫名一怵。
“搜人?”卫韵和梦华也随黎一鸣的目光向郑媱看来。
面对三人不约而同注视的目光,郑媱浑身竟不由自主地打起寒噤,此时,她听见卫韵嗓音颤颤地问:“那黎伯说说,该如何安置郑娘子?”
......
半个时辰后
曲伯尧安然无恙地回府,同行的,是殿前都指挥使徐令简和其身后浩浩荡荡的三千禁卫军。
“右相大人,得罪了。”徐令简按剑朝曲伯尧微微欠身后,拔剑朝天一指:“搜!”
三千禁卫军即分三路,两路各向左右包抄右相府,一路向府内长驱直入。徐令简则与曲伯尧二人最后并肩步入府门。
“右相大人真是克勤克俭,是因为郑崇枢的前车之鉴么?”徐令简站在庭中,四下环顾:“在偌大的贵府里,竟见不到几个下人,布置也极为简单。”
“为官者自当两袖清风。”他答,视线定在迎面走来的卫韵脸上。
“相爷!”
徐令简循那激动的女音望去,那女子腮边挂着两朵彤云,不知从哪里飞奔而来,一下子扑进曲伯尧的怀里,情绪激动得狠。对面另一姿态端庄的女子也款步走来,两丸秋水盈盈注视着曲伯尧。
“真是一日不见,如三日兮,”徐令简低头一笑,看向曲伯尧道:“看来,外界传言果然不虚,右相大人夫妻恩爱,妻妾和睦,难怪不欲再纳妾。”
曲伯尧面浮笑意,掰开挂在身上的梦华,向卫韵走去。
卫韵避开他注视的目光,瞥了徐令简一眼,佯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低着头,音声怯怯地问:“相爷,发生什么事了?府里为何突然多了这么些人?他们在搜什么?”
梦华也跟着问:“对呀,他们在搜什么?”
“无事。”曲伯尧抚了抚卫韵鬓边歪了的华胜,缩了缩瞳孔,目光仍然专注于她的眼,卫韵看出他目光里的疑惑,微微点了点头。
此时,有名禁卫到了徐令简跟前道:“徐统领,未在府内发现可疑之人。”
徐令简满脸狐疑,视线落在曲伯尧脸上。
曲伯尧一笑回之,镇定自若道:“徐统领可要留在敝府用午膳?”
徐令简勾唇一哂,旋即移开视线。
扫雪声入耳,徐令简移目望去,快步走向那拿着长帚扫雪的老伯跟前道:“且慢。”
黎一鸣扫雪的动作顿住,仿佛不经意地,抬首时与徐令简对视了一眼。
徐令简近前两步,蹲下身来,勾了一团嫣色的雪,眉心拧成一团,再于指尖细细地碾碎,舒展眉目,按剑起身,一路循着雪地里即将被落雪掩埋的嫣色前行。
卫韵低下眼帘。
曲伯尧目中一明,匆匆踱去黎一鸣跟前,看了黎一鸣一眼,复又低头,见地上斑斑血迹,心跳如雷,猛然回头瞪视卫韵与梦华。梦华毫不畏惧,卫韵则始终低着眼帘。
循着一路斑斑血迹,曲伯尧阔步去追已快不见人影的徐令简。
血迹一直延伸去了马厩。厩内马匹惊蹿,剑刺干茅的霍霍声不绝入耳。曲伯尧立在马厩外,脑中一片茫然,拔腿就往马厩里冲去。
徐令简正手执利剑,接二连三地辗转穿刺着马厩里堆积的干茅。
“徐统领!”
徐令简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脸来,笑问:“右相大人为何如此惊慌?莫不是真将人藏在了马厩里?”
“徐统领说笑了,”曲伯尧的视线不经意地扫过一堆堆干茅:“本相可没那么大的胆子敢窝藏陛下要的人。只是,这马厩里脏,徐统领这般的贵客头一回来敝府,本相只是怕怠慢了徐统领。而且,这马厩里圈养的马有一些是新从西域买来的汗血马,这两日才陆续迁来马厩的,还未请盛都的牧马使驯过,极易受惊,本相担心这些畜生受惊之下不识好歹伤了徐统领。”曲伯尧顿了下,走去一匹马前摸了摸马的脖颈,伸过手去给徐令简看:“徐统领也知道,汗血马奔跑时脖颈部位流出的汗鲜红似血,徐大人刚刚所循的血迹只是这种畜生流出的汗而已,敝府今日又新到了一匹。徐统领不会将这畜生的汗当成了人血吧!”
“哦?”徐令简闻言笑,“既是汗血宝马,那我可要好好看一看了,右相大人不介意吧。”他手中的剑锋不停抖动着,慢慢转身的同时,目光则敏锐地在一堆堆寂静的干茅中搜寻,忽然定在某处。
曲伯尧心跳如鼓。
徐令简缓缓从干茅中抽出剑来,剑锋依旧银亮如电。“原来没有藏人啊。”他一面说着,一面转身打趣曲伯尧:“右相大人也太吝啬了,不就是一堆干茅,何必如此在乎。”
曲伯尧悬起的心稍落,额角已渗出细汗,不料,趁其不备,徐令简再次转身,对准那干茅,反反复复地穿刺起来。
拔剑时,剑刃依旧未红。徐令简转顾曲伯尧,收剑入鞘,轻快笑道:“磨磨剑......磨磨剑......”
曲伯尧瞪直的双目这才转动了下,沉暗的面色却未有丝毫的缓和,快步挡在徐令简跟前,神情肃穆道:“敝府都快被徐统领翻了个底朝天了,而徐统领却什么也没搜到,徐统领是不是,该歇一歇了?”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瑟瑟的响动。曲伯尧仓促回头,眼下那堆干茅止不住抖动着,殷红顺着枯萎的茅管流淌。
“今日,我若是在贵府中搜出了什么来呢?”徐令简不动声色地笑,当啷抽剑,挑眉看向曲伯尧。剑锋徐徐对准那颤动得最厉害的地方,眼中一厉,突然狠狠捅去......
鲜血沿着剑锋汩汩淌下,泉涌般溅落在茅草中,马厩内突然静谧,鲜血溅落声盖过萧萧马嘶。
“何苦......”徐令简盯着以手握住剑刃的曲伯尧,松了握剑的手,转身之前只道了一句:“好自为之......”
一出马厩即率禁卫军撤离。
曲伯尧扔了剑,慌乱跪地去拨那一堆干茅,染血的干茅被扒开,渐渐露出女人的头发来,那女人正僵硬地一动不动,被利剑斩过的头发凌乱不堪,垂得垂、断得断,她咬紧了唇目光滞滞地望着他,脸上全是血,他的血。蓬卷扑动的两睫下泛着湛湛的水光,倏尔有颗晶莹的珠子滑出,混合着睫上的鲜血,扑簌簌掉落下来。她抱膝孤零零地蜷缩着,像只受了惊吓的雏鸟儿。下颚搁在染血的膝上,却抬着两目,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那只刚刚握过剑刃的手。
他小心地伸手过来拉扯她,先扯她的胳膊,又去查看她的腿,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遭后才发现刚刚那顺着茅管流淌的血是从她脖颈处的伤口流出来的,幸好,伤口不深。
扑通一声他跪在了地上,掀开衣袂,从里面的中衣上撕下一块布帛,替她处理了脖颈上的伤口,完了又开始包扎自己受伤的手,最后用牙齿和另一只手帮自己打了个结。这时,他仿佛听见她在喉咙里压抑地呜呜咽咽,遂抬目专注盯着她看。
她也正盯着他打量,面颊一痒,她抬手抹泪,却不约而同地与他伸过来的手相触,而后被他的大手有力地握住了。他温热的掌心生了一层茧,不停地摩挲着她掌心里的柔软。
9、悸动
眼波心事俱无定
那力道不轻不重,不疾不缓地摩挲着她掌心里的柔软。他突然抽了手向她面上伸了过来,细锦绣得一双云雁栩栩如生,似要从那广阔的袖口展翅双双夺出,带着春阳的暖意,修长的手指点起了她的下颚,触了触她颈处的伤痕,抚了抚她失了血色的枯唇,将她的乱发轻轻拨到秀耳后,拇指也按在那里,小心翼翼地抬起她的侧脸,他的脸逐渐向她靠近......
厩内受惊了的马儿嘚嘚踏着马蹄,甩着一身鬃毛萧萧鸣叫着蹿跑,一片混乱和嘈杂中,还是能分外清晰地听见彼此交织的心跳。恍如那年:暮雨打着新生的小荷钱,一人手握着手,一人手握着笔,腹背相贴,暖温相递,徽州八百里快马新供的宣纸上写下美好的‘媱’字,握笔的人不经意地转首,猝不及防地,擦上身后人唇上的温度,暮雨入池如鼓瑟。小轩外,一树榴花滴着新承的雨水、彤彤如少女面颊欲燃......
即将触及那片柔软的一刻,她白了他一眼,脖子一扭把脸转到了一边,他停驻,喉结滚动了一下,轻轻吁出一口气,热呼呼地向她扑面而来,他却莫名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若是我逼死了你父亲,你岂不是要恨我一辈子。那场宫乱,你父死之前,我也在场,即便我很恨他,但因为你而不想看着他死,所以给了他一条活路......可是他不选......”
郑媱一听忽然扑上来揪住他的衣襟瞪着他吼道:“你能给他什么活路?我父亲尚崇忠义礼智信,怎么会折了气节而苟活?”
“看来,你父亲真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一点都不了解,他不是为了忠义气节而死,”他自若地掰开她的手,笃定地说:“他只是心中愧怍才选择了死罢了!”说罢探手去她腿弯将人打横抱起,任她胡乱折腾踢打、雷霆万钧也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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