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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后恩仇.txt

2023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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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后恩仇》
作者:柳残阳
一、天怒人怨 碧血黄沙
一颗殒星,曳着闪耀的光辉,划过寂静的夜空,向苍穹投下依恋的一瞥,然后,无声无息地消失于溟淼而深邃的黑暗中。
夜风萧瑟的吹拂着,与一阵阵起伏的波涛声混成一片了,组成了一篇凄凉的乐章。
这里是冀省境内,隔黄河口不及十里地的一处海滨。
洁净而细腻的软沙,被海浪冲洗得一平如镜,在黝暗中闪幻着淡淡的微光,阵阵夜风吹来,一切显得是如此安详。
海浪的翻涌,打破四周的岑寂,在一片如死的静谧中,亦只有这永远不会停息的波涛声,才象征着活力与永恒。
一阵急速如密雷骤雨般的马蹄声,却突然在沉寂的黑暗中响起,并且迅速地向海边移来,而且,从这急骤的蹄声中,谁都可以意味出一件严重而不平凡的事端即将展开。
海滩之后,便是一片稀疏的灌木树林,自这片生长得稀落而矮小的树丛隙缝,向外展望,可隐约看见一团黑影,正以快捷无比的速度向这边奔驰。
以这团黑影移动的速度看来,用“快捷”两字来形容,还未免有些笼统,那简直是有些拼命与疯狂的状态。
于是,黑影渐渐接近了,我们可以看出,这原来是一匹马,马背上坐着一个模样十分年轻的人。
只见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劲装,由于身躯伏在鞍上,黑色的披风被拂得向上飘起,猎猎作响。
从马首的侧旁,可以看见一张俊俏的面孔,大概是多日未曾梳洗,颔上已生出一片黑黑的胡髭。
尽管这年轻人面孔上透出一股悲愤而坚毅的神色,但却仍然掩不住他那令人在直觉上便可以感受得到的英挺与磊落的气度。
马匹四蹄翻飞,自灌木丛上越过,而就在它跃起的那一刹那,我们还可以看到,相隔二十余丈之外,又有六乘骑影,也是以风驰电掣的快速紧随而来。
后面的六骑,自形势与气氛等明显的迹象上。一眼便可判明,似乎在竭力地追赶着前面这个年轻人。
这年轻人的坐骑跃起后,他似乎骤然被眼前不远处这一片浩荡无际的海水所震惊,神色惶急的四处张望,想寻找一条可供奔逃的路径。
但是不幸得很,这一切都使他大失所望,同时在他耳中又听到那一阵敲击在心版上的马蹄声,面部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又抖缰沿着海滩疾奔而去。
柔软的沙地,怎及得上坚实的道路来得容易奔驰?当这青年的坐骑,艰辛无比的跑出不及十丈,后面六乘魔鬼也似的骑影,已来到树丛的边缘。
领头之人,乃是一个面容死板,毫无表情的中年大汉,他将手微举,六骑立时分成两拨,自两个不同的方向包抄而上。
谁也没有出声,一切都是在沉默中进行,但是这六名骑士,行动却是如此老练与利落,分途追赶后,距离又渐渐地拉近了。
这时,他们隔着那身穿黑衣的青年,已不足十丈,而四周的气氛中.亦自然而然的更形紧张起来。
黑衣青年用手抹拭着面孔上的汗水,以马鞭疯狂地策打着坐骑,当这匹鼻孔中喷冒着自气的疲马,再次奋力为它的主人跃身而起的时候,却不幸踏进了一个软坑,前蹄失陷,一声长嘶后,轰然摔倒。
黑衣青年身手矫健,在马背上一个翻身,仿佛一片落叶般轻悄地飘落在地上。
他嘴唇抿成一条坚毅的弧线,怜惜而依恋的注视着这匹已为自己尽了最后的努力,而此刻前腿仍然深陷在软坑中,口中喷气如云,吐着白沫,躯体抽搐颤抖,但是,却圆睁一双疲惫而尤神的巨眸,哀哀的望着它的主人,像是求助,又像表示歉咎的坐骑!
黑衣青年一见仇人与他相距甚近,逃走的希望已然粉碎,是以干脆放弃逃逸的念头,他利用在仇人迫近之前的这一段短暂而可怜的时间,与他相依了数年之久的爱马作最后的惜别。
然而,空气中仍然是一片沉默,有些血腥恐怖气息的沉默。
黑衣青年微微摇了下头,又徐缓的回过身来,深刻的凝视着驻骑面前的六名骑士,他目光中闪射着极度的愤怒与悲哀。
这六人分散地围绕着他,形成了一个半弧,除了后面那片浩瀚无际的大海之外,已然将黑衣青年所能突围的路线全然封死。
黑衣青年苦涩地一笑,声音晦黯的道,
“各位,如今本人退身之路已绝,正好趁了各位的心愿,来吧,你们最好是一起上,也好看看我楚云金环刀之下,究竟能捞回多少本钱!”
六个骑士,已缓缓离鞍下马,将坐骑驱至一旁,六双阴沉冷酷的眼睛,毫不转瞬的凝望着自称楚云的黑衣青年。
那面无表情的中年汉子,用手一拽扯住被海风吹起的长衫下摆,声音硬冷的道。
“朋友,你我原本无仇,错在你不该得罪‘三羽公子’,更不该有个美丽而又心如蛇蝎的妻室,三羽公子任何一位之令,我们都得遵从,更何况再加上一笑夺魂黄堡主的手渝!朋友,我们今生不幸无心成仇却愿和你来世结为挚友!”
那黑衣人楚云的面孔,展露出一个极度的惊愕,紧接着又起了一丝痛苦的痉挛。他大声叫道:
“胡桑,你不要信口雌黄,谁不知道在我患病之时,那卑鄙无耻的三羽公子之一,白羽公子邵玉,以暴力凌辱了我的妻子?更将我迟幕的老父活活震死?你们不要说得天花乱坠,便是我今生敌不过那狼心狗肺的邵玉,变为厉鬼也要找他为老父爱妻复仇!”
说到后面,他已情绪激动得几乎无法克制,语声都变得有些哽咽,与凄凉而萧瑟的海风相合,令人深深感到一股壮士末路的悲哀。
那叫胡桑的中年汉子,阴沉的瞳孔中,透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惋惜之色,但是,他又在一阵新的警惕中,冷冰冰的道:
楚云默默的听着,汗如雨下,面孔已逐渐变得一片惨白,这是极度的失望与悲伦的揉合,那一颗以为死有所寄的心,亦如浇上冷水的火焰般,没有一丝热力了。
他嘴唇颤抖着,虎目中泪光隐隐,他那美丽的梦幻,有如一圈泡影消逝得无影无踪,而他“死”的代价是什么?是为这不贞而狠毒的妻子殉葬么?体内的血液沸腾禁不住又消沉了,他喃喃自语地道:
“爹啊!你究竟是死在谁的手中?真是那不孝的儿媳吗?你老人家那时双目怒瞪不闭,是为了她死不瞑目?抑是为了孩几有眼无珠?啊!大哪!这是什么罪过,韵婷,她真是这么淫毒么?”
一声闷雷,随着一道金蛇般的闪电,在黑沉沉的天际响起,一切幻景,随即破灭,剩下的只是六对在冷酷中略含同情的眼睛!
海风更厉,波涛汹涌,这象征着一个疯狂的暴雨即将来临,也暗示着一场人世间的悲剧即将展开!
青印掌胡桑,微微叹息一声,沉声道:
“朋友,胡某敬你是一条血性汉子,始不顾目下敌对之势,为你说明一切,胡某本不愿与你为仇,奈何身受百角堡黄堡主厚恩,在其谕示之下,义无反顾,现在,请你准备,青印掌胡桑,宫里双钩戴伦、戴道,蟒龙鞭李三义,白湖二鬼焦德、焦光,就要得罪了!”
楚云,这陷在人世间极端痛苦的青年,嘴角泛起一丝凄凉的微笑,他知道,对方这声“请你准备”不啻是最后通告,而对方六人,俱是冀北“百角堡”中,数一数二的好手,即使在江湖上,亦无一不是可以独当一面的人物,自己武功纵然不弱,抵敌一二人尚或有望,但若六人齐上,则难望侥幸苟全。
他微微仰首望着乌云密布的黝暗长空,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然后,右掌微翻,“哗啦啦”一阵轻响中,猝然金虹倏闪,一柄重逾三十余斤的厚背金环刀,已握在他手中!
青印掌胡桑,这位表面冷漠,内心却极富热情和正义感的武林高手,此刻面容一凛,向后退出一步。
他十分清楚,眼前这位黑衣俊彦,在武林之中素有“浪子”之称的对手,武功十分高强,为人更是豪迈磊落,虽然自己方面占有绝对优势,却也不敢稍存轻视!
胡桑望着楚云那悲苦中揉合着刚毅的英俊面孔,心头一阵恻然,他知道,这位昔日名满江湖的浪子,曾经为了谁而收敛了那放荡不拘的生活,为了谁而退出江湖,放弃了远大的前程,而这人呢?却又投入了别人的怀抱,以一付蛇蝎的心肠,迫害着原来的夫婿!
青印掌胡桑微微一惊,掌势轻提至腰,沉声道:
“朋友,你可不必留情,而吾等亦不会稍存慈悲,最后,请你恕有吾等将不遵武林规矩了!”
浪子楚云并不觉得意外与愤怒,这是他早已预料到的事,江湖之上原来就是阴诡奸诈的,“道义”,不过只是一个美丽而惑人的名词罢了!
他毫无表情的淡淡一笑,哑声道:
“来吧,楚某已在等待诸位了!”
他最后那个“了”字尚未住口,一条怪蛇也似的鞭影,已淬然笔直的从侧面点向他背后的“命门穴”。
楚云一声不响,错步旋身,刀光起如经天长虹,卷向一旁的宫里双钩戴伦、戴道。
这两名身材瘦小,面孔焦黄的武林高手,随着劈来的刀光,倏然闪向两旁,而在同时,四缕尖锐的寒芒,已疾然挂向楚云的肋下!
于是,这场围殴拼命的激斗,就在这风云呼啸大色深暗的海边展开了。
青印掌胡桑闷叱一声,掌风起处,一连向楚云拍出一十二掌,掌掌连贯,一气呵成,威力雄浑无比。
体魄修伟,面色红润的蟒龙鞭李三义,且将手中那条粗若儿臂,带有无数倒须的“蟒龙鞭”施展得呼呼暴响,宛如一条灵蛇一般,寻隙而进,凌厉之极!
白湖二鬼焦德、焦光兄弟,却是每人手中握着一柄长只尺半,锋利无匹的匕首,仿若水中游鱼一般,滑溜已极地在一片寒光刀影中,倏进倏出,宛似泻地水银,无孔不入。
十招过后,浪子楚云己感到心余力绌,招架不易,而在精神的泉源上,他又遭受严重的打击,一个人,在完全没有希望的时候,你又叫他拿什么理由为自己的生命作最后的挣扎呢?
这时青印掌胡桑厉叱一声,欺身而上,闪电般劈出两掌,当他与楚云擦身而过时,低沉的喝道:
“朋友,拿出精神来,捞两个垫本!”
浪子楚云料不到在此时此地,这追击自己的对方领袖人物,犹会向自己打气,即使这激励是残酷而可悲的,总也代表着一个真正武林豪土的正义精神啊!
自然胡桑激励楚云“捞两个够本”的这句话,也包括他自己在内!
楚云拼出全力运转身形,刀光如电,在敌人严密而狠辣的攻击中,尽量寻找空隙夺取先机。
十五招过去了,白湖二鬼之首焦德,身形在刀光的隙缝中,微一闪晃,森森的匕首尖端,已在同伴的掩护下,沾到楚云衣角。
楚云沉叱一声,金环刀振出一连串“哗啦啦”的暴响,往下斜削,同时反掌劈向正揉身而进的宫里双钩戴道的肩头!
这时一旁的焦德大叫一声,手臂伸缩,疾刺楚云丹田下腹,另两股锐风,亦在一片鞭影中,攻向楚云!
青印掌胡桑冷哼一声,抖手劈出七掌,劲风罡烈中,焦光闪烁的匕首,又递到楚云背侧!
而在同时,蟒龙鞭李三义沉喝连连,鞭身急颤如波,在鞭身和倒须的抖动中,倏而卷向楚云下盘!
青印掌胡桑哼了一声,脚步硬生生旋出三尺,借旋身之力,双臂反抛而起,抡向楚云面颊,顺便亦解了蟒龙鞭李三义之危。
这时,乌黑的天空,又起了一连串的雷声,凉沁沁的,绵绵密密的雨丝,已自空中霏霏洒落。
沙滩上的六条人影,仍然纵跃如飞,毫不停息,各以自己生平的功力,向对方做残酷而致命的攻击。
双方没有怜惜,没有情感,而在此时此际,亦不会有丝毫的仁慈,因为,这是以自己的生命为赌注,人,在关系到自己生命利益的时候,便往往是最残酷而自私的一种生灵。
三十招又过去了,浪子楚云肋下已被焦德的匕首划破一条血槽,但是他自得到胡桑的激励后,便一直以亢奋而坚毅的意志支持着自己,他在这惨厉而激烈的战斗中,已省悟出生命的可贵,虽然他明知生还无望,亦不甘就此引颈受戮,就事实而言,目前最先不利于自己之人,便是最近及最不相干的仇敌。
要在与仇敌对拼之际,希求宽恕与仁慈,只不过是一种最奢侈的妄想和梦幻而已。
这时,他强忍着肋下的疼痛,用出全身任何一分可以发挥出的力量,形若疯虎一般的猛拼狠斗着。
双方的势力,虽然相距悬殊,但只因有一方面,已经豁出性命相拼,所以在一时半刻问,青印掌等六人亦无法取得绝对的优势,这时浪子楚云肋下的鲜血,虽已将他的衣衫浸透,然而这彻心的痛楚,却并未影响到他身形的迅速与出手的凌厉,因为这与他整个的生命来说,总是极为微小的一点啊!
雨水,自每一个人的面颊上淌下,但是,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去拭抹,七双眼睛毫不眨动的怒瞪着,随着身形的进退,招式的挥展,闪射着神韵各异的光彩。
在一声闷雷响起的当儿.白湖二鬼的老二焦光,在蟒龙鞭李三义的招式掩护之下,进中宫,踏洪门,右掌匕首闪起一溜寒芒,狠辣无比的插向楚云胸前,左掌猛然抓向对方肋骨要害。
同时,青印掌胡桑亦竖掌如刀,劈向楚云后脑,宫里双钩戴伦戴道二人的钩影,也如毒蛇般封住敌人两侧退路,各人招式的配合,已形成一片罗网,将楚云紧罩其中!
浪了楚云在瞬息间作了一个危险的决定,身形不闪反进,猛然向前冲去,手中金环刀在一连串的暴响声中猛压白湖二鬼焦光刺来的匕首,顺势往前直削,而对焦光抓向肋下的掌势,则毫不闪躲。
人影闪动中,青印掌胡桑掌势竟告落空,他目光一瞥,不由脱口大叫道:“焦贤弟,快闪!”叫声中,慌忙出掌抢救。但是,时间上已迟了一步,两声骨骼折断的脆响,一阵血光随即四射迸溅!
浪子楚云已在险招之下,将回避不及的白湖二鬼焦光一臂斩落,刀尖更深深嵌人焦光左肋之内!
这是付有惨痛代价的胜利,楚云亦被对方抓断两根肋骨!
焦光长嚎一声,瘦削的身躯跄踉退出数步,面孔在刹那间变得如白蜡,那一双失去神采的眼睛,却呆滞的望着沙地上那条自时间断落的残臂,而那只断落的手臂,却仍然紧紧地握着那柄寒芒闪耀的匕首!
在焦光退后之际,青印掌胡桑的掌缘,正亦沾到楚云背后!
楚云狂笑一声,金虹疾闪,反削而回,强劲的刃风,逼得胡桑迅速缩手跃退,浪子楚云挥刀回斩之时,断裂的肋骨起了一阵彻心的疼痛,额际的冷汗,立时如黄豆般淌落。
一条黑影,正在他微微一窒当中,呼地卷向右腿。
浪子楚云这时已没有闪避的余地了;他强忍着刺骨的痛苦,倾力挪身,当他身形才艰辛的移出两寸,那尖锐的倒须利钩,已自他腿上扫过,血肉横飞中,一大片散碎的布屑纷纷洒落。
楚云哼也没有哼一声,大腿上有如被一块鲜红的烙铁灼炙过,歪斜地退出三步。
沙地是湿软的,在他艰辛地退身时,两缕锐风,又毫不留情地袭向耳旁。
在时间与形势上,楚云欲待躲避这适时而至的攻击,几乎已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他在绝望之际,反而纵声长笑,脚步钉立不动,金环刀与天边的闪电同时闪起,半片头颅随手而飞,两柄锋利弯曲的利钩,也分别插入他颈旁琵琶骨将及两寸!
宫里双钩之首戴伦,连一声最后的喊叫也没有,像一截朽木般,颓然倒毙地下。
青印掌胡桑趁隙而进,大喝一声,一团劲气随手而出,竞将已是力竭伤重的浪子楚云兜起六尺之高,若一块殒石般摔出寻丈之外。
黑色的身躯,在沙地上微微抽搐,鲜血洞旧横溢而出,却又在瞬息间被雨水冲淡。
雷声又响了,雨也较前落得更急,浪涛在呼啸,在咆哮,仿佛为这场人间的悲剧发出不平的怒吼。
青印掌胡桑望着自己厚实的双掌,面孔上隐隐露出一丝内疚与惋惜。
地上,躺着白湖二鬼焦光业已僵直的尸体,瞪着一双如死鱼也似的眼珠。
雷雨交作的夜空,细腻的软沙,却如婴儿的嘴唇也似,贪婪的吮吸着流淌的鲜血。
白湖二鬼仅存的老大焦德,蓦然伸展双臂,疯狂的叫道:
叫声中,他双目泛红的举起手中的匕首,踉跄的向楚云扑去!
匕首在焦德手中映射出一道寒光,当他正扑至楚云横卧的身前,高举着这锋利的兵器,猛力向下刺落的时候
躺在地下的楚云,被这一声巨响,将迷糊而朦胧的意识惊醒,他感到雨水的沁凉,瞳孔内充满着闪电的光辉,自然,更看到了那向他胸前刺落的锋利匕首!
一股自然的本能反应,促使他麻木的右臂奇迹似的迅疾挥出,握在手中的金环刀,在夜雨中闪起一溜金虹,一声暴响,跟着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呼,在风雨中摇曳传出,一条手臂,又飞落在丈许外的浪花之中。
血,如雨似的喷洒而出,楚云的头脸上尽是一片嫣红,顺着雨水向下直流,淌进他翁动不已的口中,满是咸腥的味道,他已分不出是自己的血,抑是别人的血。
然而,他没有说出一句话,喉头里一阵呼呼低响,热血循着血管向断臂的伤口汩汩冲出,他缓缓地倒下,又艰辛地匍匐至楚云身前,与他弟弟一样,愤怒而呆滞的瞪着双目,像一条死鱼的眼睛。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使已经认为楚云早已绝命的青印掌胡桑等不能及时援救,他们个个惊惧莫名的呆立着,为眼前的事实而感到震怯,因为。在一个人遭受到如许多致命的打击之后,居然尚未死去,更能在刹那之间,奋起伤敌,这简直是一桩不可能的事,是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奇迹!
浪子楚云安静的望着自己左腹之上,一柄颤巍巍的匕首,而这柄匕首,正插在他的肌肤之内,这是他适才挥刀劈敌之时,焦德手臂被斩之际,痛楚之下:稍为偏斜的插入一段留在他的体内。
楚云没有呻吟,没有叫喊,甚至连一声最轻的哼声也没有!
但是,自他身上所受的伤势看来,即便是一个铁打金刚,只怕也会忍受不住了。
蟒龙鞭李三义倏然大吼一声,挥鞭猛劈而出,口中大叫道:
“你这恶鬼,老子劈了你!”
青印掌胡桑暴喝一声,迅速的挡在楚云面前,生硬的道:
“李老三,他已活不多时了,我们慈悲一些不好么?向一个垂死之人再下辣手,今后还有何面目见人?”
他尚未说完,青印掌胡桑已厉声叫道:
“住口!李三义,今夜我们昧着良心,来做这件天人共愤之事,只怕我们这一生中永远也将得不到安宁,浪子楚云以一对六,并未使用任何诡橘手段,全以真实功夫硬打硬拼,白湖二鬼等战死,只能怨自己功力不济,我们凭什么再去怨恨他人?你还有没有一点人性?这是罪孽,你知道吗?这是罪孽!”
电光再闪,映在浪子楚云那满是血泥的凄厉面孔上,蟒龙鞭李三义全身激灵灵的一颤,默默垂首走开!
宫里双钩的老二戴道,焦黄的面容上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双臂高举,跪在地上,呢喃不清的向发怒的海天低诉着,眼神在忧戚中有着无比的恐怖,他的神经好似有些迷乱了。
青印掌胡桑转过身来,沉声道:
“楚朋友,你不愧是一条好汉,胡某如此对待于你,衷心感到惭愧不已,我们今生不能结交,希望来世能和你交个朋友,若是真有来生,胡某更愿意朋友你能十倍报还今日的仇恨,我绝不会有半句怨言,这是我应得的报应!”
胡桑心头一阵凄然,蹲下身躯,语声有些哽咽的道:
“朋友,你有什么话要说么?”
浪子楚云微微点头,声如游丝般道:
青印掌胡桑心中起了一阵深沉的叹息,他从楚云暗淡的双眸中,仍然可以察觉出他对那负情的妻子一片醇厚的爱意,而这爱意,又是多么地痛苦而深刻啊!
胡桑右手微举,沉声道:
“朋友,胡桑以子子孙孙的延续为誓,若有一句诳言,天灭其嗣!”
一道电光闪过,映在胡桑那刚正的面孔上,流露出一股湛然而真挚的光彩!
浪子楚云轻轻地闭上眼睛,两颗含着无限辛酸的晶莹泪珠,在眼角上凄然滑落。
青印掌胡桑强忍心头悔恨,低声道:
“朋友,你喜欢这片皎洁的沙滩么?”
浪子楚云知道胡桑的言外之意,乃是问他愿意葬身何处?
楚云又睁开双目,沙哑的道:
青印掌胡桑虎目之中,热泪盈眶,他用力微微颔首,小心翼翼的将楚云抱起,缓步走到海边,直到浪花吻着他的脚踝,始将楚云缓缓放下。
一层波浪,涌过楚云屠弱的身躯,他睁开双目,再一次望向那凄凉的夜空,再一次看清眼前这正直的仇人,他呛咳了一声,暗哑的叫道:
青印掌胡桑退后两步,语不成声的道:
一个更大的浪涛浦来,将浪子楚云的身躯卷向海中,更噎住了胡桑的尾声。
波涛翻涌,怒浪排空,待浪花平息后,已见不到浪子楚云那瘦削而屠弱的身躯。
魂随波兮气成殇,
志难扬,未杀尽兮弃碧浪。
生也苦短若朝露,
劫后恩仇--二、绝境逢生 孤岛一线
二、绝境逢生 孤岛一线
海,是广大而深远的,在它暴怒时,虽有着使风云变色的力量,但在它平息的时候,却温柔得似一个脉脉含情的少女的双眸。
浩淼的渤海,水色蔚蓝而深邃,蓝得像发亮的天空一样,显得是如此的清新爽朗,水面上荡漾着一层波纹,有如蓝色的皱纹缎面,时而有几条银鱼,跃波逐戏,在微微起伏的水面上,点缀出几个含有和祥意味的细小浪花。
在平静的水面上,忽然有一团金色的物体,载浮载沉的缓缓飘动着,那金黄色的物体,飘动得如此的缓慢,更好似没有目标般随意飘浮,只为离岸太远,看不出是否是个有生命意识的动物。
良久,金黄色的物体终于移近了,原来,这竞是一条形成八角,类似“海星”,背脊柔软宽大的怪鱼!
这八角形的怪鱼,看不见头嘴,也找不到鳍尾,全身闪幻着黯淡而毫无生气的金色光彩,连一丝最微小的动静也没有,随着波浪的起伏,在海中飘浮游离。
而更奇怪的事情是,这条奇形怪鱼的背脊之上,竟然还匍匐着一个衣衫破碎,遍体创伤的人。
这人的一身黑色衣衫,早已破碎不堪,长发湿漉漉的披盖着双肩,全身肌肤,已被海水浸泡得已然浮肿,隐隐中更泛现出一片紫白之色,几处深可见骨的伤痕,却凝结着乌紫的血痕,白肌翻卷,显然泡在水中有一段很长的时间。
这黑衣人的两手,深深的抓人这条金色怪鱼那柔韧的躯体内,嘴唇亦紧紧的抵在怪鱼的背脊之上。
他毫无动静的伏在那里,与这条怪鱼的情形一样,但是,由他背部一阵阵轻微得几乎无法察觉的蠕动看来,这人可能尚未死去!
好似经过一段为时悠长的激烈劳动,这黑衣人终于拔出双手,在鱼背上沉重的翻了个身。
他的面孔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琵琶骨、小腹两处,更有着数道严重得可以致命的伤痕,而肋下更有一载白惨惨的肋骨,破肤露出体外。
虽然他的双目浮肿得只剩一线,嘴唇乌紫发黑,但是,若我们注意仔细观察,从那依稀的轮廓中,我们就可以惊异的发现到,这气若游丝,浑身伤痕之人,竟然就是那浪子楚云!
他似乎是被空中强烈的阳光的痛了眼睛,双手有气无力的遮于眼前,嘴唇不住地嗡合着,破裂的唇缝间,不但流淌着黄水,更粘附着滴滴微带金黄色的汁液!
气若游丝般的声息,自他口中断续发出:
但是,在这一望无际的海上,谁会给他水呢?除了上苍。
楚云模糊的意识,由于痛苦与饥渴的煎熬,已逐渐清醒,于是他第一个发现的奇迹是:自己竟然未死!
在这时,除了生命才弥足珍贵外,还会再有什么呢?
楚云待心头的激动慢慢平静后,始想到了第二个问题,现在身处何地?
于是,他微微仰起颈项,两眼吃力的向四周略一环扫,朦胧的双眸中,首先映人一片湛蓝,一片浩瀚无限的湛蓝!
他衰弱的大脑不用细想,已知道是怎么回事,一阵颓唐的感觉,绝望的侵人心中,在这万顷波涛,水天相连的海洋中,纵然活着,还不是等于和死去一样么?
但是,自双手迟钝的触觉上,使他感到一片滑腻和柔韧,像一张浸在油中多日的细柔牛皮一般!
楚云悚然莫名的心头一震,急急低下头来一看,这才发觉自己正容身于一个八角形的金色鱼体上!
楚云暗想道:
楚云咧了咧浮肿得毫无知觉的双唇,继续想:
他撇了撇嘴,又想:
“但是,我在朦胧的虚渺情形中,却似是突然接触到一件滑腻柔软的物体,啊!对了,我记得当时为了免于身躯下沉,本能而毫未考虑的紧紧抱住这个物体,而谁又会想到这竞是一条八角怪鱼呢!
楚云看了看微带金色血渍的猩红手掌,想道:
他吁了一口长气,微微摇了摇头,续想:“唉!自己早晚也活不了,这一片汪洋。无边无垠,且不去说,便是这一身伤痕,亦必然支持不了多久。”
他想到这里,忽然全身激灵灵的一颤,急忖道:
他细细的想,用心去苦思,蓦然在翕动的嘴唇中吐出几个字:
他终于想起,在他意识迷蒙中,由于难耐的讥渴的驱使,仿佛咬住了一块柔韧滑腻的肌肉,奇怪的是那肌肉内竟有着一股盐腥而略带苦涩的液体,于是就尽情的去吸取,那液体虽然入口苦涩,但饮人腹内之后,却舒泰无比。
楚云这时才恍然大悟,那股味道奇特的液体,除了身下这怪鱼的血液,还会是什么呢?
他轻轻拍了拍身下怪鱼柔滑的躯体,喉中又感到一阵如火炙一般的饥渴,于是,他艰辛的撑起身躯,重新翻转伏下,就着原先在怪鱼背脊上咬破的创口,凑上嘴唇,用力吸吮起来。
随着他两腮的鼓动,缕缕盐腥而带有苦味的血液,又经过咽喉流入腹中,楚云此刻始发觉这怪鱼的血液,除了盐腥而苦涩之外,尚有着一丝奇异而类似檀香的味道!
大口的血液进入楚云体内,在他枯萎的血管中循环,滋润着他久受伐伤的各处机能,于是,他感到一股热流自丹田缓缓升起,充斥到体内每一部位,而伤痕的痛楚与肌肤的麻木,亦在显著而快速的减轻!
楚云心头开始泛起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他仿佛一个初生的婴儿,贪婪的吮吸着母亲的乳汁,尽情将一口口并不好喝的血液咽往腹中。
他一只手轻轻摸到自己折断的肋骨,在微一迟疑之后。运劲于掌,迅速将破出肌肤外的骨骼推回,再强忍痛苦将断骨按次接合,冷汗,已在他额角渗出,因为,这强烈的痛苦到底不是好受的啊!
他适才吸入的怪鱼血液,此际竞发挥了出人意料的奇效,楚云只觉得骨骼折断之处宛如被一团黏热的醇胶裹着,接骨时的疼痛,已大为减轻。
他静静的伏着不动,又过了一个时辰,楚云觉得全身的伤口,好似都在迅速的收缩,而折断的骨骼,亦逐渐有着凝固的感觉。
楚云这时伏身向下,双目微睁,揽人眼帘的,是这八角怪鱼的肌肤,他仔细的看了一刻,只见这有如一张桌面大小的鱼背上,没有一块鳞片,肌肤呈现着淡淡的金色,上面尚生有稀疏的金黄色细毛。
这怪鱼自楚云醒后,便一直没有丝毫动静,楚云忖道:
“这形似八角的怪鱼,想是因为自己双手插入它肌肤之内,又吸取了它大量的血液,因而伤重致死,但是,这是条什么鱼呢?非但形状怪异无伦,而体内血液又能疗治如此严重的伤势,自己无意中吸人它的血液,而得以保全生命,这可真是天缘巧合,否则,此刻恐早已葬身鱼腹了
海上的阳光是炎热的,这时,却随着时间的消逝,太阳向西边移挪了一大段,几只白色的海鸥,在天空中翱翔飞舞,状极悠闲,带着热气的海风,亦稍为增强了一些。
楚云将右手插入水中,毫无意识的轻轻搅划,忽然,他似是触到了一件东西,急急抓在手中,拿起一看,却是一截小树的枝芽。
他苦笑了笑,又顺手将这段枝芽丢入水中。
“啊!水面上既然有树枝浮着,这不是邻近陆地的表示吗?”
他激奋的睁大那一双已然略见消肿的眼睛,侧首向远处殷切地凝望着,但是,他失望了,因为进入他眼帘的仍旧是一片浩荡无际的海洋。
楚云颓丧的伏下身躯,又忽然用力支撑着挺坐起来,以两只酸软的手臂,支持着全身的重量。
一只低飞的海鸥自他眼前掠过,于是,他眼睛里又闪射出希望的火花。
因为他从偶然听到的海洋知识启示他,海鸥不会远离陆地而飞翔,看来自己现在离着陆地必然不会太远了!
楚云又重新燃起了希望之火,一股新的活力在他疲惫的体内澎湃着,他小心翼翼的尽量避免妨碍到自己的伤口,缓缓的将手伸在水中划拨,随着海鸥在空中飞翔的方向,调整着自己与这怪鱼漂流的角度。
他一面以双臂交替地在水中划着,一面凝眸望着空中悠然盘旋的海鸥,这时,他对这些海洋的宠儿,由衷地深深羡慕着:
“假如自己也有一对翅膀,不是也可以和这些海鸥一样,自由自在的在空中飞翔么?蓝天白云,波涛万顷,该是多么惬意啊!”
楚云沉浸在幻想里,丝毫不去回想以前那些痛苦刻骨的往事,他不敢想,也不愿想,怕会严重的影响到他重新活下去的勇气,而且,在目前的困境中,去回忆这些令人扫兴而断肠的往事,不是有害无益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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