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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滴泪痣.txt

2023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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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滴泪痣
作者:岫岫
第一卷 前世 第一章
典型的农村家庭
更新时间:2011-12-30 16:52:33 本章字数:2582
我叫孙小红,家住华清县西河乡小寺村大梁社,我爹叫孙世雄,是大梁社地地道道的农民,我爷爷是最后一代地主,从我爹的名字可以看出来他懂点文化,对我爹抱有很大的希望,至少起这名的时候是这样,可是这个霸气的名字没让我爹成就什么丰功伟绩,甚至没让他形成霸道一点的性格,没娶我娘之前,是家里最老实的大哥,娶了我娘后,就沦为我娘领导下的一员,直到我娘去世。我娘名叫刘金枝,在娘家是我外公最宠爱的孩子,金枝玉叶,我爹娶我娘的时候家里还有点家底,但是后来爷爷生前做的最后一笔生意赔钱了,就没给我爷爷和姑奶奶留下什么值钱的东西,所以我生下来的时候家里是贫下中农。
爹还有一个姐姐,叫什么名我从来没问过,我出生的时候已经嫁人好几年了,姑姑嫁得比较好,姑父是个知识分子,好像在县上的税务局工作,只是人太凶,心眼很小,每次我和姐姐去看姑姑,他都一副防着我们的样子,仿佛我们是来抢他们家钱的。和我爹爹不同,姑姑却是个爽快的人,喜欢大笑,喜欢狠狠地捏我和姐姐的脸蛋,要么就是屁股,待人很热情,所以我和姐姐每年走亲戚都抢着去姑姑家,虽然要受姑父的气,但是姑姑总是偷偷给我们好吃的东西,偷偷多给我们几毛压岁钱。
这就是我的家庭,在我出生的六十年代末,温饱还是咱农村人的梦想,没黑没白的在地里苦干,背着日头出门,再背着日头回家,从来不叫苦和累。过年过节才能吃上一顿白面馍馍,炒菜根本不敢放油,用个麻布团子沾上一点油星子,擦擦锅底就开始炒菜,这还是家里情况好的时候,差的时候就顿顿玉米面菜团子,吃得人嘴里直流苦水。哪像现在这样,顿顿麦面大米饭,吃得都快没花样了。
我们村叫大梁社,就座落在一道大山脉伸出的山梁上,村头倚着山脉,村尾濒临山梁尾部的陡山坡,每次回家我们都必须从这里爬上去,累得大汗淋漓。从村头到村尾也就只有七八户人家,房子都依山而建,院子前面就是一道深沟,沟的对面又是一道梁,每到夏天,沟里葱葱郁郁的长满了叶子,叫不出名的野树野果,是我们放牛娃的天堂。
门前的大沟叫鱼潭沟,因为沟底有山泉渗出,形成一个大潭,传说潭里有两条足足一米长的大鲤鱼已经成仙,所以山泉渗出的水是神水,每到梁上缺水的季节,大家就带上驼水的工具去鱼潭沟驼水,那山泉清甜甘冽,比我喝到过的任何矿泉水都要甘甜。只可惜前些年的时候来了一些外地人把那两条大鱼捞走了,不久潭上的石山上塌下来一块比大卡车还大的山石,砸进潭里,填平了鱼潭,连潭上的寺庙都塌得踪影全无。现在我们去打水,只能顺着石缝一滴滴地接水。
我童年时代很长一段时间的主要任务就是每天去驼一趟水,因为山路太窄,用木桶驼水会很危险,驼水的袋子是用橡皮内胎制成的,给驴子搭上特制的鞍子,左右两边各挂一个水袋,就可以出发了,到了潭底,给驴子给捆青草,让它慢慢吃,再一瓢一瓢把水灌进连通水袋的漏斗里。灌满了水,驴子也吃饱了休息好了,用鞭头敲敲它的屁股,它自己就知道往回走了。
有一次我们家的驴子被人借走了,我牵了头生驴去驼水,这驴子不好好走路,在窄窄的山路上硬是要横冲直闯,结果一不小心就卡在路中间走不了了,它竭力地用蹄子刨土,把路旁边半截树根都刨了出来,吓得我哇哇直哭,最后是村里来了好几个壮汉硬把它拉出来,从此以后我娘再也不敢让我一个人赶着驴子去驼水了。我们住的大梁很像个鱼背,所以我们叫屋后的大梁为鱼梁,圆圆的光溜溜的鱼脊背上,一棵树也没有,只有厚厚的草甸子,我喜欢躺在上面看天空,就像躺在家里炕上一样舒服。
从我们村子的所在地往山里走,有一个地方叫做酸梨湾,不大的一块平地密密麻麻长了很多酸梨树,果实是葡萄大小的小梨子,我没有探究过它的学名叫什么,只记得那酸味是我们在秋天里唯一惦记的美味,有一次我缠着三哥带我去打酸梨,我好不容易爬上了一棵树,可是等我吃够了往下走的时候,树下盘着一条大蛇,它圆圆地盘在那里,比个脸盆小不到哪里去,还不停地蠕动。
三哥大概是看见了它,早一溜烟跑得没影了,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吓得六神无主,最后还是那条蛇王发了善心,自己走开了,我才连滚带爬地跑回家,从此再也不敢去那里了。
记忆里最深刻,最快乐的时光,莫过于夏季割麦子、打麦子的时间。等家里人把地里的麦子全都割倒了,驼回来晒在打麦场上了,碾场的日子也就不远了。在我们那里,碾场是家家户户重大的节日,村里七八户人家都要挑好日子,请全村的人去帮忙,才能把场碾完,把辛辛苦苦张罗了一年的麦子收进口袋里。我很小的时候十里八村还没有个能请来碾场的拖拉机,只能等大家把麦子都均匀地铺在场里了,石碾子套上牛,在场里一圈一圈地转,一圈一圈地碾。
最好玩的时候要数牛拉着碾子碾了十几圈后,麦场里的麦草已经被碾得软绵绵的,我们一群小孩子就脱了鞋,欢快地跑进平平展展的麦草里面,打滚,摔跤,尽情地玩,大人们也不会嫌我们踩坏了麦草,玩累了,渴了,麦场边上早有负责做饭烧水的人提来了送饭用的陶罐子,里面装满了凉凉了的用花椒叶子泡的水,喝一口,那滋味,比我们现在在大热天吃口冰激凌还解渴。后来有了拖拉机碾场了就不好玩了,拖拉机带着石碾子在麦场里撒了欢地跑,虽然大人们觉得提高了速度,但是我们只能在边上看着,不敢跑进去玩了。
第一卷 前世 第二章 学校里,大龄的我
更新时间:2011-12-30 16:52:33 本章字数:2765
牛儿带着碾子在场子里跑上几百圈后,麦粒就已经大部分脱离麦草,散落在麦场里了,这时候村里的人们就开始起场,起场就是拿个四股的或者两股的叉子,把麦场上已经被碾得软绵绵的麦草挑起来,用力地抖,把钻进麦草的麦粒子用力的抖出来,再把麦草堆起来,在场边堆成一个大草垛。
麦草可是我们那里的宝贝,一到冬天,它不仅是很好的燃料,而且还是牛儿们最好的草料。四股叉子的形状参考我们吃西餐用的叉子,就是比那个大很多,而且手柄是用木头做的,两股的叉子就直接是个分了两个叉的树枝,把叉子的头削尖,打磨光滑就可以了。
通常起完场就到了吃饭时间,在我们农村,为了适应农活,通常我们的三餐时间都跟城里人不一样:农忙时间大多天气很热,我们大清早四五点就起床,喝点早茶,就下地,干到九点钟,就吃早饭,吃完早饭,如果赶上天热,就休息一会,或者做些不用在日头下晒的活计。下午两点到三点吃下午饭,吃晚饭日头也就不那么毒了,再出门下地。一直干到下午的七八点就回家。
有时候吃完下午饭再睡个下午觉,下午下地迟点,晚上就回来得晚一点。下午干得活多了,晚上回来再做点汤填填肚子,要是不太饿,晚上就不做饭。碾场的时候,一般早上六七点太阳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把麦子铺在场里了,等起完场,该是十点多十一点了,所有帮了忙的村里人就到碾场的这家来吃饭。
一般就是酸汤面或者浆水面。清清的酸汤,再捞上几根长长的细面,娘做的酸汤面可香着呢,一般的男人们来我家都能吃上四五碗。不过这样的大锅饭靠我娘一个人可做不来,除了大姐,村里的女人们也都来帮忙为大家捞面,端碗。
人们吃饱了,喝足了,蹲在院子里抽上一根烟,拉拉家常,开开玩笑,就各自回家了忙自家的事去了。等到下午四五点,太阳西斜了,风就来了,这时候大家又聚到一起来,开始扬场了。场里的麦草已经堆成一个圆形的草垛站在麦场里了,场子里剩下的,是麦粒和麦粒的外皮,把它们分开,只能借着风的力量。麦粒外面的皮是很轻的,在风里面能飞出去很远很远,而麦粒飞不了多远就直接掉下来了,把它们用木锨铲起来,高高地抛在空中,在风里就把麦粒与麦皮分开了。
等家家户户都碾完了场,一年的粮食一袋袋地抗回家,天气就渐渐转凉了。
再长大一点,家里的牛儿就归我管了。放牛是一件很清闲的事情,找块草旺的山坡,牛儿们就会自己好好吃,就不用去管了。但是也要防止牛儿跑太远,所以也不能听之任之。通常我们会在山坡上一起打牌,顺便照看牛儿,等它们吃得肚子滚圆的时候,就可以赶着它们回家了。夏天还好,青草很茂盛,牛儿三个小时就能吃饱,可是春天就不同了,草长得很少,但是很嫩,牛儿要吃上五六个小时才能吃得饱饱的。
我在同村的伙伴里还是比较受欢迎的,尤其是在一伙男娃娃堆里。我自认为是因为家里哥哥弟弟多的原因,我总知道男孩子在想些什么。和我一起放牛的亮亮很愿意每天都帮我拿吃的,还愿意把他的外衣铺在地上让我坐,但是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比其他人有什么不同,只是觉得女孩子们都对我积怨很深,不愿意和我打交道,说话还会阴阳怪气,所以从此我都不大愿意同女孩们玩。
四哥生下来的时候,正值大饥荒的年代,无奈爹和娘只好把他送到邻村一家家境好的人家。可毕竟是娘的心头肉,娘隔三差五要偷偷去看一看,这样三看两看,等到四哥已经懂事的时候,就知道了自己的亲娘是谁,当然会自然的流露。每当娘从邻村看四哥回来,泪流满面进家门的时候,爹都蒙着头一言不发。可是等我们家境好一点,又不好意思再出尔反尔从人家要回来。终于有一天,娘笑容满面地从邻村回来,告诉我们四哥要回来了!果然过了不几天,四哥就被娘领着回家来了。
没见过这么多兄弟姐妹,他怯怯地看着我们,我们还没往前走,他已经开始后退了。四哥的养父姓向,给四哥取了名叫向阳,现在他回家来了,娘就还叫他向阳,只是在前面加了个姓,叫孙向阳。娘过几个月还领着四哥去向家看四哥的养父母,娘说我们对不起人家,说话不算话,再说人家把你四哥养到8岁,也是有感情的,你四哥想他娘和他爹了,我就领着他去看看,他们也会想你四哥的。
四哥回家以后一直没有像样的衣服和鞋子,只能穿三个哥哥穿小的衣服,有次娘领着他去看养父,养父看不过去了给四哥给了双皮鞋,可是皮鞋大得离谱,四哥舍不得穿,最后脚上实在没什么东西穿了,就像穿拖鞋一样穿上了一双比脚还大一半的皮鞋,因为鞋很大,四哥只能一拖一拖地往前走,我清楚地记得四哥那双皮鞋穿了整整四年,从九岁到十三岁。直到现在四哥走路还是那个样子,一拖一拖的,正长身体的时候就形成了走路的习惯姿势,再也改不了了。
我10岁才开始上小学,那时大哥已经成家,二哥也已经在我们村的小学当老师了,家里状况总算好一点了,二哥认为学点文化才能更容易生存,主张要我上学去,所以我就成了一年级最大的学生,比其他同学高出一大截来。教室好大好大,课桌也好高好高,黑漆漆的桌面,伸长胳膊从这一头都够不到那一头。
第一卷 前世 第三章
二哥的婚事
更新时间:2011-12-30 16:52:33 本章字数:2688
我个子太高,只能坐在最后一排,早上上课的时候,院子里洒满了灿烂的阳光,可是教室里还是一片暗黑,我忍不住从后门望出去,却看见二哥在院子的角落里盯着我,吓得我上课再也不敢开小差。可能是因为年龄大再加上自卑,我学习一直不太好,但是我又怕给二哥丢脸,拼了命地写字,算算术。可是家里的农活还要我分担,我每天下午放学还要去放牛,打猪草,根本没时间好好学习。在二哥的精心辅导下,我成绩慢慢有了起色,渐渐两门都能考及格了,我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在班上也渐渐能抬起头了。
二哥还教过我们许多好听的歌,但是现在我都记不起来了,总之,在那个时代,二哥教给我们的那一首首动听的歌让我对那所学校渐渐有了好感和期待。
我和班里的飞飞很要好,总是形影不离,她虽然比我小几岁,可是很老成,说话像个小大人。班上有个男孩叫兵兵,是个同学看了讨厌,老师看了头疼的主,这天,他看见我和飞飞一起出去打猪草,就要趁机欺负我们,他平时揪我的辫子,往我的文具盒里放毛毛虫,我早就想教训教训他了。我和飞飞正忙着挑选一块好草地,兵兵牵着一头驴就过来了,我们没给他好眼色,他就朝我们俩吐口水,还要过来揪我的辫子。我一气之下挥着铲猪草用的铁铲子对准他的脸就是一下,他躲闪不及,锋利的铲子一下子就把他的脖子铲掉了一块皮。他扯着嗓子哭得惊天动地,我和飞飞一溜烟就跑进旁边的玉米地了。
我知道我闯祸了,不敢回家让娘骂,就躲在玉米地里没敢回家。娘找了我一天,眼看太阳下山了,还不见我的踪影,叫我名字的声音都带着哭腔,我也挨不住肚子咕咕叫了,就从玉米地里跑回了家。娘没骂我,也没打我,只是让三哥给兵兵家送了一碗玉米面,家里没钱,只能给点吃的求人家原谅。第二天兵兵的脸上包着纱布去上学了,见了我和飞飞只有吹胡子瞪眼的份,却再也不敢上前来揪我的辫子,我手里随便一件东西都能再咬他一口。没有讨厌的兵兵骚扰,我对上学也渐渐没那么讨厌了。
二哥17岁参加工作,小小的个头就担起了整个家庭的重担,辛辛苦苦地帮爹娘拉扯我们几个兄弟姐妹,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的终生大事。他在宁定县上民教班的时候曾经谈了一个对象,可惜人家嫌我们家境不好,不同意和二哥处对象,枉了我二哥整整一年都省吃俭用的从嘴里抠出点粮票换成现钱给那个女孩子买衣服买鞋,可惜人家是家里娇生惯养的老小,而且他爹是生产队里的会计,根本就看不上我们这样的穷人。从民教班回来,娘四处托人给二哥介绍对象,二哥总是借口忙,从来不看人家女孩子一眼,爹和娘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可是我觉得二哥就不是个糊涂的人,你别看他平时埋着头只知道备教案改作业,但是他并没有对自己失去信心,没日没夜地干着工作,教学成绩遥遥领先。果然很快他就升任我们学校的校长,得了县里的大奖,连乡上的领导都来我们学校视察,组织其他学校的老师来我们学校学习先进经验。不久,二哥就被调到乡里的中心小学去当教导主任,看着二哥还蛮有前途,跟二哥处过对象的那个女孩子终于回心转意了,同意了和二哥的婚事。
娘觉得二哥的婚事应该办得扬眉吐气,因为二哥是娘的孩子中最出息的一个,这辈子她也就这么一个有望光耀门楣的儿子,而且还娶的是生产队会计的小闺女,不办得热闹点亲家那也过不去。
于是,我长到13岁都没见过的盛大的婚礼就这样在我家开始筹办。娘把家里的一间南房腾出来,用报纸扎了顶棚,墙上也糊了白纸,打扫得焕然一新,再贴上娘亲手剪大红喜字,还有姑姑托人从大城市捎回来的明星画,新盘的炕上铺着崭新的黄灿灿的席子,娘用新棉花絮的大红的缎面被。我忍不住偷偷跑进去摸摸墙摸摸被,这简直就是天堂,新来的二嫂,该有多高兴!
不久,二嫂娘家陪的两个大皮箱也被拿来放在南房里,玫红的箱面,黑色的皮扣子,箱子边上镶着银白色圆圆的钉子滚边,里面是用桃红色的料子做的,箱盖的里面还有一个小兜兜,可以用来放贵重的东西。
婚礼的日子快近了,我们这的农村把家里办红白喜事叫过事,办红事叫过红事,办白事就叫过白事。过事的前两天就要请厨师来张罗过事用的食材,等菜都买全了,拿回家了,村子里来灶上帮忙的女人就到家来,剥葱剥蒜,洗菜切菜,蒸馒头。
一大帮女人要忙上三两天才能准备好过事三天要用的材料。等婚礼开始了,亲戚们到齐了,就可以开始上菜了,一般第一道菜就是萝卜菜汤。青头萝卜切丝,加上各种佐料在锅里翻炒,然后加肉汤熬制成满满一锅汤,上席的人人人一碗,再泡上馒头,就着凉菜,别提有多香了。
二哥的婚礼办得大,请了好多人,第一次开席一般就是新娘的娘家人,还有贵客,其他坐不下的亲人就先在边上休息,好久没见的亲戚们拉拉家常。萝卜菜汤上桌了,就该上凉菜了,地里最容易摘到的青菜,再配上点豆芽,洋芋丝,就成了农家凉拌拼盘,也是男客们下酒的好菜。有时候凉菜外面再齐齐地码上一层自己压的花肉,一盘荤凉菜就可以上桌了。
第一卷 前世 第四章 娘的宝贝孙女
更新时间:2011-12-30 16:52:33 本章字数:2715
我们这的花肉,和五花肉是完全不同的,我们所说的花肉,也是猪肉,但是是煮熟的猪肉,猪肉加上大料煮熟后,取过可以直接拿来吃的部分,就剩一些猪皮、皮下脂肪,还有一层没有剃干净的瘦肉,放在一起,用纱布包紧,放在大石头或者其他什么重物下面压着,过上那么几天,把他们压得粘连在一起,就成了一个硬块,再用刀切成一片一片用来拌凉菜,因为每一片上面既有皮,又有油,还有肉,看起来很花,所以就叫花肉,吃起来又有皮的脆,又有肉的香。
凉菜上完了,就应该上热菜了,我记得有一道菜,不像我们现在吃的醋溜白菜,也不知道放了什么佐料,不是酸味,但吃起来特别香,大白菜在我们这不算稀罕物,平时我连看都不看它一眼,但是席上这道菜,却让我回味无穷。
再来就是炒肉丝,青椒炒肉,甜米,就是用蜂蜜蒸出来的米饭,放在碗里蒸出来,再扣到碟子里,通常蒸的时候在碗底放两颗枣,蒸熟了扣出来就到了最上面,那时候大米在我们北方农村还是稀罕玩意,第一次喝米粥,我怯怯地告诉娘,这个小虫虫还真好吃。这碗甜米一端上来,满桌子的筷子就趋之若鹜,不到几分钟就成了空盘子。
还有很多菜我都记不起来了,只隐约记得在炕上的炕桌上,盘腿坐着一大群人,伸着筷子,在不大的炕桌上奋力拼搏,炕下的地上,还有一桌人,在脸红脖子粗地猜拳赢酒。甚至门外的院子里,也秘密麻麻坐着几桌人,露天里就开怀畅饮,开怀大笑。我们的生活质量攀升得实在太快,九十年代中期,我们这里的农村嫁女儿娶媳妇就已经不用自己在家开席了,都是去县里的大酒店订酒席,我们就能吃上鱼肉、螃蟹等等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东西了,但是记忆里,却数这农家的酒席最好吃,那浓浓的萝卜菜汤,从此就失传了,再也没人能做出这么好吃的菜汤来。
二哥的婚礼办得相当轰动,邻近的十里八村的人都知道这酒席的规模有多大,美中不足的是二哥的婚礼,二哥却没参加,因为在婚礼当天,二哥有个很重要的考试,关系着他这一生的命运前途,于是,婚礼上只有娇小的二嫂一个人穿着大红棉袄挨桌敬酒。
二嫂个子不高,人却长得很攒劲,她是二哥民教班的同学,也是位人民教师,她结婚的时候烫了满头的大卷,配上水汪汪的大眼,别提多好看了,娘对这个媳妇从眼里到心里都满意得没话说。
二嫂最爱吃的是洋芋搅团,在我们这,冬麦每年都打不了多少,主食就是玉米面和洋芋。洋芋搅团和我们所知道的砸糕、年糕有点像,只不过我们的搅团是用洋芋,既大家所熟知的土豆来做。洋芋要黄肉洋芋,这样的洋芋含有丰富的淀粉,砸出来就会有很大的粘性,就会很好吃。
先把洋芋蒸熟,或者煮熟,放凉了再放进砸搅团用的特制的石窝里,用一个木头做的锤子一下下地砸。因为洋芋很黏,砸搅团是件很费力的事。但是得知媳妇就好这一口,瘦弱的娘还是撅着屁股抡着锤子用力地砸。
洋芋砸得能全部粘着锤子被带出来,就说明这一窝可以吃了,把它们用筷子夹成一块块,放进用醋、盐、蒜、红辣椒末、菜丁拌好的蘸料里蘸着吃,洋芋本身没有什么味道,只是有粘性,吃起来很有嚼劲,再配上这又酸又辣的蘸料,真是不可多得的美食。只有娘配出来的蘸料是最好吃的,后味还有那么一股浓香,娘去世后好多年,我都学着她的样子配蘸料吃搅团,但是,明明放了一样的佐料,吃起来还是没有娘做的好吃。
二嫂生下孩子的时候,我正好小学毕业,娘为了生计每天忙着东跑西跑为人扎顶棚,照顾小星星的任务就落在我身上。星星是个很可爱的小女孩,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睛,樱桃一样可爱的小嘴,白嫩的皮肤,刚生下来的时候惹得全医院的护士都来看。比那画上的小明星差不到哪里去。只是她太爱哭了,二哥和二嫂都在乡上的小学里教书,忙得没时间照顾她,只能由我和爹、娘来看着她。
二嫂没奶水,星儿两个月大的时候,一周吃一袋奶粉,后来奶粉实在太贵了买不起了,就只能买袋橘子粉和奶粉兑在一起,喂给她。她两个月大的时候才正是整人的时候,从一睁开眼睛就哭到没力气了才睡觉,娘不在,我和爹只好轮流抱着她哄她睡觉。
娘抽空回家看了一次,直埋怨我和爹把她的宝贝孙女喂瘦了,就把星星带去他扎顶棚的单位。夜里,小星星哭着不睡觉,一哭就哭整整一个晚上,吵得那个单位的老头老太太睡不了觉就都跑来看这个小哭神。现在她都大学毕业了,我给她说这些事她都不相信,瞪着眼埋怨我说她坏话。这小女娃,就是哭着长这么大的!
娘在外面揽活,爹一个人顾着地里的庄稼,三哥四哥五哥都在上初中,星星没人照管,我只好辍学在家照看小侄女,星星一岁的时候,二哥和二嫂把她接到了学校自己照看,二哥坚持让我继续去上学,我不情不愿地来到乡里的中学报道。我上小学就比别人迟,再加上在家里又呆了一年,上初一的时候我已经16岁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也有了很强烈的自尊心,班里的同学都比我小两三岁,我成了班里的傻大个,成了同学们集体嘲笑的对象,学校渐渐成了我的噩梦。
第一卷 前世 第五章 “我来保护你!”
更新时间:2011-12-30 16:52:33 本章字数:2807
我的数学老师是一个刚从师范学校毕业的年轻小伙子,上课的时候,他老跟我过不去,批评我这里不对那里不好,因为老师们没有共同的办公室,他总是把我叫到他的单身宿舍里去,名为“单独辅导”我,事实上经常对我动手动脚,我要是反抗,他就在课堂上大声批评我,罚我站一节课。我本来就是班里的傻大个,再加上整天被数学老师训得哭哭啼啼的,在班里根本没有一个朋友。我常常躲在学校里的水灶那里一个人哭,我知道二哥省吃俭用供我们这些弟弟妹妹不容易,可是,这个学校,哪里是我呆的地方!可是我不敢跟娘说这些,以娘的个性,肯定要来学校大闹一场,可是我们的那些老师,哪个是省油的灯,到时候再闹得满城风雨,我可怎么见人!
我的忍气吞声并没有让我在这个学校里好过多少,不久以后,一些高年级的同学也来骚扰我,递纸条叫我去小树林等他们,要不就是派我们班的同学转送他们的手绢、铅笔等等礼物。我一点也不喜欢班里同学那种像看怪物一样看我的眼神,一点也不喜欢别人送我什么东西,我只想在这个学校里,像其他学生一样好好学习,平静生活!
在我们村,16岁还不嫁人的我已经是个老姑娘了,可是娘说我要好好上学,将来做个有出息的人,她也总拿我当个小孩子看,二哥也对我寄予很大的期望,不时鼓励我要好好学习。可是他们哪里知道,那个学校,根本就不是我的天堂!
有一天,数学老师又叫我去他的宿舍,要给我“修改作业”,可是一进房间,他就反锁上门开始脱衣服,吓得我哇的一身哭出来。娘从来没有教过我要怎么应对一个疯狂的男人,我无助到了极点,他怕我的哭声引来别人,捂着我的嘴吓唬我:“别哭,再哭我就去校长那告你勾引我!”我眼泪汪汪地看着他继续脱衣服,怕得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突然,“当当当”有人敲门,一个声音在门外说:“曹老师,校长有急事找你,叫你马上去他办公室!”他无奈地看看我,慢吞吞地穿上衣服,“知道了,马上就去。”
是学校烧锅炉的小伙子龙龙救了我,他常常见我在水灶那里哭,也听说了我在学校里受的委屈,每一次曹老师叫我来他都躲在窗外偷听,见刘老师要对我下手,急中生智,他就出了这么个主意救了我一次。
龙龙说他注意我很久了,因为我老是一个人来这里哭,他就默默地站在旁边,陪着我,等我哭完了,走了,他就在后面看着我孤独的身影独自叹息。
其实龙龙是一个长相清秀的男孩,浓眉大眼,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嘴唇看着我的时候老抿得紧紧的,他21岁,是校长的外甥,两年前他被爹带来交给校长,校长就安排他在学校的锅炉房烧锅炉。他拉着我的手:“每次看你哭,我心里都很难受,比我爹打了我还难受,你放心,以后,我来保护你!”我的心扑通一声,掉入了他铿锵有力的保证声中。
“我来保护你!”
他告诉我,每次刘老师带我去他房间,他都会再窗子旁边听着,如果我有危险,他就会想办法救我,叫我不要怕,也不要哭。我看着他,郑重地点了点头:“恩,我相信你!”
从此以后,除了上课,我与他形影不离,上自习也拿着书本去他的锅炉房里,趴着小板凳做练习。他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我。靠着暖暖的锅炉,透着里面发出来的暖融融的光,我看见他眼睛里的幸福,我相信,在我眼睛里,也有相同的憧憬。
我们学校里有一大半学生住校,大家都是下了课才去食堂排队打饭,常常有人去得迟了打不上饭要等师傅们做第二锅饭,可自从我和龙龙好了以后,他每次都在下课之前去食堂打好饭端回锅炉房他住的地方,等我下了课,就过去和他一起吃,吃完了饭还有时间回宿舍睡午觉。再有人来骚扰我,都是他出面摆平,校长的外甥可不是白当的,他在学校里还是有一定的地位的。
那段时间,我的成绩飞速上升,心情也好了很多,可能是龙龙的威胁起了作用,那个色胆包天的刘老师再也不敢单独叫我去他的宿舍了,上课也不敢拿我开刀。二哥来看我,我高兴地告诉二哥我得了全班第6名,二哥笑笑地摸着我的头:“我就知道,你很聪明。”
当时四哥已经上高中了,三哥初中毕业早就出去打工了,家里只有我和四哥在顺从二哥的意思,乖乖在学校念书,见我学习有进步,二哥高兴得跟捡了个大元宝似的,本来他还自责为了给他看孩子,害我年龄超过了好多才上初中,见我这么有出息,他一颗悬着的心也放下了。
可是二哥最后还是知道了我在学校谈对象的事,他把我叫过去,狠狠地批评了我,我有口难辩,难道对二哥说数学老师把我叫到他房子里去脱衣服?然后龙龙救了我?见我不吭声,他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我和你二嫂日子也过得紧巴巴,他能同意我供你们兄妹两我觉得她很通情达理,可是你这么早就在学校里谈对象,那以后的学业怎么办?我能指望你以后出息点好好孝顺咱爹咱娘吗?女孩子谈了对象心思就不在学习上了,你知道不知道?”
我摇摇头坚定地对他说:“我和龙龙好上以后成绩才进步的,他对我很好,我觉得没有什么不可以,而且我保证不会影响我学习。”他很生气:“你以后考上好学校了出来要吃公家饭,等你工作了,还要跟一个烧锅炉的结婚?!别做梦了!我要是知道了你再去找他,或是他再来找你,别怪我不客气!”
第一卷 前世 第六章
狗肉上不了席面!
更新时间:2011-12-30 16:52:34 本章字数:3013
我从小很敬重二哥,可是他说的我不同意!就算将来我工作了,吃上了公家饭,和龙龙结婚,有什么不可以?他也有工作啊,我们可以生活的很好,为什么不行?而且是他救了我,如果没有他,我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为什么我就不能和他好?
我没有听二哥的话,反而疯狂地想念龙龙,想念他对我的好,比以前更频繁地去找他,和他呆在一起。
终于,校长知道了这件事情,他找到龙龙,毫不客气地批评了他,并命令他和我断绝关系,否则就不要他再烧锅炉,送他回老家。学校还给我给了处分,这下我在全校都臭名昭著,谁见了我都指指点点,最后,我终于受不了了,一个人哭着跑回了家。
爹娘当然和二哥站在同一阵线,他们坚决反对我和龙龙在一起,还批评我不珍惜学习的机会,娘后悔了没有把我早早嫁出去,如今,年龄都过了女子出嫁最好的时机。娘斩钉截铁地说:“要不,你回学校继续上学,要不,就给你找婆家,马上嫁人!不成器的东西,狗肉上不了席面!”
娘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从来没见她发过这么大火。
我怕了,可是让我再回到那个恐怖的学校去,真不如杀了我!
我静静地呆在家里,等着娘给我物色好对象,等着嫁人。我不是不想龙龙,可是,我知道,现在出现在龙龙身边,就是找死。
这时候四哥也已经上高二了,吵着说住在宿舍太吵了,还不方便,于是二哥费尽周折给四哥在学校附近租了间房,还给他买了当时少见的奢侈品煤油炉子做饭。这样的待遇,只有大官家的公子哥才可能有,可是,四哥不仅没有珍惜,还整天带一帮哥们去他住的房子里鬼混,差点把娘气得昏过去。
娘把给四哥租的房子退了,把煤油炉子还给了二哥,逼着四哥去学校住,说什么也不让二哥替弟弟妹妹们再花钱了。四哥回宿舍住了两天,实在受不了吵闹的环境,竟然就那么弃学,从学校跑回来了。
这下可捅了大漏子了,娘哭着拿起灰耙子追着我们兄妹两满院子跑,“我不争气的肚子,怎么就生下了你们这两个孽种!”我眼里噙着泪,躲着娘的灰耙子,四哥被娘打得怪声乱叫。
四哥被娘逼的不行了,就跑回学校去了,可是我,却无论威逼利诱,都不愿意再回那个魔鬼校园,赖在家里就是不肯出门,娘没了办法,只好给我张罗着办嫁妆,选人家:“女大不由娘,你这辈子,以后受了苦,也记着是你自己选的。”娘握着针线,眼泪长流。
在千挑万选中,一个后生被我娘相中了,媒人说这小伙相貌一般,但是为人忠厚老实,有车(当然是自行车)有房,还是煤矿的正式职工,条件好得没得挑。娘欢喜地请媒人带他来家“看家”。看家是我们这边农村婚嫁最初的一步,就是经媒人介绍,男方第一次到女方家里来,一来看看女方家庭情况,二来两人互相见见面,说说话,找找感觉。一般男方要给女方见面礼,一般就是十块钱或者手绢、衣服之类的东西,如果相上了,这就是双方的定情礼,要是没相上,女方可以选择在男方回去后将见面礼还给媒人托他转交,就是委婉的拒绝,对方收到退回来的礼物,就会明白女方看不上自己了。
他穿着簇新的绿军装,蹬着擦得锃光瓦亮的高跟皮鞋,跟着媒人来看家了,虽然在我们那里,能穿上一套人人羡慕的军装是件扬眉吐气的事,但是乍看那军装穿在他身上笔挺笔挺,那绿色反射着阳光竟然是那么刺眼。
他长着一张驴脸,脸上还坑坑洼洼像没平好的荒地,头发乱糟糟的满头站着,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上十几岁,也不知道是不好意思还是不怀好意,老是用一双贼眼偷着瞄我,被他锥子似的眼睛看得浑身不自在,我偷偷溜到离家不远的大姐家里藏起来了。
见我溜走了,娘替我收了他三十块钱的见面礼,做了顿家常饭招待了他们,就打发他和媒人走了。
我一脸的不愿意,可娘蹬着我:“这么好的后生还嫌配不上你?人家那点不比你强?我看就蛮好,人家还是煤矿正式职工,那种大企业哪有人说进就能进去的?人家能看上你,你就知足吧!”我无话可说。
县里的煤矿是全国有名的大企业,在中国的整个西北部都小有名气,那些年,矿山里已探明的矿石资源已经令人咂舌,更不要说藏在深深的地底下还没有被人们看到的黑金子,所以就连矿上的临时工都很牛气,更不要说正式职工了,听说他每个月的工资比我二哥和二嫂两个人的加起来还要多。娘认定我这辈子跟着他会不愁吃穿,不由分说就认下了这门亲,收了见面礼。
见我们没有退回见面礼,他隔三差五就来我们家,帮爹割苜蓿,替娘挑水(80年代的时候我们那个村已经有了条自来水管道,但是由于海拔太高水压不够,水只能一滴滴地接,常常大清早就有好多桶子排在水龙头下,吃水还是我们大梁社的问题。)干活毫不惜力,卖力得就像他已经是我们家女婿。
他一来我就躲到大姐家去,从来不和他说一句话。有一次,他来大姐家找我,还推着他那辆自行车,穿着怪模怪样的高跟鞋,我躲在大姐家玉米地里不肯出来,他跑进来一把抓住了我,给我手里塞了样东西就走,我一看,是根细细的项链,银色的,但我不认识是不是真正的银,愣愣地拿在手里看着他骑车远去。
又一次,她在大姐家的灶台后面找到了我,交给我一对金耳环,临走对我说,后天我来接你去我家。
娘当然态度强硬,容不得我说半个不字,两天后,娘把我打扮得花枝招展,送我坐上了他自行车后座。
第一卷 前世 第七章
我逃走了
更新时间:2011-12-30 16:52:34 本章字数:4411
他在我们华清县的煤矿工作,可他们家却在安国县,他用自行车带着我去了他的单位,看了他买的房,是个两室一厅的小户型,是他们单位分给他结婚用的,我不禁有些心动:嫁给他,我不就毫不费力成了城里人了吗?
第二天,他又带我去安国县看他的爹娘。在班车上颠簸了三个小时,我们终于到了安国县,从来没有离家这么远过,我好奇地打量着街道上花花绿绿的人群,还有和我同龄的、穿着时髦的健美裤的姑娘们,仿佛就打算认命了。
他家也拾掇得不错,能看出来他(娘)是个干练的人,一院子砖房,屋里屋外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在路上他告诉我他妈其实想让他找个和他一样有工作的老婆,但是找了很久有工作的姑娘都看不上他,他才打算从农村找一个。
他把我介绍给他(妈),他的妈像看牲口一样从头到脚细细地打量了我,我甚至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像扇子一样扫过我的脸、胸、腰、腿、脚。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这个女人,身板不错,能看出来干活是把好手,你们结婚以后,让她留家里帮我吧!”他听了高兴得手舞足蹈,咧着嘴对我说:“我妈同意我们结婚了!我们这就选日子吧!
可是他(妈)的话我听得很清楚,明摆着她想让我嫁过来给他们家当苦力!这个丑八怪男人,要是能让我安安稳稳过上城里人的日子也就罢了,居然还想让我嫁过来当苦力!
我哭着给娘诉说了我心中的担心和不快,可娘哪管这些,她安慰我说他迟早会把我接到城里的,人家婆婆花钱娶个媳妇过去,不调教你两年,人家怎么放心让你当他们的家?再说我倒是想着让你好好念书将来靠自己的能力过上好日子来着,是你自己死活都不去学校的,我有什么办法。说完再也不听我一句辩解,就开始张罗着要彩礼,选日子。
我哭着去找大姐,可大姐也无能为力,他14岁就出嫁了,结婚前连男人的样子都没见过,都是娘一手操办的,就算我们俩联合起来,也不能动摇娘所做的决定。我彻底绝望了,整天愁眉苦脸,却不敢在娘面前哭,我一在她面前哭,她就会毫不犹豫地操起灰耙子劈脸朝我打来:“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生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催命鬼!”娘生起气来拿着鸡毛掸子都敢打爹,我可不敢挑战她在这个家里的威严,只能默默地哭,钻在被窝里哭,蹲在没人的墙角哭。
虽然从小家里都过得紧巴巴,但我没有想过我这辈子还要当个农民,像爹和娘一样每天背着日头在地理辛苦劳作。我一心想跳出农门,跳来跳去却还是跳进了庄稼地。
娘已经跟亲家订好了日子,彩礼人家已经一分不少地送了过来,嫁妆也都准备得差不多了,他还来领着我去县上的商场里买了两套衣服。
13
我下个月就要结婚了,嫁给那个长着张驴脸的丑八怪!这时候他已经满脸笑容,喜滋滋地一趟又一趟往我家跑,把大包小包的聘礼带来,堆在我家上房的供桌上。
爹和娘一出门,就接到乡亲们的恭贺:“恭喜恭喜啊,你们家小红找了这么好的女婿,村子里待嫁的姑娘们都来找我,想看看他送来的包装精美的礼品,还满脸憧憬地说:“等我结婚的时候,我也叫他给我们家买这个,比你这个还要大!”
万般无奈中,我渐渐有了个大胆的想法:“逃跑!”
上初中的时候我有个还算要好的朋友,在学校的时候,她就很同情我的遭遇,还帮我出主意对付骚扰我的人,我想去找她商量商量,看她有没有什么主意。于是我告诉娘和大姐,我快要结婚了,嫁去遥远的安国县,或许以后都没有机会看看自己同学、好朋友了,我想去看看朋友,再一起聊聊天。大姐也知道我这个朋友,我曾经带她去过我们家,所以她们很放心地让我走了。
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朋友诉说了我的遭遇,她已经上初三了,成绩也不错,眼看就要一脚踏进幸福的生活,可是我却还要挣扎于这样的无奈,看着我悲痛欲绝,她也流下了眼泪,我向她诉说了我战战兢兢的打算,虽然有逃离这一切的念头,我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去付诸行动,因为我实在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一个人跑出去,去哪?干什么?吃什么?住哪里?这里面的任何一个,都是我逃离痛苦的天大的困难。
可是她坚决地对我说:“你一定要逃走,要不然,这辈子你就完了!”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竟然有些后悔让她知道我有这样的念头。
虽然我很渴望逃离困境,也切切实实地计划过逃跑,为此我还特意从姐姐那偷了十块钱,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象过有一天我会真的顾不上爹和娘的脸面,顾不上逃走的严重后果,一个人远走高飞。但是当我的朋友变戏法一样地拿出三百块钱,放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忐忑不安地开始和她计划逃跑的路线。
14
熙熙攘攘的人群透过我朦胧的视线,我恐惧地看着车站里那么多的人,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人,就算在我们县城里,在赶集的日子,也从来没有过这么拥挤的场面,人们背贴着背,脸贴着脸,相互推搡,争先恐后地往一个窄窄的门里挤,我紧张得抓紧朋友的手。
她看了看我,将我拉到一块人少一点的空地,替我抹了抹眼角:“不要紧张,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你自己一个人要小心点,你不用和他个驴脸丑八怪结婚了,应该高兴一点才对,以后,一个人在外面,要学得机灵点,到了银川,先找个住的地方安顿下来,这三百块钱应该能撑到你找到工作,先找个餐馆或者什么活干着,听说干得久了认识的人多了,就能在哪立住脚了,记得给我写信,别让我担心。”我点点头,不舍地看着她。“我也该回去了,要不然赶不上回去的最后一趟班车了。你一会上车的时候,跟着别人走,他们往哪挤你就跟着往哪挤,别让人把你挤倒了,还有,小心点别让人偷了你的钱,一会我带你去厕所,你把钱装在袜子里,只要鞋不掉,谁也偷不走你的钱。”
我眼泪汪汪地跟着她找到了厕所,她帮我把钱深深地藏在袜子里,然后又帮我穿好鞋,“好了,我们就在这说再见了,记着你是为了追求新生活才不得不逃避,在银川一定要混的好!”
说完她就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我一个人,紧紧地捏着她为我买的包子。
这时候我多想变卦跑回娘的身边去,可是,想起那个丑八怪男人和他(妈)的脸,我又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我无助地蹲在厕所的墙角,哭着喊娘,不知道娘能不能听到我的呐喊?她是不是还以为我这会正在和我的朋友一起,不知道在哪个地方又跳又笑?
还有大姐,我走的时候那么绝望,那么无助,她竟然都看不出来?还对我说“你就放心的去吧”这个傻大姐,顺从地被娘安排着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过反抗的念头。她嫁人时才14岁,一嫁过去就要给一大家子人做饭,狠毒的婆婆百般刁难她,从不给她好脸色瞧,稍微有不对的地方就要受罚,大姐刚嫁出去那几年,不时偷偷跑回娘家来,都让娘拿着灰耙子打回去了,后来她没地方诉苦,能能偷偷找我,我捧着她被婆婆拧青的胳膊直流眼泪,可娘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哪个女人都要经过这一遭,忍受不下来的女人就不会成为好女人。
第一卷 前世 第八章 银川,银川
更新时间:2011-12-30 16:52:34 本章字数:4047
想想大姐的遭遇,再想想娘绝情的表情,我咬了咬牙,我打死也不会乖乖嫁过去白白受婆婆的虐待,我要自由!我不恨娘,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没有恨过,或许当时我就明白娘为人处事的原则,只是不能具体地把它表达出来而已。娘毕竟是旧社会的人,在她脑子里那种夫为妻纲,父为子纲的传统观念根深蒂固,在她看来,一个好女人,忍受婆婆的挑剔伺候好丈夫的家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而婆家是一个女人安身立民的唯一场所,只要婆家供着自己吃的和喝的,自己就应该忍气吞声,尽心尽力。
15
我跟着人群从那小小的门里挤进了火车,开始了我的逃跑旅程。
离开了爹娘,离开了从小生长的那片土,我心里空落落的,火车上人摞人,好多人就地一坐或者一躺,根本没有下脚的地方,我被人挤进车厢的一个角落里,脊背贴着墙,脸上放着前面一个大叔紧紧背着着的蛇皮袋子,一动也动不了,随着人群的蠕动,那个蛇皮袋子不时地蹭着我的脸,我却顾不上抱怨,在那个不大的空间里缩了又缩,尽量给那个蛇皮袋子让出足够的空间,静静地想着心事。
刚上火车的那一瞬间的心情,是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感受,从小我都依赖父母,依赖哥哥姐姐,生活的任何一个方面出了问题,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去求助身边一个最信任的人,一个从来都不强势的人脱离家庭,脱离自己从小经营的圈子,突然间奔向一个完全陌生、完全陌生的地方,心里的后悔、忐忑、好奇,百感交集。
当肚子饿得咕咕叫,快憋不住尿的时候,我想娘,想爹,想姐姐,更想龙龙,甚至想那个差点和我结婚的丑男人,我的朋友为我买的包子早被人群挤得不知去向,仿佛有只手在我的胃里乱抓,那时候我真想从窗子里跳下去,哪怕要睡在露天里,哪怕要吃草叶子,哪怕要回去和丑八怪结婚,给他们家当牛做马,我都不想忍受现在所受的苦了!我流着眼泪轻声叫娘,叫爹,叫姐姐。
我穿的是娘给我做的布鞋,鞋底也是用布做的,就是我们所熟知的那首歌里的“千层底”,这种鞋除了穿着随脚,不会烧脚以外,没有任何优点,易湿、易磨破。虽然当今人们已经一窝蜂似地重新盯上了它,可是我从小除了这种布鞋再就没穿过其他样式的鞋子。所以我一点也不稀罕,仍然喜欢穿皮鞋。可是托它的福,我的脚长得很自然,也从来不生病,腿也没有长歪。我女儿生下来的时候,我试图亲手为她做两双小布鞋,只可惜娘那时候没教过我,只能求姐姐为她们做,小孩软软的脚,经不起那些硬邦邦的工业制品的残害的。
随着我注意力集中在鞋子上,路也不再那么漫长,很快我们就到了一个大站,下了好多人,我也终于可以蹲下来揉揉发麻的脚。尿湿的裤子已经干了,可是鞋子里面被灌湿了,我不敢轻举妄动,很怕我把钱拿出来会被车上的人抢走,可是湿了的鞋又很不舒服,我靠着墙席地而坐,轻轻地把脚从鞋里抽出来,试图给鞋里透透气,好让它快点干。饿过劲了,肚子也不咕咕叫了,我终于安稳下来,心里也不那么委屈了。
对面有个大姐在喂孩子奶,她就那么坐在地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掏出(奶)头给孩子喂奶,我瞟了一眼都觉得难为情,周边的男人和女人们都盯着她看,她却不动声色,只开心地看着她的宝宝大口大口地吮吸着,露出满足幸福的微笑,宝宝粉嫩的小嘴一下一下地动着,还不时咂咂小嘴,仿佛他正在吃的是人间最美味的食物。我不仅咽了咽口水,肚子又开始了一轮咕咕叫喊。不过后来回想起来也觉得庆幸,还好没有吃东西,要是吃得太饱了,想拉屎,憋不住了怎么办?拉在裤裆里不成?
背着蛇皮袋子的大叔也终于把袋子放在脚边,歇了口气,从袋子里掏出几根大葱,几个干粮就开始大嚼,虽然那葱味老远就直冲鼻子,我还是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或许是我老盯着他的嘴看得他不好意思了,他停下来,朝我左右看了看,咽下口中嚼过的东西,“这个女娃娃怎么一个人跑路着呢?饿了吧?我给你掰半个馍馍吧?”我没啃声,他就把他吃剩下的半个饼伸到我面前,上面还有他的牙印,甚至还有他吃完葱啃饼子时留下的绿色的葱渣子,可我还是对着那半个饼狠狠地咽唾沫,不争气的手就伸了过去。
饼有了,可是那是已经干透了的干粮,没等咽下去小半口就噎得我直伸脖子,我只能一点一点地往下咽,咽上半口就要等好长时间,耐心地等着它们从食道里慢腾腾地往下走,扯得我肠子钻心地疼,没吃完一半就疼得我眼泪花花转圈圈。终于啃完那半个饼,胃里没那么难受了,我继续蹲在角落里,耐心等着火车驶向目的地。
我走的时候除了朋友给的钱,什么都没带,只穿了条娘给我做的粗布裤子,还有大姐给我买的花褂子,正值盛夏,我穿得不多,刚上车的时候人挤人,没觉得冷,可是一到了夜里,人也下去的差不多了,温度一下子就降下去了,车缝里嗖嗖往进钻着冷风,直往人骨头缝里钻,刚才还冒着汗,一下子又冷得直起鸡皮疙瘩,刚刚出的汗就马上冷冰冰地粘在衣服上,鞋里面还没干透,脚心板像贴了块湿抹布。我发着抖,缩紧了身子,就差把自己挤进墙壁里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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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窗外密密麻麻昏黄的灯光照亮了黑夜,我站起来跺了跺已经发麻的双脚,随着人群下车。
火车逼近银川的时候天就已经黑了,所幸我没在车上看到漫漫黄沙、枯草连天的宁夏,只记得我一下车就忙不迭地找了个厕所解决了憋了一路的问题,出了厕所门,我就不知道往哪走了,窗户外的天乌黑乌黑的,候车大厅外的气温简直就不能让人相信这还是七八月份伏里的天气。我找了个没人的角落,靠着墙就进入了梦乡。虽然还是很冷,可是十几个小时没合过眼,再冷我也撑不住了。
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了,我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心情去探究银川的形象,一出火车站大门,扑面而来就是满眼的黄土,还有满街道戴着小白帽子的回民。
我实在不能相信这个漫天黄土的地方是人们嘴里所说的富饶的银川,就算在我们家乡那贫瘠的大山梁上,长不了树至少也能生出尺把长的草,但是这里的黄土,就算在这本应生机勃勃的夏季,也拼命地露出自己的本色,在晃眼的眼光下刺激人的眼睛。要不是火车站的那两个大字,我还以为下错站了。
第一卷 前世 第九章
第一份工作
更新时间:2011-12-30 16:52:34 本章字数:4162
费了老大的劲才从火车站来到银川的街道,我想我当务之急还是找个能解决吃住问题的活干着,洗碗涮盘子,都是我平常在家时必须要干的活,现在我要靠它去挣钱,还真有点让自己不能相信。
回民我还是没少见过,我们小寺村就有散居的回民,小寺还有个清真寺,每到他们开斋的日子,我们还要去给关系好的回民邻居“拜年”。但是我还是觉得他们不好相处,禁忌太多,和我同学的回民小孩我都敬而远之,生怕我一不小心犯了他们的禁忌,会惹祸上身。
但是一来到这里,看着满街的回民餐馆,招牌上那些弯弯扭扭的清真文字,让我一下子懵了:到处都是回民,那岂不是要找不到工作了?
我不甘心地满街乱转,瞄到前面拐角有一家哨子面馆,我兴高采烈地往前跑。哨子面我吃过,娘就做的一手好吃的岐山哨子面。猪肉切丁,放在锅里小火榨出油,在放上辣椒面、花椒面等作料,做成哨子,别提有多香了!再加上娘擀的劲道的面条,捞上半碗面,舀上半碗酸汤,再加点菜,最后再来一块凉凉了的哨子,想得我口水都要出来了!去哨子面馆洗碗,说不定还能顿顿吃上碗哨子面!我越想越开心,可是到了哨子面馆门口,我傻眼了!面馆里面的服务员头上戴着顶小帽帽,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这里的回民也吃猪肉?紧接着闻到厨房里飘来一股羊肉的膻气味,我恍然大悟:原来羊肉也可以做哨子!
这么一折腾,我抬头一看,日头已经过午,胃里早上在火车站喝的醪糟已经荡然无存,肚子饿的咕咕叫。我无奈地走进这家哨子面馆,要了碗羊肉哨子面来吃。原来羊肉哨子面也可以做的这么好吃!我狼吞虎咽地吃完一碗哨子面,思考起自己的出路来。据我观察,这家店的老板还算和善,哨子面也做的这么好吃,那么,我何不问问他们缺不缺帮手呢?哪怕只管我吃住,我今天晚上也能有个去处。
终于鼓起勇气,“服务员”,“吃对了?八毛。”他殷勤地端走我眼前的碗,我的勇气顿时像破气球里的气,一瞬间跑了个精光。给了钱,我飞快地离开了哨子面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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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不知道我怎么会这么没出息!
我一连走过了七八家饭馆,在门口犹豫徘徊了好久,都没有鼓气勇气走进去,最后,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如果再不找个落脚处,今天晚上估计我得露宿街头了,我硬着头皮逼着自己进了一家泡馍馆,可是面对着老板询问的眼神,我的心突然砰砰直跳,仿佛要跳出我那单薄的胸膛。我朋友告诉我,第一次找工作,千万别紧张,别让人家知道你是生手,要不然人家会宰你。我竭力频住呼吸,不想让他发现我在紧张,可是越憋越不行,就连脖子上的青筋也都突突直跳。太阳穴里的血管仿佛就要从头里蹦出来,脸一直烧到脖子根。
我逃也似地奔出了那家饭馆,在满街的灯光里乱逛。对自己的责备超过了对一份工作的渴望,我委屈地流下了泪水,踩着影子在街道上乱走。这时候,对娘、对家乡、对大姐的想念占据了我心头的每一个角落,我很后悔,我恨自己:放着好日子不过,跑来这个鬼地方,没有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熟悉的地方,天黑了甚至连个容身的地方也没有,天气又凉下来,银川的白天是夏天,可是晚上又马上变为冬天。
终于,我再也迈不开步了,前面不远就有一个霓虹灯箱,上面写着两个字:“旅馆。”
我揉了揉发涩的眼睛,怯生生地踏进旅馆那低矮的小门,脑海里只浮现出一个温暖的炕头。这会儿,娘该坐在炕头趁着油灯昏暗的光给我们一家大大小小纳鞋底了,就算在夏天,娘吃完下午饭,也要把灶里剩下的火星儿捅进炕里,烘得炕头热热的,我就偎在娘旁边,替她穿针,散麻线。娘会用她温柔的声音跟我讲她所见过的有趣的事,还有从别人那里听来的稀奇古怪的事情,娘脑子里总有我感兴趣的故事,我每天都盼着这个时间,好让娘给我讲那些匪夷所思的人。
我很害怕再遇上个凶神恶煞的老太婆,连灯都没敢开,摸上了床,试探着拉开被子,钻进被子里,费力地把全身每一个角落都蒙在被子里,仿佛这时候被子是个比铜墙铁壁还坚固的屏障,得到了最满足的安全感。
我一直在那个脏兮兮的旅馆里呆了三天,我们家虽然穷,但是娘从来都把被子的白里子洗得干干净净,可是这里的被子,看起来是白的,可是上面不知有股什么味,既不像白的,也不像黑的,灰不啦叽的,还有些可疑的污点。虽然我不想呆,可是工作的事总也没有进展,等我好不容易在一家汉民饭馆找到份只包吃住的洗碗的活,朋友给我的那三百块已经花得所剩无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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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终于鼓起勇气支支吾吾说出我想打工的意图,这家店的老板就眼尖地发现我是一个没有做过工的生手,她一口就答应了我,但是肯定了我以前没打过工后就坚持说生手不容易用,只管我吃住。我哪里还有讨价还价的本钱,乖乖答应了她,当天就在店里拾掇安顿下来。
在家的时候娘也让我洗碗,可是我哪知道,这里的碗会这么难洗。
老板娘卖的是饸饹面,在我们那边,吃饸饹讲究下锅一熟就要捞出来,放在凉水里过一遍,调好佐料就端给客人吃,这样的面劲道,吃起来有嚼头,可是老板娘却把面一直泡在锅里,等面条被煮的发胀,看起来多了才端给客人吃,这样就能从中多赢点利。有时候客人耍起横来,老板娘就当着客人的面打骂我们这些打工的,骂我们手慢,把客人的面泡的久了,客人看到这场面大多数都不说什么结了帐就走人了。
说是洗碗工,其实我一去就成了饭馆里打杂的,端碗、收桌子、抹桌子,有时候还要爬在灶台上帮大师傅压面,厚重的饸饹床子放在齐我胸的灶台上,我根本够不着压面的铁棒,有时候手慢了不仅仅是老板娘、大师傅,就连饭馆里比我来得早的打工妹都要抡起手里的的家伙打我。
我来了第三天,胳膊已经酸的抬不起来了,大师傅在锅那头叫我把铁棒压下去,我够了半天也够不着,他抡着手里的大铁勺就直奔我的门面,要不是我躲闪的快,那一大勺子,估计我以后都见不着我娘了。
老板娘管的饭根本不能叫饭,而且只能等到店里没有客人了才能吃,就地把锅里剩下的汤舀出来,让我们就这汤捞几根泡了几个小时泡得都不像面条了的面条吃,大家都欺负我是新来的,根本就不给我吃面条,所以前两天我只能喝着碗汤,有一天我实在饿的不行了,不顾一切抱住装面条的盆,哪怕那个可恶的琴琴揪我的头发、掐我的胳膊,我都不松手,张大嘴把面一个劲往自己嘴里塞。他们想上来抢,可是又怕几个人把盆子打翻了大家都没得吃,后来他们没辙了只好公平对待,每次老板娘端过面盆子,他们就把里面的面平均分成三份,大家谁也别吃亏,谁也别想占便宜。我终于没有再饿过肚子。
而老板娘说管我们住,也不过是在晚上打烊了之后,让我们几个女孩子把平时客人吃饭用的桌子拼起来,睡在上面。我来的时候没有带铺盖,另外两个女孩子也一人只有一条薄薄窄窄的褥子和一条毯子,根本没办法分给我,更何况她们压根就没想跟我分着用。第一天晚上,我就一个人蜷在桌子上凑合了一晚,第二天,我找到之前住的那家旅馆,用剩下的一点钱买了一条他们不用的被子,回来把被套洗了又洗,直到那上面的污点看起来不那么明显了,才甩了甩通红的手把它们晾在院子里。那条脏兮兮的被子也被我放在院子里晾了好几天,才没了那种怪味。
第一卷 前世 第十章 安小林
更新时间:2011-12-30 16:52:34 本章字数:4676
我在银川打工的日子,这条被子一直陪着我,虽然里面的棉絮已经不太匀整,一堆一堆的,虽然白色的被套也已经被我搓洗得只有薄薄的一层,可毕竟,它是我在银川所买的第一件大件的东西。更何况,打工的日子那么难,我也根本挣不了多少钱,就算没有在这个老板娘的剥削下,也会在那个老板娘的欺诈里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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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仅仅是老板娘跟我过不去也就算了,可是店里原来的两个洗碗工,也是那么可恶,她们合起伙来欺负我,把老板娘撒给他们的火都撒给我。可是我人生地不熟的,上哪里去发泄我的委屈?我能做的,只有哭,一个人默默地把头蒙在被子里哭,想爹、想娘、想大姐。真的后悔了这样在外面漂泊,可是现在,我连回去的路费都没有!
她们在这个店里已经干了一年了,两个姑娘是老乡,一起来银川打工,和我不一样,她们每个月都有两百块钱的工资。80年代,本地人下馆子吃饭的并不多,在银川这个地方,来馆子吃饭的大都是过往的客商,所以老板娘才敢在面上做手脚,因为她根本不怕没有回头客。所以饭馆的利润还不错,打工的人都能在这里挣得相对来说比较高的工资。这也大概就是我们的老乡都一窝蜂来银川打工的原因吧。
她们两抱成一团一致对外,把我这个外地人欺负得无力招架,先是故意使坏,在我给客人端饭的时候绊倒我,让老板娘拿着鸡毛掸子追着我打,后来就偷偷在我的被子里放玻璃渣子,要么就等晚上老板娘和大师傅都走了以后把我按在墙角打我。她们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我明白,在这个店里,除了老板娘能使唤我,她们两也能使唤我。也就是,老板娘不在的时候,我得伺候他们!她们不仅逼着我帮他们择菜、洗碗,还要给他们洗衣服,端洗脚水。我早上要先起床干完她们要干的活,她们才慢吞吞地起床。
她们这么嚣张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她们是那个大厨子的远房亲戚,有了大师傅撑腰,就算在老板娘面前,她们也能有恃无恐地欺负我。我干着比他们还累的活,却只能吃上两顿饭,晚上在饭桌上睡一觉,而她们却能每个月都拿到两百块的工资。
其实说是两百块,到月底拿到手的远远不到那个数,老板娘每到发工资的前两天都会变得很挑剔,桌子没擦干净、地没扫干净、碗也没洗干净、端饭端的迟了客人发牢骚了,都有可能成为被扣工资的原因。我在这里一直干了两三个月,老板娘都没有给我给工资的意思,一和她说到工资,她就找借口训我,抱怨我笨,什么也学不会等等。
我没想到打工会这么难,在我的意识里,无论在那里,只要我肯干,卖力一点,走到哪都能挣到一口吃的,我以为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和我以前见过的人一样,只要我本本分分的,老老实实干活,就会没有人欺负我,可是刚开始遇到这些问题,我傻眼了,我想不通在世界上我怎么会碰到这样的人,遇到这样的事。对于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我没有一点反抗的能力,只能一个人蒙着被子哭,然后继续被人家欺负。就像在家里娘逼着我嫁人一样,我还可以借着朋友的帮助逃掉我不愿意面对的事情,可是在这里,我连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而每天在我身边的人,只想着怎么欺负我,怎么从我的身上榨取的剩余价值。我上学的时候曾经在学校的图书馆里看过《包身工》,我以为那样的事只可能发生在离我们很遥远的国家,可是没想到现在,我却不得不去面对和他们一样的处境。
刚来银川,在这馆子里住下的时候我给朋友和姐姐去过一封信报平安,以后就再也没写过信,每天从早忙到晚,晚上关上门就拉开被子睡觉,因为老板娘不让我们开着灯浪费电,根本没时间也没机会写信。
在那里干了几个月,我实在干不下去了,那种非人的肉体折磨让我欲哭无泪,每一天都那么漫长,难熬得让我怀疑时空已经不是我原来所熟知的时空了。
终于,我受够了老板娘的谩骂,受够了那两个老乡姐妹的欺辱。当老板娘再一次捞起笤帚想打我的时候,我卷了被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里。
我一个人在街上乱逛,不知道自己下一步应该做些什么,口袋里只剩下19块9,其中有6块9是帮他们买东西时一毛一毛攒下来的。本来想攒到20块再走的,可是我没有做到。我替我自己感到羞愧。三哥告诉我,在外面打工,最容易得到老板信任的是会拍马屁的人,剩下的,就是那些忍气吞声,逆来顺受的懦夫。我还记得当时听到这些我很不屑,我总觉得人无论走到哪里都要靠本事吃饭,就比如说班里学习好的同学,无论什么时候走到我们这些学习不好的同学面前,都是趾高气扬、洋洋得意,我很羡慕他们,也从心底里佩服他们,从来没有觉得他们那样做不对,只因为卷子上那高的让人仰望的数字。可是,我的这些人生哲学竟然在这里完全派不上用场,我每天努力工作,不放过桌上的每一滴油滴,更不会放过地上每一点垃圾,可是,这样的表现竟然被她们当做软弱,让他们都得寸进尺。
我恨透了这样的自己,我不想轻易放弃融入这座城市的尝试,但是面对必须要打交道的人的嘴脸,我却又无能为力,不能像他们希望的那样对他们百依百顺。
可是,就算想逃避,我也已经没有任何退路,面对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街道,竟然没有我可去的地方。没办法,我把被子铺在一家饭馆的门廊里,准备就这么过一个晚上再打算以后的落脚处。
时值深秋,宁夏的夜晚更加寒冷,我薄薄的被子根本就挡不住凉飕飕的冷风。我强忍住泪水,不让它流出来,只因为受不了寒风割过脸上的两行伤口。
我在被子里抖到天空鱼肚白,终于不那么冷了,反而烧起来,仿佛身体表面的皮肤都被点燃了,可是我还是不住得抖,抖的牙齿都不受自己控制,咬破了自己的舌头。
我渐渐失去了意识,不停地看到娘,看到龙龙,还看到姐姐,他们都对我笑,围着我,让我觉得安全。
不知过了多久,身子一轻,我被人腾空抱起来,又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人安置在一个柔软的床上,我努力想看清自己在什么地方,但是眼皮重的根本就抬不起来,就像上面有万斤重的东西在压着。
可是跟刚才让人颤抖的环境相比,我觉得现在真的是太舒服了,柔软暖和的被子,服帖地围在身边,让我继续自己的美梦。
然而不一会,美梦就变成了噩梦,不是那个差点和我订婚的丑八怪,就是那个曾经让我觉得无比恐惧的数学老师,都张牙舞爪地向我扑来,把我逼到墙角,让我无路可退。
终于,我受不了这种折磨,奋力报复,抬起胳膊掷向那个恶魔的脸,可是胳膊最终没能抬起来,这一挣扎却让我弄醒了自己,才明白过来我已经离开了栖身的简陋门廊,已经睡在一张温暖的床上。
22
当视线不再模糊,我发现我正睡在一个单身宿舍里,斑驳的墙面上有一副看不清脸的明星画,昏黄的灯泡罩着这个非常脏乱的宿舍。
“你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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