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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潘金莲怎么破~.txt

2023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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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穿成潘金莲怎么破~》作者:南方赤火
文案
潘小园,晋江扑街小写手,整日做着穿越成古代大美女的梦。
苍天开眼,梦想成真。一觉醒来,面对镜中的花容月貌,潘小园心花怒放。
楼下传来一个雄浑的男声:“嫂嫂,你下来,武松有话说。”
【阅读提示】
※武大郎只是过客,过客!武松是本命!
※西门庆是拿来虐的!
※身心1V1,别问我怎么做到的
※服饰称呼官职什么的均从北宋,但会适度改变历史。
文案灵感来源于网络段子,侵删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励志人生 布衣生活 传奇
主角:潘小园(潘金莲) ┃ 配角:武松,武大,西门庆,李师师,宋江,岳飞,史文恭,宗弼 ┃ 其它:水浒传,X瓶梅,北宋
金牌编辑评价:
一言不合就穿越,穿的还是潘金莲。武大只会卖炊饼,一天到晚净亏钱;隔壁王婆不靠谱,大嘴八卦漫天传;撩妹圣手西门庆,斗智斗勇太艰难;boss小叔更是不敢惹,谁知哪天小命就玩完!面对这样的烂摊子,潘金莲表示,心累!
本文立意新颖,节奏明快,语言妙趣横生,情节高潮迭起,人物塑造入木三分,家长里短与水浒江湖无缝拼合,是非常值得一看的佳作。
卷一·阳谷县
第1章 炊饼
多年以后,面对金兵铁骑,潘小园一定会想起她第一次见到炊饼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她是饿醒的。头天晚上吃的泡面加火腿肠大约已经消化殆尽,肚子里火烧火燎的难受。记忆中最后一个画面在眼前一闪而过:码字太累,过劳猝死。
床头的小木架子上放着个粗陶碗,碗里面盛着几个圆圆白白的东西,像馒头,可又比普通的馒头大些、扁些。显然是刚刚做得的,还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面香气。看起来十分眼熟,却又忘了哪里见过。
饥不择食,她撑起身子便去抓。谁知坐起来才发现,手臂软得像面条。手一抖,馒头调皮地滑到一边,整个陶碗倒被碰到地上,咔嚓一声英年早逝。
作为一个有阅历有素养的现代女青年,潘小园立刻启动应急预案,闭上眼睛,咕咚一声,假装又昏了过去。邪乎到家定有鬼,事出反常必为妖,敌动我不动,以不变应万变。
当然后来她才知道,那大妈口里说的,不过是她在小说里写过无数遍的一句经典台词:“娘子,你可终于醒了!”
在她装昏装睡的一段时间里,她听到屋子里有人来来去去,说着各种各样的话。她慢慢的找出了他们发音的规律,听懂了他们说的话,得出了一个悲催的结论:她坑爹的穿越了。
时代是北宋,因为偶尔听到有人管当今圣上叫“官家”,这是南北宋时期特有的称呼,而自己所处的地方,明显是严寒的北方的冬季。
潘小园倒是很淡定。毕竟,作为一个在晋江写过好几本穿越小说的古言作者来说,这种桥段她太熟悉,在她笔下还演绎出了各种狗血的版本,比如穿成某个妖孽男子的禁脔啦,穿成某个没JJ的太监啦,穿成兄妹禁忌恋的女主,开篇就在和哥哥做脖子以下不能描写之事(此文已锁)啦,等等等等。相比起来,自己在床上毫无悬念的醒过来,这个开篇当得起“俗套”两个字。
接下来是什么?一群丫环婆子围在身边,争先恐后地给出各种女主穿越前的信息?潘小园愉快地发现自己并不属于统治剥削阶级。穿越过来这具身体的居所,虽然算不上家徒四壁,却也明显是劳动人民的蜗居,灰扑扑的泥墙,几件简陋的粗木家具,地上的炭盆里寒酸地生着一点点炭火。身边哪有半个伺候的,说不定自己就是个劳碌命。
大妈看着她就笑:“好六姐儿,慢点儿,别噎着!这鬼门关里走了一回,居然又给放出来了。哈哈哈,想来今年地府收成也不好,怎么连一点儿油水也不带给人沾的!”
潘小园心里一跳。自己在晋江的笔名就是潘六姐,因为大学宿舍里自己排老六。她怎么也知道这名儿?
虽然连自己穿越过来的名字还不知道,但她决定先绕过这个问题,毕竟不想吓到别人。
撞了脑袋?潘小园的第一反应是给力!这下出现什么不正常言行,都可以归咎于脑袋撞坏了,避免被人当成妖魔附体,整得死去活来。
赶紧收起笑容,做出惊讶的神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奴家好好儿的,怎么把头给撞了呢?”
“王干娘。”潘小园直勾勾盯着她,接话道:“奴家这下全想起来了。”
王婆呵呵一笑,站起身来,一张脸皱成一朵菊花,口中一排黄牙整齐站队,“等娘子身子好了,来老身铺子里吃茶啊。”
再“想”不起来,她潘小园就白读那么多遍《水浒传》了。这一年是宋徽宗宣和元年腊月,《水浒》原著第二十三回 。武松刚刚徒手打死了盘踞在景阳冈上的吊睛白额虎,成了阳谷县大英雄,让知县大人抬举,做了都头,又在街上偶遇自己的哥哥武大郎,遂在哥哥家里住了下来。家里除了哥哥,还住着一位嫂子。
嫂子姓名:潘金莲,排行:第六,年龄:二十二岁,爱好:武松。
据说以前在张大户家当丫环,因着几分姿色,被老爷看中,又不肯从,于是被老爷报复性的白白嫁给矮穷矬武大。她怎么能甘心呢。
污力十足的潘六姐儿,见到武松,通体酥软,第一反应是这个猛男连老虎都打倒了,“必然好气力”。趁着武大出门卖炊饼,用尽全身解数勾引这个小叔。而方才王婆所描述的什么捏肩膀、拨火、喝酒,就是原著里一段经典的撩汉场景。
书里的潘美人,先是假作无意,往武帅哥肩膀上轻轻一捏:“叔叔穿这么少,不冷吗?”
假借关心为名的肢体接触,点到为止。
见武二不应,伸手夺过他手里的火箸,顺便靠近,轻声慢语:“叔叔不会拨火,放着奴家来。”
小手儿相碰,火盆前擦出火花。
最后,则是那句经典的:“你若有心,吃我这半盏儿残酒。”
欲拒还迎,循序渐进,潘金莲的得意之作。
可惜刚正直男武松丝毫不解风情,更不会处理这种尴尬暧昧的局面,面对嫂嫂的引诱,先是不理,再是躲避,然后恼羞成怒,把酒一泼,把她推了一跤,义正词严地骂了一顿,毅然搬出了这个危险的家,留下潘金莲一个人黯然神伤。
这,就是潘小园穿越之前,这具身体的原主干出来的坑爹事儿。
毫无疑问,武松这一推搡稍重了一点儿。于是和书中稍有不同的是,可怜的潘金莲被骨碌碌推下楼梯,摔到了脑袋,以植物人状态躺了好几天。
潘小园捋顺了剧情,顿感生无可恋,一时间竟有些想哭。过去她曾梦想着,像自己笔下的人物一样,穿越成红颜祸水,在古代世界里大展宏图。现在她觉得自己简直太幼稚,乖乖在现代社会当个宅女单身狗,才是真正的岁月静好,哪怕天天吃泡面呢,哪怕写的小说本本扑街呢。
原著里的潘金莲是什么结局?让武松开膛破肚,血淋淋的死在了武大郎的灵位下面。
老天爷没有让这个小妖精摔在楼梯上磕死,显然,是因为后面有着更惨烈的命运等着她。
顿时心里一跳,再往门口一看,眼睛直了。
矮小的男人已经回到房间里。他四肢短小,一张方脸,两撇小胡子,脑袋大得跟身子完全不成比例。那脸上的神情倒是诚挚,见了她,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凹凸牙:“娘子身子大好了?”
虽然他现在是自己的“丈夫”,虽然说态度还算殷勤,可是这身材,这尊容,潘小园觉得自己出柜的心都有了。
潘小园身上起了鸡皮疙瘩,半天才想起来,他是在唤自己。
武大憨憨笑,脱下身上的短衫子,一条短腿迈上床。
第2章 铜镜
潘小园惊叫一声,不假思索的就往角落里躲,尖叫道:“别过来!”
武大神情委屈,还是继续往床上爬。他身子短腿短,一步爬不到潘小园身边。
潘小园一个枕头扔过去。晋江穿越定律第一条,颜值为负的男人一定不会是主角!一定不会!
说着裤带解下来,一副要展示给她看的样子。潘小园立刻捂住眼睛,腿上蓄力,等着踹他小JJ。
可是等了一会儿,他却没再过来。潘小园指头张开一道缝,小心翼翼看过去,只见武大叉腿侧坐在床上,裤子褪到膝盖,双手在胯间鼓捣了又鼓捣,气喘吁吁的,都快哭出来了。
如果储备知识没错,原著里,百姓家妻子就是这样称呼丈夫的。当然潘金莲作为书中的反派荡妇,从来都是直接自称“我”、要么就是“老娘”,从来没对武大使用过这个称呼。
武大一怔,手上不知不觉停了,露出迷茫的表情。这番话大约超出了他的理解能力。
一边说,一边熟门熟路的从床底下拖出一卷铺盖,讨好地朝潘小园笑:“那个,还跟以前一样?”
潘小园心里咚咚跳,又是惊讶,又是疑惑。合着娶了她以来,这可怜家伙就没睡过床!
武大呆呆看着她,脸上一副难以置信的喜悦神情,慌忙摆手:“不不,娘子别动,被窝都焐热了,哪能出去呢,我出去,我出去。”
说毕将铺盖往肩上一抗,一步三回头的出去了。
所以他才会对她潘金莲这么小心翼翼的看脸色。
所以他才会天天落得睡地板。以前的潘金莲,想必也曾度过了无数愤恨又无奈的夜。
虽然是单身狗,但作为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受过充分教育的单身狗,潘小园还是了解不少基本常识的。而此刻她的所见,让她惊讶得合不拢腿。
那就是,她潘小园,现在是潘金莲,节操丧尽的水浒第一荡妇,现在仍然是,黄、花、大、闺、女。
天亮了。潘小园失眠一夜,躺在床上,蒙头盖被,哭笑不得。黄花大闺女又怎么样?自己就算是八心八箭钻石大闺女,在武松眼里,大约也只当得两个字:死人。
说不定,让武松杀了之后,自己就能穿回去了?拜托,死也是很疼的啊,何况是那种死法。
再说,这个想法显然太一厢情愿,这个抽风的世界,说不定再一睁眼,自己变成了更漂亮的绝世美女,全身珠翠华服,远处连绵烽火,身边一个痴情的君王柔声哄劝:“美人儿,你看那些来救驾的蠢货多狼狈,笑一个,笑一个嘛。”
不管了,既来之则安之。趁着手上有镜子,好好瞧一瞧这个和自己有着神奇缘分的女人的容貌。
潘小园穿衣下地。套上鞋子的一刻,又发现了新大陆。
这具身体的主人名叫金莲。顾名思义,她应该拥有一双小巧玲珑的三寸金莲才是。《水浒》里的原剧情,西门庆勾搭潘金莲的时候,也是捏了她那双尖尖小脚儿,才上手的。
总之,当她低头一看,看到的是一双纤直漂亮的36码玉足时,懵了。
说好的三寸金莲呢?古代人家嫁娶下聘的时候,不都是看姑娘的脚大脚小吗?像她这样,空担了个“金莲”的虚名,底下却是一双如假包换的天足,夫家是会退货的吧。
她轻轻抚着自己的一双脚,忽然福至心灵,明白了。
方才那些什么金莲啊退货的说法,都是明清以后才流行起来的。在这小清新遍地跑的北宋时期,妇女普遍是不缠足的嘛。
就算到了南宋,缠足也只是在一部分士大夫阶层里实行,并且也是很温柔的缠法,并不会折骨,也不导致太大的畸形。到了元代,下层妇女开始流行缠足,并开始有出土的三寸绣鞋实物。明清两代,缠足之风渐盛,并且愈发变本加厉。百度百科里那些恶心的缠足图片,大多是延续清代缠足的印象。
而不管是《水浒》还是《金瓶梅》,都是明朝人所著,里面的妇女形象自然也参照了明朝的民风民俗,缠成了一双双小脚。
也就是说,她穿来的这个世界,并不是严格按照书里的细节来的!也许,她不是穿书,而是来到了以《水浒》为蓝本的,某个真实的历史平行空间。
这些信息只是在潘小园的脑子里刷的过了一遍。她虽然不是历史学家,但关于古代生活的常识储备却丰富得不正常。
为什么?因为她在晋江写小说的时候,有一个作死的习惯:考据。
别人都是任性架空行云流水日码一万,她呢,强迫症,非要把古代生活的每个细节都弄清楚,相关古籍论文读了一篇又一篇,直读得心潮澎湃恨不得自己真身穿越了才好,到头来对着空荡荡的文档发呆。
天天做无用功,文章写得是毫无破绽,但不出所料的,写一本扑一本。都是血泪。
想到这儿,晋江签约作者潘六姐忽然惦记起她那本连载中的小说了,心里空落落的。小说还没写完,高潮还没出现,男女主还没床单,可大约要永远的坑了。也许这时候,已经有真爱读者在文章底下留言催更,问:“作者哪去了?穿越了?”
她鼻子一酸,叹了口气。床单的细节她都想好了啊。
摇摇头,抛开这个想法,套上绣鞋,站起来。
可见武大对她的纵容和照顾。这么一想,又有点良心发现,觉得挺对不起他的。幸亏昨天没真踹他的小JJ。
马上又想到以后也不能乱踹。记住现在是古代古代古代,自己是女人女人女人,古代女子出嫁从夫,以夫为纲,要是真把他弄伤弄残了,那是谋杀亲夫,想想书里那个潘金莲的下场!
想一想,一身鸡皮疙瘩。
潘小园觉得,自己必须给自己谋划一个其他的出路。
可是还没来得及动脑子,就听到楼下的门板吱呀一响,一个雄浑的男声传上来:“嫂嫂你下来,我有话说。”
潘小园听到这声音,头脑里立刻当当当的响起了空袭警报。
楼上只有她一个人。这个世界里,能管她叫嫂嫂的,也只有一个人。
姓名:武松,排行:第二,年龄:二十五岁,爱好:杀人。
而现在,这个大写的反社会杀人魔,在楼底下,唤她。
潘小园觉得自己成了恐怖片里的女主角,冷汗滴滴答答往下流。
底下的声音有些不耐烦:“嫂嫂?”
潘小园突然觉得那声音还挺好听,让人不由自主的想听从他的命令。一定是原主潘金莲心中残存的那点花痴记忆在捣乱。自己可不会被迷惑住。
可是,杀人犯等急了,谁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来。
她忘了自己穿的是及地长裙。
裙摆没有手提着,刚走两步,就恰如其分地卷到了脚底下。潘小园“啊”的一声长叫,就看到地板旋转着朝自己扑过来,耳中骨碌骨碌的声音不绝,一个完美的倒栽葱,直接落到了楼底下。
第3章 鸿门宴
呼的两声风响,只觉得身子一拉一斜,肩膀一撞,腰身一扯,干脆利落地被放下来,竟一点也没摔没疼。好一会儿,潘小园才分清了上下左右,睁开眼,惊奇地发现自己已经优雅地端坐在了一张椅子上。
余光瞥见了什么人的脸,男人,不是武大。只见他巾帻整洁,上身穿一领枣红贮丝纳袄,腰系一条白绢搭膊,足下一双皂靴。凸出的喉结,硬朗的下颌,挺直的鼻梁,浓眉大眼,眼睛里却浮着微微的近乎天真的惊讶,好像原始的青铜酒爵里,贮了一汪干净的水。
武松,你好!
还是忍不住偷偷地瞟了他一眼。武松显然也没料到嫂子的这种出场方式,怔了片刻,就回复了镇定和孤傲的神情。准备好的开场白显然用不上了,于是直接朝她点点头,“嫂嫂请坐。”声音低沉浑厚,不怒自威。
潘小园纵然丝毫不会武功,眼下也觉得,已经被他那凌厉杀气压得喘不过气了。这便是传说中的,武林高手?
武大呆立在旁边,过了好一阵才想起来问:“娘子,你、你没事吧?”脸上神情又痛又难过,仿佛刚才摔的是他自己。
潘小园赶紧摇摇头,又赶紧站起来,强咧出一抹微笑,行了个新学来的万福礼:“那个,见过叔叔。”
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虽然不一定能扭转武松对自己的印象,但起码让他少了一个杀她的理由。
武松剑眉微微一挑,还礼,淡淡道:“嫂嫂。”朝着满桌菜肴努努嘴,“请入座。哥哥也请坐。”
堂屋内支着一张小木桌,桌上满满当当,放着四五盘菜,有鸡鸭,有鱼肉,有蔬果,还有一大壶酒。这个排场显然不是武大能整治出来的。潘小园脑子里立刻出现三个字:鸿门宴。
依稀记得原著里有这么个场景,武松搬出武大家后,还不忘设宴款待哥哥嫂嫂,主题是让武大看紧了媳妇,让潘金莲以后放规矩点。
而现在,摆出这场鸿门宴的武松,显然已经取得了对局势的完全掌握。武大在他面前,就像个听话的小孩子。
武松请武大坐了对席,自己拉了条凳子,打横坐好。他身高腿长,两条腿放不到桌子底下,只好将一双膝盖张在外面。而武大一坐下,几乎就是脚不点地,两只鞋子在空中乱晃荡。
潘小园悄悄往门口瞄了一瞄,那大门完全被武松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墙角支着一柄长长的腰刀,显然是武松随身带着的。屋里那突兀的肃杀之气,终于找到了部分的源头。
她认命地坐下来。武松一招手,一个衙役哈着腰进来,“武都头。”捧起酒瓶,筛起酒来,毕恭毕敬地一杯杯放在桌上。武松再挥手,就把他打发出门了。
武松请武大先动筷,不声不响地吃了好一阵子。潘小园哪有食欲,筷子拿起来又放下,一会儿又觉得想去解手,忐忑不安地耗着。武松不时微微朝她看上一眼,让她觉得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冰水。
武松又有意无意朝潘小园的方向瞟了一眼,随后坚决点点头,看着武大把那杯酒干了。
而潘小园的心中顿时生出疑团:难道武松并不是被“自己”调戏之后立刻搬走的?这又是哪门子崩坏的剧情?
还在胡思乱想,忽然鼻子里一阵酒香,看到酒杯已经递到了自己面前。潘小园猛地一惊,连忙接过去。抬头,正对上武松炯炯有神的双眼。
他的语气明显的疏离。潘小园当然知道他要说什么。叫她这个嫂嫂收起那点小心思,安安分分的和自己哥哥过日子,否则,他武松早晚要给哥哥做主。
还能怎么样?顺着他的话头,唯唯连声,做小伏低地来了一句:“奴都知道了。“
好在武松看在武大的面子上,也没有把话说得太直白,只是点到为止,说毕,捧上酒杯:“既然如此,请饮过此杯。家中诸事,还烦请嫂嫂费心照料。”
还是熟悉的剧情还是熟悉的味道。潘小园心里不太舒服,不能按着既定的剧本任人宰割。
武大和武松都吃一惊。武大眼里满是心疼,武松则闪过一丝歉疚之情。毕竟是自己害得嫂子摔下楼,这么大个事儿,不能装记不住。
她头一次觉得封建迷信是个好东西。看到武松一脸探寻的神色,干脆推开了面前的大鱼大肉,揽过一碗麦饭,讪讪笑道:“所以叔叔你看,奴现在潜心向佛,吃斋茹素,一点儿荤腥也不敢沾,以保邪魔不侵。”
有了昨天跟武大打的那遍草稿,这话说得格外有底气。武大在旁边也虔诚地跟着点头。潘小园垂了垂眼,又大胆张眼望了一下武松,摆出一副“不管你信不信反正你哥哥信了”的气场。然后悄悄咽了咽口水,把那盘蒸全鸡推得更远些了。
武松点头道:“原来如此。”
潘小园松了一口气,却又听他放低了声音,不紧不慢地来了一句:“原来王母跟佛祖是一家人,武二今日长见识了。”
片刻寂静。潘小园有一种想把自己舌头扔去回炉重造的冲动。
武大没太听懂,憨憨问道:“什么、谁是一家人?”
武松这下推辞不得,便起身边说:“晓得了。我这就走。”
武大还诧异:“这、这么快就不吃了?”
武松从容离坐,吩咐带来的衙役收拾行李,自己绰了腰刀,拎起打好的行李,推开大门,忽然又回头:“我虽然不在此间住,但以后会常回来看你的。左邻右舍,哥哥也莫要低头不见,该卖饼馓茶,人情往来时,不要怕费钱,今日我在县衙领了第一份俸禄,一石米面、一贯钱,我留下粮食,剩下的现钱,不放心让衙役送来,便干脆自己过来了。哥哥收好,慢慢把债还了,别让邻里说闲话。”
武大更不好意思了:“哎呀呀,这怎么使得!这是你半个月的盘缠呢!”一面推辞着,一面把钱珍而重之地收进小匣子里。
此时民间还不流通银两,一贯钱拿出来,便是好几斤的重量,武大接过的时候,整个人都沉了一下子。
潘小园眼见武松大踏步走入风雪里,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觉得整个房间里好像突然暖了好几度,屋角那盆炭火也似乎变得旺起来了。
潘小园看着这张方方正正的丑脸,心里突然一阵焦躁。果然是被欺侮怕了,只想着拿兄弟来挣脸面!要不是老娘恰好穿过来,你那真正的媳妇早晚得给你下砒霜。我救了你一命,你还抱怨?
这话毕竟不敢公然说出来。她不愿搭理武大,跺一跺脚,进门回屋。外面可真冷。
刚迈步,却听到街上外面一阵男人的喧哗,由远及近一路传进来。
“哎哟哟,好一块羊肉,倒落在狗口里!嘻嘻嘻!哈哈哈!”
第4章 骚扰
潘小园心中一颤。这台词,怎么这么耳熟呢?原著故事里,潘金莲风流娇俏,又喜欢乔模乔样的立在屋檐底下抛头露面,引来一干浮浪子弟天天骚扰,说的不就是这么一句话吗?
赶紧回头,只见五六个年轻闲汉正哄笑着往自己身上指。领头的那个歪戴一顶新盔的玄罗帽儿,身上穿一件半新不旧的天青夹绉纱褶子,双手拢在袖里,眯着一双眼,正肆无忌惮地朝自己身上打量。街上的行人见了,也放慢了脚步,笑眯眯的看热闹。
武大脸色青白,拽着她袖子,一个劲儿的往屋里拉,“娘子,快回去吧!”
潘小园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武松前脚刚走,后脚就被小流氓欺负到家门口。难不成每次都是关门躲清静?做人窝囊到这份上,无怪过去的潘金莲嫌弃看不上!
那为首的闲汉马上又欣赏起了武大的紧张样子,夸张地嘿嘿嘿笑了几声,拉长声音问:“大郎,你家小娘子气色还是不太好,听说病了?是不是晚上没得满足啊?你要卖力些啊,哈哈!”
后面几个小的一齐起哄:“应二哥真是慧眼啊,嘻嘻嘻!这好一块羊肉,恐怕他啃不太动哟!娘子,你说是不是?”
潘小园只气得浑身发抖,头脑一阵阵的懵,第一反应竟是摸手机拨110。随即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求助般四处望,只看到邻家一家帘子下面的孕妇,坐小凳子上低头纺线,眼睛看鼻子鼻子看纺锤,连耳朵根子都不带动一下。另外一条帘子悄悄掀开小缝儿,后面闪着几张兴奋好奇的面孔,眼睛里是瞧不够的热闹。对面银铺里探出个圆脸妇人,一副了然的神情,转头跟后面的丫头窃窃私语,不时偷偷笑着。
新搬来的武大娘子招蜂引蝶,又不是第一次了,看她那张俏脸儿红的!被撩到了吧!叫她穿那么窄的衣裳!
猥琐不堪的眼神,苍蝇鼻涕一般粘在她身上,偏生那几个流氓自得其乐,余光看到街坊们无人制止,更是有恃无恐。武大娘子越是尴尬无助,越是让他们心满意足。
那纺线孕妇终于后知后觉地听见什么异动,凳子往前挪了挪。但马上里间就有人大声呵斥,让她别乱看热闹。那孕妇慌忙拉了帘子,回去了
武大终于鼓起勇气迈出一步,一张脸胀得通红,使劲扯着潘小园衣袖,眼里露出乞求的神色。
那几个流氓呢,等的就是要看美女和侏儒手拉手腰并肩,居然开始吹口哨了。
潘小园觉得自己眼泪快出来了,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应对之策,只得装作什么都没听见,随着武大进了屋。心里头憋屈,手上用力,砰的一声,把嘲笑和口哨关在门外。
尽管知道被猥亵的对象并非“自己”,可心里仍是说不出的委屈。原来的潘金莲有多风流,已经不重要。如此姣好的姿色,配了武大这样一个三寸丁谷树皮,本身就是她的原罪,任凭谁见了,都会忍不住评头品足,生出各种联想。而街坊邻里本就看不起武大,更瞧不起她,乐得瞧个热闹,谁愿意帮她说话?
来不及感慨世道不公,便看到一盏热茶端在了自己面前。一低头,那茶杯后面是一张方方的丑脸,小胡子翘着尾巴,眉毛耷拉着,带着讨好的笑。
“娘子消气,吃茶。”
潘小园一怔,不由自主地接过来,道了声谢。
武大听到她一个“谢”字,又露出昨天那受宠若惊的神色,连声道:“娘子说什么话,娘子不恼我,我已是知足啦。”
潘小园吃一惊,赶紧咽下一口茶,“我、我怎么恼你了?”
潘小园怔了好一阵。原先那个潘金莲暴躁得可以!不过,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大好青春和这么个人拴一辈子,谁不怨呢?隔三差五就有一帮要多猥琐有多猥琐的闲汉,在门口怪里怪气的骚扰,王八才能忍!
眼下自己不过是初来乍到,对武大,也是同情多于厌恶。然而谁知道三年五载过去,自己会不会被折磨成原主潘金莲的样子?
言外之意,娘子你这副样子,出门也是撩人,待在家里,只让我做丈夫的瞧,不是很好吗?
这番话像是在他心里翻来覆去好久了,吞吞吐吐的的说出来,颇有些一家之主的模样。其他人家里,丈夫都应该是这样对妻子说话的吧?
说毕,拿出气场,目不转睛地盯着武大。
潘小园心中一动,敢情她不是第一次提离婚了!
潘小园狠下心来,转头不去看他可怜兮兮的眼神,踱开几步,道:“可怜你?谁可怜我呢?”
武大拙于言辞,翻来覆去的也就这么几句话,见说不动她,慢慢居然也强硬起来,上去拉住潘小园衣襟,好像生怕走丢的小孩子,固执地说:“反正你是我娘子。我就不放你。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不写休书。死也不写!死也不写!”
这一句霸道的“我养你”,在潘小园来,却有如当头一棒,顿时清醒了。她一个妇道人家,又没经济收入,骤然间离了婚,靠什么吃饭?恐怕过不了多久,就得去县东头的丽春院体验人生了。
她长叹一口气。经济不独立,吃人嘴软啊。过去的潘金莲一次次试图离婚没离成,十有八九也是这个原因。
于是淡淡道:“大哥想什么呢,我也不过是被那些闲汉气着了,随口说说。”眼看着武大转悲为喜,心里暗暗打定主意:“得赶快给自己攒些钱,才是正道。”
想到这儿,赶紧跟着武大去了厨房。先熟悉一下里面的布置和器具,免得以后做饭的时候穿帮。
厨房里黑漆漆的烟熏火燎,透出发酵面粉特有的醇香气。一个硕大的砖灶挨墙砌着,上面堆了五六扇竹篾条蒸屉,想必是武大每日做炊饼的地方。潘小园以前写文的时候做过考据,宋时的炊饼,相当于现代的发酵馒头,是北方相当常见的主食。原本叫做“蒸饼”,后来为了避宋仁宗赵祯的讳,才改为炊饼。有些版本的《水浒传》电视剧里,武大郎挑着担子卖芝麻夹肉烧饼,绝对属于原则性错误。
和蒸炊饼的砖灶连着的,是一个二尺来高的小土灶,想必是夫妻俩日常烧饭做菜用的。灶上架着一口铁锅,灶洞里全是草木灰,几块发红的木炭还没熄灭,土灶周围比别处温暖了许多。
潘小园看着这炉灶,忽然想到,倘若自己没穿越,那么几个月后,药死武大的那碗毒药水,便是在这个灶台上烧的。禁不住浑身一颤,下了几滴冷汗。
第5章 欠债
炉灶对面一条又矮又长的木桌,桌子上摆着些陶碗陶罐。角落里是两个半人高的大缸。揭开木质盖子一看,一个缸里是清水,水缸边缘挂着一个舀水的瓢;另一个缸里则是半缸面粉。潘小园被扬起的面粉一呛,鼻子一痒,侧过头去,打了个石破天惊的喷嚏。赶紧把盖子又盖上了。
武大已经挽起袖子,见她打喷嚏,赶紧过来,说:“娘子,你怎么不上楼去?平日里你不是最不耐烦看我做炊饼吗?”
潘小园“哦”了一声,这才意识到,自己所处之地,可不是一个简单的古代厨房,而是大批生产炊饼的民间小作坊。这间房子,若是原样搬到现代的博物馆去,一定会被视若珍宝,配备单独的展厅和讲解员。
这么难得的机会哪能轻易放过,潘小园好奇心起,忙道:“我今日乏味得紧,想看看大哥做炊饼。你若需要帮忙的,叫我就行。”
说完一句话,才意识到,自己到底没能完全融入古代女性的身份,一口一个“我”,连“奴家”都忘记说,真可谓无礼之至。可是武大却没在意,嘿嘿一笑,说:“好。”
只见他从灶洞里摸出一个陶罐,揭开盖,微微发出酸气,倒进些温水,用筛子滤了,把水倒回海碗里。潘小园心知那大约是发面用的东西,随口问了一句,套出来,是麦麸拌水发酵而成,在没有酵母粉的古代,这东西便叫酵子。武大随后拎出个大木盆,舀了半盆面粉,搓了一小把盐进去,用手搅搅匀,拣出里面的几颗沙粒儿。那面粉微微发黄,颗粒也略显粗糙,不像现代市场里那种纯白纯白的精粉。
潘小园失声叫道:“喂,你怎么不洗手!”
武大吃了一惊,放下酵子水,搔搔脑袋,莫名其妙地说:“我手不脏啊。”
潘小园简直不知该怎么和他解释。他手上当然没有明显的泥污,但刚刚和他弟弟武松推杯换盏,拉桌子拉椅子,末了又伸到灶洞里掏摸,虽说最后把手在裤子上使劲蹭了蹭,但手上的细菌绝对已经欢快的八世同堂了好吧!这双手做出来的炊饼,就算是倒找钱她也不买!
倘若对面听话的是武松,潘小园万万不敢这般信口开河。可这几日的相处下来,她早就看出来,武大确如书中所说,不仅“面目丑陋”,而且“头脑可笑”,换句话说,智商比较捉急。她潘金莲说出来的话,他还从来没有不信过的。
这话把武大哄得一愣一愣的,忙道:“家有贤妻,见得极明!难怪这一阵的生意不太好!”舀出一瓢水,仔仔细细的把手洗了。虽然没有肥皂洗手液的加持,但潘小园觉得心里毕竟不那么膈应了。
武大的手指又短又粗,指甲扁平得出奇,有点像青蛙的蹼,可是揉起面来却出奇地熟练。倒完了酵子水,又一点点加温清水。面粉很快结成了块,又凝成了小面团。最后,又点了些盐卤,木盆里揉出一个大大的面团,胖乎乎的墩在中央。
潘小园看得新奇有趣。武大嘿嘿一笑,把木盆搬到温暖的土灶旁边,取过一块湿布整个盖上,撅着屁股,将那布理得平平展展的。潘小园也颇有些烹饪知识,知道这便是要等面团发酵。现在是冬天,把面团放在温暖的地方,便发酵得快。
她和武大刚刚“成婚”不久,还在互相增进了解的阶段。这些细节,以前的潘金莲就算知道,大约也不会花心思记住,因此这句话问得模棱两可,武大肯定不会起疑。
果然,武大脸上堆满了自豪,说:“没告诉过娘子吗?自从父母殁了,我便在清河县做了学徒,专学做炊饼手艺,一年便出师,上街做买卖,养我兄弟。”
潘小园打了个冷战。回忆起武松的一言一行,难道他是回来报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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