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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凤帷红姣.txt

2023年10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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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帷红姣》全集
作者:璃雨轻檐
正文
第一章
归期如铁
苍凉古道,斜阳沉落,昏日余辉下,一辆简陋的马车正在疾驰,挥鞭的人短襟打扮,一顶斗笠遮去大半的脸,口中却听得娇叱连连,不知是出于对天色渐晚的焦灼,还是古道的荒芜引人仓皇,这辆马车的驾车人一口气不歇的催策着,将其来路淹没在滚滚尘土中。
转过了不知几道弯,荒凉的山坳处却静静停着一乘黑色厢式大马车,那车厢上的错金雕花饰以及车厢四角边所挂的白玉螭纹坠隐隐显示着马车的主人非富即贵,大约是听得远远传来的马蹄声,车厢帘的一角被撩开,一位华发玉冠的年轻男子探首向外张望了一番,随即起身下得车来,微眯着双眼翘首远眺。
余辉的光影映照着男子明秀俊白的脸,除却与生俱来的清奇淡定卓雅不群,他的眉宇间更有隐忍的担忧和掩饰不住的期盼,一身绛紫锦袍玉带束腰在荒野清凛的风中衣袂飘飘,仿佛他整个人就要和身后天际那似血霞云融为一体般,又仿佛这天与地之间,只待他一人孑然君临。
急驾的来者亦看见了这道逆光中的绛紫色魅影,急忙拽动缰绳将马车驶下那颠簸不平的黄土路,转向山坳间,快到近前,车夫猛收缰绳欲停住车驾,无奈连日的奔波,再健硕的马匹也已吃不消,一声长嘶,精疲力竭的马儿收刹不住,竟双膝直扑触地,累瘫倒下,口中吐出大股白沫。
车夫未防突变,连带着翻跌坠地,幸好身后的车乘只是猛烈的震晃了几下便稳住,并未翻倒,男子见状,飞步上前将车夫拖离驾辕附近,“辛苦你了,小瓷!”他的语音温和,却明显含威在内。
“主,主上!”车夫的斗笠早就跌飞,此时扬起一张泥垢污秽的脸,同样的疲惫难支,“小瓷总算不负主上所望,将人带出内宫,带到主上跟前了!”
“噢!”男子顺目朝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车厢望了一眼,“她,她可还好吗?”
“主上!”名叫小瓷的车夫略微诧愣了数秒,便提醒道,“她一直都是昏死状态,不吃不喝不动不醒的呀,主上不是吩咐奴婢务须在七日之内赶到,给姑娘喂服解药,才能令姑娘起死回生的吗?”
“对对!”男子如梦初醒,忙从怀中掏出一封纸包,“解药本王带来了,现在就给她喂下去!”
片刻之后,男子从那辆破陋的马车厢内抱出一名面容娇俏装束华贵的女子,只是女子双目紧闭,惨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宛如静静的死去一般。
小瓷歇过一点劲儿,凑上去帮忙将女子移到黑厢大马车内,“主上,为什么服了解药,姑娘还是这副状态呢?”
“唔!”男子闷声应道,“那游方道人说了,假死神药有一定的副作用,若在一二天内服解药是最好的,受药之人过一个时辰便可醒转,且不会感觉任何不适,但隔了四日以上后,得需十二个时辰才能完全化解假死神药的药力,而且由于药理渗入了五脏六腑,即便醒来,也需调理数日,再要超过七日,可就无力回天因假成真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主上定要奴婢以七日为限,咱们是这就回府么?”
“自然,姑娘粒米未进滴水未沾的躺了四天多,又受尽路途颠簸,到底情况怎样还得请游方道人瞧一瞧才明晓,嗯,小瓷你也上车吧,其余一切交由我便可。”
“什么可是不可是的!”男子打断小瓷的话,命令道:“服侍好姑娘才是紧要,何在乎那些繁文缛节?”
“是,小瓷知道了!”爬坐在女子身边,小瓷探手摸了摸女子的额际,那种冷彻髓骨的寒意让她不由自主的将裘氅给女子盖得更严实些,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女子早些醒来,拢紧裘氅,小瓷叹了口气,接连天来昼夜不停的驱车,她实在不比那匹半死的马好多少,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她脱身了,并且最终摆脱了胆颤心惊的日子,身份已暴露,禁阙她是再也回不去了。
男子却并没有立即跳上车驾,山坳离黄土路相隔不远,虽说地处偏僻,仍是免不了迟早要被人发现这里遗留下来的种种,为防万一,他得尽量销毁证据,不是出于畏惧,而是不愿被某些人获悉女子的下落,至少现在不行。
最后一抹晖光消失,天地将暗之时,山坳间燃起熊熊烈火,黑色大厢马车调头驶向山坳后的一条峡谷,穿过不长的峡谷地带,又奔上了一条灰土路。
马车前往的方向,是通往卫郡的,据说常年荒凉酷寒,天苍野茫的卫郡。
天色越来越黑,小瓷帮男子挂上了一盏风灯赶路,山弯路窄,速度却是不敢稍缓,好在灰土路是明显的越来越宽阔,男子一边奋力驾车,一边不时的留意身后车厢内的动静,“再坚持坚持,小瓷!”他低喝了一声,“我们很快就要到了!”
小瓷默不作声的点点头,心中揣测着卫郡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地方,是否有传闻中的那么可怕,主上在卫郡居有四年多,似乎并未落下多少风霜的痕迹,与四年前相比,倒更多了一份成熟的英朗与健魄,或许,卫郡于她,也将是个全新的开始呢?
说是很快,但黑厢大马车连连奔驰了两个多时辰后,方远远的望到楼岗的影子,及至近前,小瓷看清了关隘上高悬的额扁,上书“乾山关”三字,男子尚未开口呼叫,关门早已打开,呼啦啦的蹿出十几骑劲装护卫,“主上,你可回来了!”众人纷纷簇拥上来。
男子回头对小瓷笑了笑,“从乾山关一入,可就是卫郡属地了,咱未走官道,抄此近路,起码节省了一半的路程,否则,到明晨都未必能回家呢!”
“回家?”小瓷心头一热一酸,主上居然对她一个奴婢说回家,得此二字,也不枉她这四年多独自一人周旋于皇宫内了,心念翻涌,百味噎喉,竟忍不住珠泪潸然。
“主上,我们都快急死了,朝廷不许主上离开属国,主上不得不将我等留在关隘等候,以免招人耳目,可是主上却单人独车的前去接人,万一有个好歹,叫我等如何回宫复命啊!”那群护卫中领头者跳下马来,走到男子跟前揖首道,“主上请移驾车内,余下的行程就由在下来驾车吧!”
“不必!”男子握鞭指向前方,“你等左右护驾开道便是,本王定要亲自来驾这辆车!”
第二章
劫后复生
一个人死后,下到地府也还会有感觉吗?即便地府真的如传闻中的潮湿阴冷黑暗,可是失去肉身的魂魄,感觉居然还如此真切,奇冷入髓,如冰锥雪浸外,浑身上下从头到脚还像被针刺般又麻又痛,黑暗的四周,仿佛有一些影像飘过,似曾相识又恍惚难辨,他们,是不是跟自己一样,也是地府中的一缕孤魂?然而,再寒再痛,天下间,还会有比皇宫更冷绝更残酷的地方吗?
一想起皇宫,长孙欢萦的心猛然抽搐缩紧,意识也立即从混沌的游荡状态回归了身体,一个激灵过后,她微微睁开了双眼,这是哪里?映入眼帘的房顶雕梁画栋,装饰富丽却不俗艳,身周红幔摇曳,幔外灯火通亮,和皇宫中很有些相仿的摆设隐约可见,我不是死了吗?难道还在皇宫里?长孙欢萦艰难的轻哼了一声,头痛欲裂。
“姑娘醒了?”一张脸浮现在幔帘外,沉静地注视着她,“姑娘感觉怎样?哪里不舒服吗?”
长孙欢萦略略合上双目,竭力思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小瓷?哼,是太后还是皇后?还是她们一致让你来瞧瞧我是否真死了?”
“咳!”小瓷有些尴尬地微挑柳眉,“姑娘,有些事咱们慢慢容后再说,此刻,倒有一人若知姑娘醒转,不晓得有多高兴呢,小瓷这就去请他入内见姑娘!”
“不,我谁也不想见!”长孙欢萦在心中痛苦地想,别过脸去不置一词,皇宫内还有谁会为她的苏醒而高兴?整颗心都在饮下毒酒的那一刻死了,见谁不见谁,还有多大关系?
片刻后,是温暖且矜持的男子的声音,“欢萦,太好了,你终于醒了,一别数年,你还认得我么?”
男子淡淡的笑,眼神中说不出是悲是喜,是惆怅还是欣慰,此时小瓷默默的搬来一把椅子,让卫王坐了,又默默的退了下去。
“为什么故意不提我皇弟元灿的名字?”卫王嘴角漂浮起一丝苦涩,“太傅齐先生的三位高足,三皇子卓瑞桐,四皇子卓元灿,还有太史令之女长孙欢萦,我记得当时先生最喜欢这样自豪的向客人介绍我们了。”
长孙欢萦没有回答,她的目光穿过红幔帐顶,游离在房梁上那些描金彩绘的饰画上,繁华如梦,她的梦虽早就醒了,却为何致死也不甘?
是因为将近十年宛如兄妹手足的情谊让她无法释怀,还是他口口声声的誓言,让她绝不肯相信,一个深爱着自己呵护自己的人,竟会亲下毒手,弃她于无助。
至尊无上高高君临天下的男人,眼看着她含泪一口饮下杯中毒酒,半句话都没说,只是孱弱的在他的母后跟前低着头,又随着他母后扬长而去,最后一下的回眸,她本以为,他会说什么,哪怕只是抱歉二字也好,可仍是没有,好像她和他,只是皇宫里的一出逢场作戏。
“你叫他孩子?”欢萦诧异后居然笑了,“有那么大的,已经登上君主之位,娶了一后一妃的孩子吗?过了将近四年,瑞桐,他的个子身板已经可堪与你相较,你却还称他为孩子?”
“是!”卫王淡淡的垂目,“我仍记得的是元灿十三岁时的样子,与我在京郊长亭依依惜别,他说,三哥,无论天远地偏天荒地老,也千万别忘了京城的年年春色花重锦宫,我与三哥都要各自保重,等待有朝携手同游。”
欢萦轻轻一声幽叹,随即冷冷道,“京城的年年春色花重锦宫,从此再与我无关!”
沉默,毕竟彼此相隔了近四年的时间,许久之后卫王才理解般的颔首,“我明白,欢萦,无论如何,事已至此,就往开里想罢,我找人看过了,你暂时还需调养数日方可恢复,既来之则安之,等你好转,我且陪你四处瞧瞧,卫郡虽说不上繁华,但也别有一番北国风光。”
欢萦未应,苍白的脸色和失神的双目让卓瑞桐以为她很累很倦,又或者懒于再和他说话,于是只得起身,“我知你之前与小瓷有罅隙,不过她其实是我的人,而这次又多亏了小瓷,才能顺利将你带离是非之地,她跟你一样,在卫郡人生地不熟,又都没有亲人,所以我想你不如就收下她让她服侍你左右吧,好歹在卫郡,她是唯一最熟悉你生活习惯的人了。”
欢萦闻听,惨然一笑,多么荒谬,这个小瓷仗着先后服侍过厉太后和甄后,平素气焰嚣张不说,还隔三岔五的找自己麻烦,现在忽而摇身一变,变成了卫王府的人,居然还是所谓唯一熟悉自己生活习惯的侍女,这世间到底怎么了,曾经的温情转瞬陌路生死相逼,而形同水火的,反倒成了救命之恩,形影相随!
“好好休息!”卫王虽知欢萦遭逢巨变,情绪难抑,却因着局外人的身份无法做更多劝解而惆怅告辞,“等你平静一些,又或许想与瑞桐说话了,瑞桐再来看你!”
他刻意称自己为瑞桐,而不是本王,是因为欢萦一直都喜欢那么称他,三个人中他最年长,元灿喜欢“三哥,三哥”的,跟着他屁颠屁颠到处转,欢萦却从来不叫他哥,而是一口一声冲他们“瑞桐,傻灿”的嚷嚷,那个时候,是多么温柔似水的时光,没有身份没有年龄之别,没有尊卑地位之隔,有的,只是三个孩子最单纯最心无芥蒂的友谊。
“为什么要救我!”卫王转身的时候,欢萦忽然开口,语气冷淡之极,倒好像他做了一件错事似的。
为什么要救?还用问吗,他卓瑞桐对她的感情是一分也不比元灿少啊,可父皇偏偏和欢萦的父亲太史令长孙谊商定,将欢萦许给了元灿,令他痛不可支前景一片灰暗,至今,这痛都仍是他心中的伤口,撕裂了又愈合,愈合了再撕裂。
可他不能说,甚至连长孙谊也不能提,因为直到现在,欢萦大概都不知道长孙家所遭受的灭门之灾,她现时身子这么弱,受的打击已够多的了,他不想再雪上加霜,幸好卫郡离京城千里之遥,信息不畅,有些事,能瞒过一日是一日吧。
“天下将乱,外戚之祸已引人神共愤,剪除厉氏党羽是迟早的事儿,我不愿再看到谁受厉氏荼毒!”
多么冠冕的词儿,得亏他居然可以说的面不改色,换做从前,他一定没有勇气正视她的双眸,可如今,他淡定的转身,淡定的含笑,时间真的会改变一个人吗?
多么冠冕的词儿,欢萦同样暗叹,吴王起兵之后,各方势力不是驻足观望势态发展,就是纷纷响应,甚至连朝廷剿叛的地方军队亦有哗变,以自己对卓瑞桐的了解,他会安安份份的偏居北国而不采取任何行动吗?
只怕他肯救自己,定另有所图哩!
“我是一个已死之人,若所料不错的话,萦妃病逝的消息很快就会传遍天下,京城爹娘闻讯,虽有悲痛,但只当我是命薄无福,总归未违君臣君妾纲常,可你将我救至卫郡,实在比死更加难过,苟活于世,却不得再以真面示人,哪怕思念爹娘,亦永不得相见相认,此生还有何意?”她言语苦涩,却并未有半点伤戚,她的伤她的泪,早随着萦妃而死,现在活着的,不过是一具躯壳。
“傻瓜,只是暂时的呀!”他忍不住爱怜地斥责,脱口而出了一个许多年都没能叫出口的称谓,“相信我,一切都只是暂时,等厉党剪除,我肯定,你还会如从前一样在京城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堂堂正正的站在阳光下!”
欢萦身子一颤,傻瓜?是了,她想起来,从前的卓瑞桐确实特别喜欢这么开她的玩笑,尤其是她被齐先生罚抄书的时候,不知为何她喜欢读书素有过目不忘之能,偏偏一手字写得不堪入目,七歪八扭,两位皇家公子哥呢,背书背不过她,却拿苦练出来的一笔好字赢得先生的赞赏,先生一边赏一边自然就是罚她抄书啰,抄来抄去,她到底也没法在那种消磨时光的笔笔画画中耐下性子来。
卓瑞桐笑她傻瓜,总引得欢萦怒目相向,反唇相讥二位皇子缺脑,意指二人背书的功夫不怎么样,不过自从閠启九年,先皇拉着她的手,又指着卓元灿对她笑说,“以后就当我元灿儿的妃子怎样?”从那以后,卓瑞桐便再也没如此随意的调侃她傻瓜了,当着外人的面,卓瑞桐总是恭顺的称她长孙小姐,长孙姑娘,仅就两人单独相处时,也不过喊欢萦而已。
一石激起千层浪,温婉而亲切的笑侃似乎又唤起了某种美好的眷恋,为什么,能如此随意自然至情至性者,是瑞桐,而非元灿呢?
第三章
执弈乱世
“怎么样,她的处境主上都跟她讲明了么?”聂空独自面对着一盘棋,自攻自守,头也不抬地问道,好像他才是真正的主子,来人不过是他的随从下属。
卓瑞桐没有立即回答,更未对聂空的态度以为意,彼此相处了这么久,与其说聂空是他卫王的幕僚,不如说更是他卫王的兄弟,卓瑞桐踱近桌旁,在另一侧的凳子上坐了,看着桌面上的棋,忽而淡淡道,“总是这么一个人下来下去,不觉得闷嘛!”
聂空在棋盘中落下一枚黑子,顺带瞥了一眼卓瑞桐,“在下常有劝主上多研磨一下棋道,主上却无心静坐,有什么办法呢?在下只有一个人自赢自输了。”
卓瑞桐哂笑,“别装蒜了,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我当然知道!”聂空拈起一枚白子,在棋盘上犹疑着盘旋着,迟迟未能落子,“所以才问主上是否与萦贵妃坦诚道白了,可在下亦估计,主上并未明言。”
卓瑞桐长叹,“我怎么能忍心呢,遭逢如此巨变,就是你我这样的男人也受不了,何况一介弱女子?”
“其实得不得到萦贵妃的支持都无所谓!”聂空终于没能落下那枚白子,他放下空悬的胳膊将棋子于指缝中翻来转去,“吴王起兵的节骨眼上,京城名士只要是稍微不满外戚擅权的,几乎均遭到厉氏的清洗,但民意不可违,倒施逆行只会激起更多反厉的呼声,此刻若将萦妃死于非命的真相传扬出去,无疑将是一记重击,足可让天下人看清那女人的蛇蝎心肠。问题在于,萦妃为主上所救,被我们藏于卫宫,那她就并未死于非命,一旦被人获知,我们所放出去的消息的可信度就会遭到质责,所以在下希望萦妃能予以配合最好,只要她自己死不肯承认是萦妃,便是被人发现也拿她没办法,当然,她若不愿,我们就只好退而求其次,要严格保证卫宫的人不会走漏消息,还有就是绝不可让萦妃离开卫宫,至少,在天下形势尚未分明之前,萦妃还在世的秘密就不能泄露!”
“中原都已经乱成一锅粥了,我哪里还舍得放她回去?”卓瑞桐连声叹息,“只是,你应该了解我,聂空,利用别人的灭门之痛生死之痛来作文章,非本王所愿,虽然厉氏的所作所为令人唾弃,可我们偏居一隅只敢以非正道的手段挑动乱势,是不是也属宵小行径为人不齿?”
“卫郡地偏,但自古以来都是抵御北戎的防线,除非主上想让蛮夷长驱直入中原,否则岂可轻易动兵?再者吴王打着反外戚的旗号,不过是为自己的叛乱找了个堂皇的理由,其真正居心,主上恐怕比在下更明白,既然两方都不是善类,我们又何必正面冲突搅合其中,只有挑动乱势,乱中取道,方是唯一可行之法,道理其实主上何尝不明白,不过是因为太过关切一个人,而有所迷失踌躇罢了!”聂空毫不客气地点了卓瑞桐的痛处,内心着实不愿他的卫王为情所袢,事关卫郡的存亡与发展,在这种关键的时刻,怎可耽于儿女情长?
卓瑞桐沉默片刻,“萦妃去世的消息朝廷到现在都秘而不发,街头巷尾老百姓皆在猜测,厉氏一党斩了长孙满门后,会怎样对付萦妃,此刻若由我们主动出击,抢先放出萦妃被害的传闻是最为合适不过的时机,聂空,你且去办就是,至于萦妃方面,容后几天,我会慢慢委婉的探询她的想法。”
“主上能如此决断最好!”聂空不再犹豫,迅速地落下那枚白子,且笑道,“主上请看,此棋一落,是否黑白双方的形势已有所改变?”
小瓷用温水湿了帕子,细心地给欢萦拭脸拭手,又端来一杯漱口茶,搁在桌边,“姑娘,我知你是醒了,懒得理人而已,稍微漱漱嘴,勉强吃点东西好么?我家主上说了,好几天没进食的人,会完全丧失进食的欲望,得强迫着自己一点点调整过来,千万不可恹恹昏沉下去。”
欢萦没有动,她的确是早已清醒,然而远离家乡虽死而复生,清醒之后又能做什么?她只想躺着,永远这样躺下去,无人打扰。
小瓷见状,忽而在床前跪下,“姑娘,小瓷知道姑娘讨厌我,可小瓷一直都是卫王的人,为了卫王小瓷甘愿留在厉太后身边做眼线,后来又被遣去服侍甄后,小瓷知道太后多疑甄后娇纵,欲想取得她们的信赖,只能顺着她们的心思去做一些不齿之事,包括为难姑娘陷害姑娘,小瓷如今并未想姑娘就此原谅于我,只是姑娘刚刚在生死间走了一遭,更应痛惜自己才是,若因置气而损了身子,不仅枉费了卫王的一片苦心,除了令亲者痛仇者快,根本于事无济啊!”
欢萦的眼皮一跳,小瓷说的没错,她自以为绝难逢生,偏偏只是在阴曹地府转了一圈又回来了,既然回来,又何必去为一个无情无义的男人再伤情?绝望而死,那更是可笑,在她差点香消玉损的那一刻,他可曾为她痛惜过一丝一毫,君心已驰,便是自己再死上个千百次,也不过徒然博人耻笑罢了。
欢萦挣扎着半撑起身,小瓷忙上前帮忙将枕头垫高了,又扶欢萦斜靠于床头,转手递上漱口茶,“姑娘请!”
“自我醒来,你就一直开口闭口的叫我姑娘”,欢萦泯了一口茶水,幽香袅袅,苦涩的唇齿顿觉清爽无比,精神也为之一振。
就着小瓷端至近前的盂盆吐了,欢萦这方继续道,“好歹我还是萦妃,便是死过一遭,也早不是什么姑娘,嫁与他人妇,不论时日久长,终也是残黄败叶,从此后,你还是称我夫人罢!”
“闭嘴!”欢萦厉声打断小瓷,并呵斥道,“我与皇上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你来嚼舌根子,以后也再也不要跟我提什么皇上不皇上的了!”
“小瓷明白了!”小瓷微微屈膝施礼道,“那请夫人稍等片刻,奴婢这就去端早点!”
退出寝阁,小瓷转向流觞宫后面曲廊,萦妃的态度实属意料之中,但萦妃坚持让自己称她为夫人,着实有些别扭,不知道卫王听见这个称谓会作何感想,岂不是一声声往卫王心上戳针么。
常言都说喜欢一个人会变得特别敏感,包括对方对其他人的态度,尽管卫王嘴上从未吐露过一字,然而卫王的关切与焦急早就被小瓷看在了眼里,落在了心里,不知从哪一年开始,她的卫王甚至比她自己的生命还重,只可惜,在皇宫中熬了七年回到卫郡,她仍是只能远远相望静静相守,为他的痛而痛,为他的忧而忧。
尝了一口小瓷端来的白粥,欢萦放下勺子,“太腻了!”她淡淡的推开盘盏,“用心虽然良苦,用鸡鸭鹅兔等汤汁小火慢熬,但我现在实吃不下这么腻的东西,你退下去罢!”
欢萦叹了口气,“就是简简单单的白粥就好,弄这些繁复的,反倒无法下咽!”
“是,那小瓷去吩咐厨房重做!”小瓷无奈,再次退出了流觞宫。
欢萦等小瓷出门,便摸索着趿鞋下床,她先前早瞥见妆台上的铜镜,出于女子的本性,又或许是劫后余生的感慨,无端的急不可待,就是想看一看自己现在到底都成什么样子了。
一阵头晕目眩两眼发黑,身子的确是虚得太厉害,欢萦扶住床栏,缓缓挪动,任虚汗爬满额际,究竟昏死了几天她算不出来,可从京城到卫郡千里之遥,少说也得六七日方可抵达吧?
六七日,萦妃病亡的讣告是否已发?爹娘闻讯,是否正于家中悲切饮泪?爹,你常说食君之禄担君之事,作为臣子一天,便不能为一己之私不闻不顾天下苍生黎明百姓,女儿照做了,就在临死之前,还想为皇上分忧解难,可是他们却如此狠绝的对我,你的忠心到底是对还是错?
请恕女儿无能,既无力劝君,又无法孝顺于爹娘膝下,但愿你们能保重自珍,待得女儿好转,又有能力安端爹娘之时,就返回京师,接爹娘远离是非之地,从此天高水阔隐世避居,再也不参与那些皇宫贵族们的争权夺利,他们又有哪一点是真的为百姓而谋?
欢萦一步步挨近妆台,一步步看清了铜镜中乱发披散的女人,惨白的脸色,深陷的双眸,说是形如女鬼一点都不为过,这还是她吗?还是曾经被元灿赞为娇俏可人的萦妃吗?欢萦的手在铜镜上来回摩挲,泪水一滴滴淌下,从头晚清醒直到现在,若不是深受铜镜中女人的刺激,她还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落泪,是的,再也不会,这是最后一次了,那个男人甚至不值得她为他流一滴泪,最后一次就当她是为自己,恨于往事不堪,痛不可支!
“呀,夫人,你怎么了,怎么下床了?哎哎!”小瓷端着粥盘回到流觞宫时,发现欢萦坐在梳妆凳上昏倒于铜镜前,吓得连连惊叫。
一双温暖而有力的手很快揽起欢萦,又将她抱起,轻轻放于床上,接着窗户被支开了两扇,新鲜的空气随之灌进来,让室内人的呼吸明显通畅许多。
“欢萦,你醒醒,好点了吗?”那双温暖而有力的手握住了欢萦的纤纤玉指,“都说要调养几日方能恢复,你干嘛这么性急?想照镜子的话,吩咐小瓷拿来你面前就好了呀!”
第四章
暗自悬心
卓瑞桐何等聪明的人,欢萦窘态落入眼中,立即也醒悟到自己情急下僭礼越常了,忙硬着头皮接着欢萦未说完的话掩饰过去,“我刚刚本来就想来流觞宫探望你的,正巧遇上小瓷,说是厨子做的粥不合你口味,觉得太腻,可是重新熬制的话时间又太长,故而我就陪小瓷顺便问了问,早上我母妃常用的百花百合粥可还有多,就这么幸运,那厨子说,每次他都要多熬一碗,怕老夫人不够,我便赶紧吩咐他热好就给你端来了,这不,小瓷你且将粥端给我吧,让姑娘尝尝,应该是不会腻了。”
说着卓瑞桐回头去接小瓷的盘子,却看见小瓷连连朝他作眼色,顿时明白自己又犯了一个错误,在王府的厨房外等厨子热粥的时候,小瓷就告诉了他,欢萦非坚持要小瓷喊她夫人,卓瑞桐面上不动声色,心下何尝不觉得痛惜,从来那个女子留给他的记忆便是聪慧清丽的可人儿,另外还加上一些胆大妄为的调皮,无论如何,卫王都无法将心目中的欢萦和什么夫人联系上,结果心下这么想着,还真就口误了。
欢萦瞥见小瓷的眼色,只当作是不知,卓瑞桐轻松地扯开话题,已经是替她解除难堪了,自己要再为称谓较真,岂不是太不识趣?
“小瓷,还站着做什么,还不扶我起身?”欢萦淡淡地吩咐道。
一股清新的花香随着米粥渗入肺腑,恍然间,似乎又回到了阑芷宫,紫色的花藤蔓延缠绕在回廊间,阳光斜照,宫人们的裙裾摇曳迤逦,引风回香,太过华美的,回首时总觉得不真切,以为不真切,却又一幕幕清晰不断地纠结萦绕。
“老夫人还好么?”欢萦勉强抑制着心神,问卓瑞桐道:“在这北国她老人家过得可还习惯?自从閠启十年你们离京就国后,我就再也没见着她了!”
“嗯,我母妃的身子一直还算健朗,毕竟年轻时是宫中织室的绣娘,比不得名媛千金那般娇贵,直到现在母妃还有自己纺布的习惯,虽说老眼昏花不能再织锦了,可她纺的白布那是又平滑又细软,不过最近两年母妃虔心向佛,已经在王宫后院另辟了净室清修,你若想见,等你完全好了,我领你去就是!”
欢萦点点头,“原来是虔心向佛超然于世外了,难怪连她老人家喝的粥都清幽涤神异常,那像欢萦这等浊世之人前去拜会,岂不是叨扰了佛堂清净?”
“呵,怎么会?母妃也时常念起你,说是最遗憾当初在京城时,没能为姑娘纺一身世间最为华丽的锦缎,其实那时母妃的视力已不太好了,便是织素锦都极为勉强”,卓瑞桐苦笑道,“华锦彩缎不过是她的一个梦而已。”
欢萦默然,先帝临幸绣妃仅是一次游宫时,乍见绣妃美貌一时兴起,但事过先帝并未将织室的织女放在心上,后来因绣妃身怀龙胎,才不得已册封为妃,据闻自绣妃生下卓瑞桐后,便再未受先帝眷顾,连带着卓瑞桐也是四个皇子中最不受先帝重视的,说起来,绣妃和瑞桐亦是可悲可叹。
是帝王皇室的人天生无情,还是皇宫令他们一个个最终无情?
“快喝啊,粥凉了可就不那么香了!”卓瑞桐笑着劝道,“看样子,你和我母妃的口味倒是相似,这样便好办了,以后叫王宫里的厨子每给母妃做膳食时,依样也给你弄一份,两相得益,还能博美人一笑,岂不乐乎?”
卓瑞桐边拖腔拖调地说着,边还摇头晃脑的,与那些酸儒一般,欢萦忍俊不禁,失笑道,“行啦,别乎了,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快起来,唉,真是,几年不见,卫王也学会说笑了么?”
“有些自然是会改变,可有些却永远都不会变,能看到你笑真是太好了!”卓瑞桐意味深长道,其实还有半句他没敢说,那就是,“你不知道你这一笑让我魂牵梦绕了四年!”
闻听此言,欢萦刚刚浮起的笑转瞬即逝,她将还剩的半碗粥放入盘中,恢复了正襟之色道,“有劳卫王,欢萦已经感觉好多了!”
卓瑞桐看了看残粥,并未勉强欢萦,“也好,慢慢调养吧,假以时日,相信定可完全好转,那瑞桐就此告辞了,卫国虽不足挂齿,然亦有一方天地一方百姓,琐屑杂务若不及时处理,就会积弊成患,你好生休息,待我一有空暇,定来相陪!”
“卫王太客气了,卫王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怎好担得起卫王相陪,身为卫郡之王,自当以王事为重,你且去忙吧,不必担心我,欢萦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已无甚大碍!”欢萦虽斜靠于床头,仍恭谦的拜礼,“恕欢萦不能相送,王爷请先!”
卓瑞桐忙将碗盘转给小瓷,起身回礼,“惭愧,惭愧,瑞桐去去就来!”
望着卓瑞桐离去的身影,欢萦欲言又止,惘然若思,一直没插话的小瓷看在眼里,遂淡淡相询,“夫人好像本是有话要问主上的,对么?小瓷斗胆猜测,一定是关于皇宫里的疑惑,太后赐萦妃毒酒,事前并无预兆,待萦妃在阑芷宫被太后、皇后、皇上,以及一干宫人团团堵住时,整个皇宫已经九重宫门紧闭,皇城内外戒严,我家主上远隔千里之遥,又是如何预测到夫人会遭遇不幸,得而继之将夫人救出?”
欢萦轻轻冷笑,“是了,不愧卫王如此信赖你,将你安置在后宫多年,连我所思所想都一并逃不过你眼里,虽然从前我是极厌你,但今日我不得不赞你一声也算聪颍敏慧,你倒且说说你是何等的能耐调换了毒酒,又在太后的眼皮子底下,将我偷运出宫?”
“调换和偷运”,小瓷笑笑,“其实很简单的,夫人所饮,乃是卫王特意给小瓷的假死神药,服用之后人就跟真死了一般,不过这药小瓷本来是为防备万一,替自己所留的,不想竟先拿夫人做了尝试,待夫人被装殓后,小瓷瞒过羽林禁卫,替夫人换了衣裳,然后又趁夜间将夫人偷偷背走,放入早准备好的马车内,小瓷本来就有甄后所赐的出宫令牌,自然一路通畅地出了皇宫,连搜查都未有过。”
小瓷说的轻松自如,欢萦心下却颇为疑惑,小瓷为甄后身边贴身宫婢,虽有出宫令牌,但羽林禁卫也不至于疏怠如此,再者,自吴王起兵,京城到处都乱哄哄的,谣言纷飞盗匪四起,小瓷一个人驾车出宫难道就不被疑心么?
欢萦忍了忍,她不欲揭破什么,厉太后固然素来对自己不满,可突然翻脸以毒酒相逼这本身就是一层不解之惑,至少现在自己还是弄不清其中原委,其他的,倒好像并没那么急迫想知道真相了。
“那么,回卫郡之事,也是你出宫后才发出消息的?没有征询过你们主上的意思,你如何敢擅自行动?为了我一条无关紧要的性命,枉费了你潜身于后宫多年,好像太亏了吧!”
“夫人说哪里话,夫人怎么可能是无关紧要,夫人进宫,皇上又同一天迎娶甄湄,与之大婚,甄湄乃厉太后的远房侄亲,主上当时便料定,厉太后怕会为难夫人,故而密信与我,叫我平日仍旧假装顺从太后,万一情形转恶,形势危急时,勿须以救夫人为重!”小瓷轻言慢语,面无表情,好像是在讲述一个跟她无关的事件。
欢萦看了她一眼,卓瑞桐素有君子之风,可能由于庶出的关系,也比元灿隐忍和坚毅的多,想想当年,三人同在齐慷先生门下,元灿与其说是瑞桐的皇弟,不如说更像瑞桐的跟班,什么事都是卓瑞桐拿主意,出了什么岔子也是瑞桐替元灿挡了顶了,足见瑞桐的敢作敢为,当然,卓瑞桐的仗义,还不仅仅限于维护元灿,仔细回忆,瑞桐其实亦有许多地方呵护着自己,除了叫她傻瓜开开她的小玩笑以外,还真想不起卓瑞桐曾经欺负过她,只是当时的欢萦老是觉得卓瑞桐比自己和元灿都大,认为那不过理所当然而已。
“呵,小瓷胡言乱语了,夫人欲问主上的,根本不是皇宫里的过去,而是长孙太史令的消息吧”,小瓷忽然莞尔一笑,带着微微的自嘲,“若真是皇宫里的事,夫人直接审我就行了,完全用不着找主上。”
“没错,皇宫里的一切再与我无关,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更不想追究!”欢萦只觉自己每听一次皇宫,每说一次皇宫,都有忍不住的厌恶和刺痛。
“嗯,夫人爹娘的消息,主上虽然能有办法探听,不过夫人刚刚苏醒不久,又与主上数年不见,难免添了些生分,担心给主上惹来麻烦,故而才忍而未言,任听小瓷信口胡诌了,是不是,夫人?”小瓷很留意地盯着欢萦,萦妃对皇上的感情,她是心知肚明的,可萦妃对主上呢,是否会如自己一般感念?她拿捏不准。
欢萦深叹,“什么都被你猜了个够,但这一点你却猜错了,我非怕令卫王麻烦,却是担心问了也白搭!”
第五章
变故忽临
“白搭?”小瓷眼光一凛,“夫人是什么意思,小瓷愚钝,可否详示?”
欢萦并未立即回答,转首将枕头挪低了一些,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背对小瓷半躺着,“那么,你认为卫王能帮我探听吗?”
小瓷脸色有些难堪,“卫王肯定是愿意的,只是探听消息容易,若夫人想取得联系,那得等上一阵子才行。”
“这才说到点子上!”欢萦微微合上眼,似懒得再搭理小瓷,“你们准备让我在卫郡待多久?”
“自然是等夫人完全康复,且朝廷无力再追查夫人和小婢的行迹以后!”小瓷回答的很快,她本以为欢萦会接着问什么,但等了许久,欢萦都保持着沉默一动不动,像确实睡着了。
小瓷只得道,“夫人好生休息,奴婢就在外堂候着!”
寝宫内再无半点声息后,欢萦睁开双眼,望着窗外几道翠绿的枝桠出神,若小瓷所言是真,那事情比她预想的复杂,关键在于萦妃的棺椁,一旦被发现了棺椁是空的,厉太后会就此善罢甘休吗?
朝廷的惯用伎俩无非是一方面仍旧宣布萦妃病死的消息,一方面暗中追查萦妃的去向,故而小瓷最后一句,倒似应证了她之前的偷尸说,爹娘获知真相的可能性不大,他们虽悲痛可应该是平安无事,怕就怕在固执倔强的爹非要开棺见上自己最后一面,欢萦一念及此就觉满腹烦乱。
作为先朝重臣,长孙谊素对厉太后的外戚党羽不满,这才在先帝病重后期,被厉太后勒令其回家赋闲颐养天年,欢萦没被立为皇后,仅只册封为妃,便足见厉太后对长孙家的暗恨,原指望女祸不及父,现在细想,反越来越没了底。
欢萦一个人胡思乱想,卓瑞桐这边却捏着刚刚收到的一份军报陷入沉思,门外人影一晃,有轻细的声音在外禀道,“主上,宁姬已回,喊奴婢前来询问主上是否有空,她正在酌闲阁静候主上!”
卓瑞桐眼皮轻轻一抬,略微踌躇后便应道,“知道了,本王稍后即至!”
“喏!”门外的婢女忙叩头退下,卓瑞桐盯着对方离去的身影,不知不觉蹙紧了眉头。
酌闲阁,高林成荫,假山错落中流水潺潺,一翠衫蓝裙的女子正于庭院中辗转不安的踱步,不时的还要朝月门方向张望一番,及至见到婢女出现,忙停下脚步急问道,“怎么样,畏儿,王爷有没有说要来?何时来?”
“王爷说了,稍后就来!”名叫畏儿的婢女低眉顺眼的答了,随即问,“敢问夫人,是现在就摆桌备茶,还是等王爷来了再说?”
“这还用问吗?”翠衫女子叱道,“王爷说随后,便从不会食言,你还不赶紧快去准备!”
不一会儿,畏儿和其他几名婢女就在庭院的花圃前摆上了一张大桌子,跟着一盘盘鲜果点心摆了满满一桌,翠衫女子听闻王爷要来后,反倒安定下来,她在圆桌右侧的椅子上坐了,又抱起先前扔在花圃台上的一把琵琶,开始轻拢慢捻的拨弄开,一曲未了,卓瑞桐的身影已出现在月门前。
翠衫女子其实早瞧见,偏偏装作浑然不觉,沉醉忘我的继续弹曲,一直到卓瑞桐走到近前,她才恍然惊醒般,慌慌张张放下琵琶,慌慌张张上前屈身道福,“贱妾宁棠儿见过王爷,贱妾刚刚只顾弹奏,不知王爷驾临,还请王爷恕罪!”
“咳咳!”卓瑞桐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他并未将宁棠儿扶起,反径自在左侧的椅子上先行坐下,“宁姬的琵琶,是越来越至臻娴熟了,只不知为何今日的曲子,甚是哀怨呐?”
宁棠儿没能等到卫王的搀扶,只好自己起身道,“哪有,贱妾只是随意拨弄,无心而为,哪敢以哀曲扰乱王爷?”
“那就好!”卓瑞桐一边随口而应,一边看畏儿端来热茶搁在自己面前,卓瑞桐揭开茶盖,随意撩拨着茶叶,“不是让文简陪你去灵山行宫散散心的嘛,怎这么快就回来了?”
“哎呀,王爷你还说呢,临行前,王爷许诺办完手头的事儿便会来,可贱妾左等右等都不见王爷的影子,那贱妾一个人待在灵山行宫还有什么意思啊?”宁棠儿娇啧地撅着嘴,很是委屈的样子。
“什么左等右等,才三五日而已!”卓瑞桐不仅毫不吃宁棠儿这一套,脸色越发冷淡下去,“王府事务繁杂,你又不是不知道!”
“是嘛!贱妾就是知道,所以才赶回来陪王爷的嘛!”宁棠儿换了娇滴滴的声音和赔笑的脸儿,“王爷你瞧,灵山行宫周围的果林全都挂了果儿,我特意叫下人摘了些带回来,给王爷你尝尝鲜,喏,这是王爷最喜欢的红花果,又沙又甜,已经差畏儿清洗干净,王爷请用罢!”
宁棠儿端起一只果盘奉到了卓瑞桐面前,卓瑞桐看着,却轻轻推开,“宁姬有心了,不过本王现在不想吃,这样,母妃也很喜欢鲜果,你差人给庵堂送一些去就行了!”
“我一回来就差人送过去啦!”宁棠儿笑嘻嘻道,“这些可是贱妾特意为王爷留的,看在贱妾辛辛苦苦带了这么远的路,王爷好歹就吃几个吧!”
“唔!”卓瑞桐放下茶盏盖,应付性地取了一枚果子掂在手中,同时站起身,“回来就回来吧,估计最近一段时日我也抽不开身去灵山行宫了,要是没有其他事,你就早点休息,来回数百里的路程,你也辛苦了!”
“王爷这就要走?”宁棠儿愕然之下,更是大失所望。
“还有什么事?”卓瑞桐反问道。
宁棠儿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行了,本王还有军务要处理,有什么以后再说吧!”卓瑞桐说着抬脚便走,好像生怕在酌闲阁再多待一分钟。
“王爷!”宁棠儿终于忍不住了,她放下果盘,抄到卓瑞桐面前挡住了去路,“王爷,贱妾听说咱们王府来了个不明不白的半死的女人,是么?”
“好灵通的消息啊!”卓瑞桐嘴角浮起一抹嘲讽,他早就猜到宁棠儿这么风急火燎的从百里之外的灵山行宫赶回来,必定另有原因。
宁棠儿的脸色挂不住了,“贱妾哪有什么灵通的消息,不过是回宫之后听了些风言风语罢了,王爷勿要岔话,只说是与不是嘛!”
“与你有何干系?”卓瑞桐的目光变冷,连英气的脸也变得冷漠如冰,“宁棠儿,本王与你有约在先,卫郡的事,卫王府的事,不该你管的,半分也不许你插手,难道你忘了?”
“贱妾没忘!”宁棠儿显出了少有的倔强,她挡在卓瑞桐面前寸步不让,死死的盯着卓瑞桐道,“贱妾虽然蠢笨,但亦知道王爷心怀大志,更知道当今局势动荡不安,各方势力或明或暗角逐不休,贱妾只是想劝王爷千万别因一念之差,毁了王爷的整个大计!”
“什么叫一念之差?”卓瑞桐怒极反笑,“你这么说好像全天下就你是最智慧的是么?”
“贱妾没有那个意思”,宁棠儿眉目一垂,“卫郡虽地处偏僻,比不得吴王实力雄厚,更不能与朝廷的势力相提并论,但王爷毕竟也姓卓,王爷就算心胸豁达,但别人未必不忌惮这个卓字,所以王爷还是小心提防些好,乱世之中,难免有些心怀鬼胎者以各种伎俩接近王爷,以达一己私欲。”
“说的好!”卓瑞桐意味深长地看着宁棠儿,“我怎么从来没发现爱姬还有这义正言辞的本事?乱世里心怀鬼胎者的确不少,可往往那些越满口冠冕堂皇的人,越另有目的不是吗?呵呵,爱妃一路辛苦,就不要多想了,本王自有慧眼识人,不劳爱妃牵挂!”
聂空合上军报置于桌子的上角,“我早上听说有军报来,所以一直在等主上,只不知主上为何拖到现在才来询问我的意见?”
卓瑞桐无奈的耸眉道,“你以为怎样?宁姬回来了,所以本王不得不应付了一阵。”
“宁姬?”聂空略一诧愣,随即道,“好容易才送走的神,回来倒快,想必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
“哼!”卓瑞桐冷哼一声,“管她善不善,我暂且容她,也不过是为了迷惑这些家伙而已。”
卓瑞桐下颌轻点,目光扫过的,正是桌角那份军报。
“那是自然,不过我们原本预计她起码要玩上个月余才会回,这样一来,萦姑娘的身份就更要小心了!”
“我会吩咐小瓷注意,叫她寸步不离的守着欢萦,让宁棠儿无机可乘!”
聂空沉吟片刻,“这样也不妥,萦姑娘毕竟是住在王府内,以宁姬的蛮横泼辣,只怕小瓷一个下人是挡不住的,主上你还是先和萦姑娘透透风吧,至少叫她有所提防,不然我们的打算非但要全盘落空不说,那边则更要造势挑动三方之争。”
第六章
各有谋合
“真是麻烦!”卓瑞桐恨恨道,“真不知当初父皇为何那么宠信厉妃,若没有他的宠信,厉妃如何能在父皇病重期间,和她的娘家亲哥厉侯厉津一起暗中联手,使我二哥太子卓峦以及祝王后皆遭到荼毒,可怜我二哥无辜被栽赃行巫蛊之术,含恨饮下毒酒身亡,而祝王后也因不堪凌虐,随后投缳自缢,闹得一时间朝野震动,上下臣民均惶惶不安,厉妃又为了保证我四弟卓元灿顺利继位,一方面假意对我们这些郡王做安抚之态,另一方面则对朝臣恩威并施,逼迫就范,可笑厉津堂堂一介侯爷做足了下作之事,给我和吴王不是送美人就是送金银珠宝,他下作倒也罢了,累我不得不跟宁棠儿这个讨厌的女人虚情假意的周旋,真是忍无可忍!”
“主上且息怒罢”,聂空听着卓瑞桐的抱怨,却是一副慵懒淡漠之态,“厉津将宁棠儿送给主上做姬妾,表面上是安抚,实则是在主上身边安插眼线,以监视主上的一举一动,不过恐怕连厉津自己都没有想到,他也被蒙骗了,这个宁棠儿的来历可没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是啊,还是你提醒了我去暗中调查宁棠儿的真实身份和来历,被我们发现她虽是中土人,却自幼在北戎长大,十七岁回来之后被氽州刺史收为义女,献给了厉津,又被厉津转送给我!”
“呵,我起初也仅是怀疑她是厉津的人,但宁棠儿自恃能歌善舞,又弹得一手好曲儿,故拿出自己的看家本事取媚主上,被我瞧出她的舞步以及曲风有异于中原,这才心生疑窦,不管怎么说,主上,不管宁棠儿是为厉津的眼线还是北戎的奸细,我们可正需要这么一个人帮我们使障眼法啊,所以主上非但不能烦,还得更为小心的好生待之,呵呵!”
“聂空你就气我吧,嗯?”卓瑞桐苦得英俊的五官都挤作了一团,“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整个儿一幸灾乐祸!”
“哪有,主上,属下明明就是坐着,主上你才是站着呢!”聂空慵懒的笑着,用手指敲了敲军报的一角,“北戎的兵马最近调动频繁,并且有小股轻骑在边界的中立地带出没,主上认为是疑兵还是他们真的在准备大动干戈?”
“大动干戈是迟早的事,但这并非最好的时机,对于北戎这样的游牧部落来说,骁勇固然无敌,可能保存实力投机而赢才是最佳选择,我相信他们是在试探,试探我到底是支持朝廷还是吴王,又或者更想在帝位之争中夺一杯羹。”
“嗯,属下本来跟主上的看法是一致的,不过刚刚谈到宁姬,倒提醒了属下,宁姬在卫王府已住了快一年了,主上的脾性,她就算没十分摸透也了解了个七八分,所以属下觉得,他们未必是试探,而是笃定主上可能很快就将有所行动,故而虚中藏实,实中带虚,调兵遣将以备战机之余,又令轻骑不断侦测边界,寻找我军防线的弱点。”
“主上莫急!”聂空摆了摆手,“这也仅是属下的一个猜测,凡事往最糟糕的方面做准备,总归是比猝不及防要好些,属下的意思,多派些探子,详细掌握北戎军队的部署情况,另则密令各个防部加紧造箭打制兵器以及囤积粮草,以备不时之需。”
“好,就依你的意思办!”卓瑞桐想了想又道,“现在开战毕竟是于我们不利,聂空,我看不妨将我们对边界军务的紧张之态透露一二,岂不更四两拨千斤?”
“哈哈,在下明白主上的心思了,如果由主上表现出来,宁姬必会有疑,而由属下假装疏漏,让她发现点滴端倪,则将深信不误,对吧,主上?”
“聂空啊聂空,知我者,为君最甚!”卓瑞桐和聂空四目相对,会心一笑,抚掌赞叹之余又叮嘱道,“那这件事,我可就全权交给你了!”
“主上请放心罢!”聂空站起身负手望向窗外,“今年天旱不雨,说不定也是件好事!”
数日后,流觞宫内寝的窗户被一扇扇开启,阳光透进室内,一道道的华光照亮了昏暗的寝宫,而临窗处,正有女对镜梳妆,一尊古朴的铜镜,映出了对镜女子楚楚的容颜,正值豆蔻妙龄,双眸如星,柳眉如黛。
经过数日的调理,欢萦的气色已明显有所好转,虽说仍是苍白且毫无血色,但一丝生气却流动在眉宇间,加上小瓷一双巧手,将发鬓盘绾的优雅云润,更衬托了欢萦的娴静出尘,仿佛明珠现世,光洁而剔透。
盛夏时间,在卫郡却丝毫也感觉不到炎热,恍然间,欢萦还会以为是京师的春天,小瓷替欢萦绾好最后一缕秀发,又替欢萦梳顺垂绺,遂放下梳子,对镜谦身道,“小瓷手艺粗浅,不知夫人可还满意?”
欢萦淡淡相瞥,“何必谦虚,你的梳头手艺便是厉太后和甄皇后,也无不交口称赞,如今你不得不随侍于我身边,实在是委屈你了!”
“夫人说哪里话!”小瓷明白欢萦对自己仍是有所防范,又或者是因为满腹的恨怨无处发泄,故而一直以来两人的相处都是这种不冷不热的状态,从内心讲,她其实也并不愿服侍欢萦,如果能做选择的话,她宁可去跟随老太太,可卫王的安排,又有哪一次,她忍心拒绝?
小瓷打开了镜台右侧的一匣首饰,“主上特意为夫人挑了这盒首饰送来,也不晓得是否合夫人心意,夫人瞧着哪件还将就可用,小瓷也好替夫人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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