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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榜(全本精校).txt

2023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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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本精校】《琅琊榜》
作者:海宴
作品简介:
天下第一大帮江左盟的宗主梅长苏化名苏哲来到帝都金陵,同时也带来了一场场风波与一团团迷雾。
他到底是掀起狂风巨涛的那只幕后之手,还是前一波恶浪席卷之后留下的泡沫?雪夜薄甲、逐敌千里的少年将军,与病体支离、年寿难永的阴沉谋士,他们究竟会不会是同一个人?重回旧地,再遇旧友,他翻云覆雨,机关算尽,到底是想要达到一个什么样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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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卷风云琅琊榜,囊尽天下奇英才。
历经地狱烈焰归来,他碎了旧骨,拼却余年,以一介白衣之身来到大梁帝都,掀起了皇室争嫡的波波血影惊涛。
为权为势?为恩为怨?为了逝去的清明理想,还是为了待雪的累累沉冤?
读者简评:
不用说,《琅琊榜》就是最后一类!
海姐姐的《琅琊榜》拿起来就放不下,因为里面的故事情节实在让人无法分心,一个又一个的局,环环紧扣,越扣越紧,步步惊心。
想一想,夜深人静,泡杯清茶,翻阅着这本书,体会或惊心动魄,或情深意重,或哀而不伤的情节,书里书外完全两个不同的世界,这种感觉,哎~~~难以言表!
地狱归来,穿尽十余年,只为导演一出完美的复仇故事。
——中国版的《基督山伯爵》
第一卷 江左梅郎 第一章 两姓之子
琅琊阁。
那是一个天下最神秘的地方,但同时,却也是天下最公开的地方。
世上凡是听过琅琊阁之名的人,都知道它位于琅琊山顶,是一处美仑美焕的风雅庄园,园内亭台楼阁,秀女灵仆,园外一条宽阔的石板主路,蜿蜒而下,直通山脚的官道。天南海北、水陆两行的人都可以很轻易地到达这里,可以很随意地入它的门庭。除了食宿都要收取相应的费用以外,琅琊阁对来客几乎没有其他任何的限制。
然而就算是这样明明白白地敞开在天下人的眼前,迄今为止也尚无一人能够弄清楚它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组织,它究竟是如何运作的。
人们只知道,无论你想知道什么,只要带着足够的银子进到琅琊阁内,就能得到满意的答案,数十年间,没有一次倒过招牌。
曾有人很奇怪地问过琅琊阁主:“你不可能真的什么都知道,如果有人来问皇帝陛下有几根头发,或者伏灵圣女昨晚睡觉时梦见了谁,你怎么回答?”
琅琊阁主邪恶地一笑道:“因为所有问题都由我定价。比如刚才那两个问题,我就定价三千万两银子。谁肯付这么一大笔钱,只为了砸我的招牌玩玩?人们真正花钱要知道的事情,多半都是可以调查出来的事情,至少我目前为止,还没遇上象你这么无聊的人。”
那人撇撇嘴失望地道:“咦,你原来是个骗子。”
可惜其他人并不这样认为,琅琊阁门前每天依然车水马龙,盛况不衰,银子流水般地进来,名气也一日比一日更旺。
不过虽然琅琊阁明摆着以赚钱为宗旨,但它也明白应该偶尔回馈一下客户的道理。
免费的东西大家都喜欢,尤其是它既免费又不廉价的时候。
每年更新一次的各大排名榜单,就是琅琊阁回馈江湖的大礼。
天下十大高手排名,天下十大帮派排名,天下十大富豪排名,天下十大美人排名,天下十大公子排名。
前三个就不用说了,后面两项还有个附加条件,就是必须是单身。
萧景睿今年仍然是单身的,所以自从他以二十岁的弱冠之龄登上琅琊公子榜之后,每年都稳稳地上升著名次,似乎毫无下榜之忧。
既然能跻身于天下公子榜的榜单,萧景睿当然是个与众不同的人不过他最与众不同的地方就是,从他生下来的那天起,他便有两个爹,两个娘,属于两个家庭,有两个身份。
一个家是金陵谢氏,谢家爹爹承继宁国侯位,世袭贵胄,娘亲是当朝天子的妹妹莅阳公主,在这个家里,他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另一个家是玢佐卓氏,卓家爹爹一身功力卓绝,执掌的天泉山庄扬威江湖多年,娘亲也是赫赫有名的女侠,在这个家里,他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
可尽管如此,萧景睿却既不姓谢,也不姓卓,他姓萧。
拉住最偏远山区最不闻世事的人去问,那人也一定知道,萧,是当今国姓。
萧景睿为什么有这么奇怪的身世,我们从他出生前讲起,就能讲得非常清楚了。
二十四年前,宁国侯谢玉离开怀孕的妻子出征西夏,莅阳公主留在金陵待产;同年,天泉山庄庄主卓鼎风与魔教教主约战苗疆,临走前也将身怀六甲的爱妻送到金陵委托岳父照顾。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一次被民间俗称为“白喉”的疫情突然暴发,金陵城内顿成修罗狱场。为免疫情扩散,官府封了城,严禁百姓出入,只有一些富贵家族得到了特殊的照顾,其中当然就包括谢卓两家夫人。
虽然达官贵人们有些特权离开疫区,但毕竟不能随意行动,州府官员们在附近的各处清静山庙为他们安排了住处,要度过危险期确认没有染病后才得自由。
这时谢夫人怀胎八月半,卓夫人怀胎九月,碰巧被送到了睿山上的同一座庙宇中作了邻居。两位夫人原本只是在社交场合见过的点头之交,这次同遇患难,丈夫又都不在身边,交往多了后,彼此都觉得性情相投,常在一处针线谈笑,交流怀胎的感受,很快就情同姐妹。
这天,两人正聚在一起聊天弈棋,突然同时阵痛起来。因为产期提前,仆从们措手不及,匆匆准备产房,好一番忙乱,从下午直折腾到深夜,外面电闪雷鸣,风雨大作,等大家惶惶然把心都揪成麻花了的时候,终于有婴儿的啼哭声响起,两个男孩几乎是同时落草。
在一片喜笑颜开中,产婆们捧着这金尊玉贵的两个小公子到外间准备好的一个大木桶里给婴儿浴身。
就在此时,意外发生了。
古庙院中一株空心柏被雷电击中,一段粗枝轰然断裂,砸在产房屋顶上,瞬那间瓦碎梁歪,窗棂也被震落,狂风猛卷而入,屋内烛火俱灭,一片尖叫声。侍卫和婢女们慌慌张张抢出两位夫人,被吓得向后跌坐在地上的产婆们也手忙脚乱地摸黑从木桶里捞出婴孩,逃了出去。
好在有惊无险,无人受伤,重新择房安顿好了产妇之后,众人刚松了一口气,就突然发现了一个大问题。
摸黑被抱出的两个男婴,赤裸裸身无牵挂,一般样皱皱巴巴,一般样张着嘴大哭,重量相仿,眉目相似,哪个是谢夫人生的,哪个又是卓夫人生的?
到了第二天,问题更加沉重,因为其中的一个男婴突然喘不上气来,未几就死了。
当谢侯带着平定叛乱的赫赫战功,卓庄主带着击败魔教的烁烁威名赶来时,只看到自己虚弱哀伤的爱妻,与一个不知该归谁所有的婴孩。
谢夫人既是当朝长公主,这件事就不可避免地惊动到了当今天子。皇帝下旨命两家带着婴孩入宫,想亲自做个判断。
但一看到两对父母的模样,皇帝就知道事情难办了。
谢玉与卓鼎风都是长身玉立,五官明晰,两位夫人都是柳眉杏眼,秀丽文雅;虽说不算很象,但细察其五官,轮廓特征竟然差不多。
即使等孩子长大,只怕也难单凭长相,就判定他到底是谁家之子。
皇帝作了主,何况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大家也只能同意。
就这样,萧景睿便有了双重身份,即是宁国侯家的大公子,也是卓氏门中的二少爷。而素无往来的谢卓两家也由此变得有如亲族一般,关系紧密。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公认完美的少年英杰,在天下最权威的贵公子榜上挣扎了四年,也只挣到了第二名,就好象再也挣不动了。
不过好在这位本该年轻气盛的少年公子,其实性情却出奇的温厚,一向并不争强好胜。第一也好,第二也罢,他只要能留下琅琊榜上就已心满意足。
他甚至从来没有很认真地去了解过,居于自己之上排名榜首的那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对于这位双重身份的贵公子而言,琅琊榜,只是能助他达到心愿的一个媒介而已。
云飘蓼今年已经二十九岁了,对于一个美人而言,似乎已步向迟暮,但每年琅琊美人榜在更新的时候,仍然可以看到她的名字。
她是唯一一个能留在榜中超过十年的女子。
一个近届三十依然单身,却仍是备受人尊敬的美人。
与公子榜不同,排定美人榜似乎更有难度,因为公子们都招摇显摆,四处抛头露面的,想不发现都难,而美人们却不同,除了少数几个身在风尘的,大部分都隐在深闺,芝兰幽谷只待有缘人慧眼。
所以每年美人榜更新的时候,时常都会冒出几个大家听都没听说过的名字。
可是对大多数普通人而言,仍然是美人如花隔云端,只闻其名,难见其人。
然而云飘蓼不同。
十八岁初登美人榜,云飘蓼就在公众视线之内。
因为她是一个大夫。
浔阳云氏,医圣世家,数代以来都是善心仁术,恩德遍于江湖朝野。每月初十,云家会连设三日医棚,向穷苦贫寒人家施药,数十年风雨无阻。所以有点年纪的人,几乎都是眼看着云飘蓼从一个只帮点小忙的幼女,长成绰约温婉的绝美佳人。
可是令人奇怪的是,自云飘蓼成年起,来向她求亲的贵爵显要也好,书香世家也好,江湖霸主也好,都无一例外地得到了婉拒的结果。
有人曾重金询问琅琊阁这是为什么,得到的答案只有一句话:“曾经沧海难为水。”
话虽短,意思却十分明了。美人眼中时时浮起的轻愁薄恨也间接说明了琅琊阁的答案仍是一如既往的正确。
是什么人得到了美丽圣女的芳心,却又让她至今形单影只??
这个问题在琅琊阁上的报价是五千万两白银,摆明是告诉大家:“别来问,就算我知道,我也不太想说。”
可这世上偏偏就有些钱多得烧心不信邪的人。九年前,江湖首富沈铎铖命人抬着银票,飘然入了琅琊阁,求问芳心。半天之后,他铁青着脸出来,直接就回了家。
这个价值五千万两白银的答案足足等到半年后才渐渐从沈家被传了出来。
跟琅琊阁出品的其他答案一样,这个答案也十分的简洁明了,只有四个字“前世鸳盟”。
详细点儿说,就是云飘蓼似乎怀有前世的记忆,一直痴痴等待着转生的恋人前来寻她。
对于这个答案,云飘蓼本人并没有否认,所以沈铎铖也不能说人家琅琊阁骗钱。
至于云飘蓼前世的恋人转生何处,化为何人,这个问题在琅琊阁里暂时还没有定价。
因为琅琊阁的规矩是,你问出问题来,阁主凭自己的判断定价,如果价钱太高你承受不了,转身走人就是了。
所以琅琊阁上有标价的问题往往都是那些有人问了却付不起钱的问题。
“云飘蓼的前世恋人今生是谁”这个问题之所以没有标价,就是因为根本没人来问过。
大家谁也不傻,挖肉换血去买下这个答案,万一此人不是自己,岂不是人财两空?
云飘蓼如花般的青春岁月,就这样在众人又敬又怜的目光中,流水般缓缓飘逝。
明年,美人三十。
云氏庭院的花前柳下,依然是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真的没人来问过云姑娘的恋人转生后的事吗?”
“居然真有傻瓜来问过?那你开价多少?”
“你再嘿嘿我就缝了你的嘴,到底开价多少?”
“什么?!”
“白银一两,不过要纯度很高的官银。”
“纯度再高那也只是一两!你这人有毛病是不是?上个问题为什么开价五千万?”
琅琊阁主是不是有点变态?可惜的是这个问题没人花钱来问,否则答案一定相当简洁,简洁到只有一个字。
“那你给他的答案是什么?”
“琅琊榜中人。云飘蓼转生后的恋人,至少也应该是琅琊榜中人。”
“咦?按一两银子的价值来看,这个答案相当的有参考性呢。”
“我们琅琊阁出去的答案,无论贵贱,都是相当有参考性的。”
长久的静默,只有窗外桂花飘落的声音。
第一卷 江左梅郎 第二章 江左梅郎
八月十五月儿明,几家欢乐几家愁。
不过在汲汲营营的芸芸众生眼中,诸如谢卓两家这样的钟鸣鼎食富贵人家,当然是只有欢乐没有愁的。
因为有了一个共同的儿子,两家人往来增多,感情渐深,一年前卓家大少爷与谢家小姐联姻成亲后,更是俨如一家般亲密无间,中秋佳节自然也是轮流到其中一家共度,今年当是轮到了谢家。
卓家长子卓青遥年纪最大,一向颇有长兄风范,不仅是他自己家里,连谢家的孩子都很听他的话,他也确实很细心地照顾着每一个弟妹,颇让父母们放心。对于直到中秋前夜还没有回来的萧景睿,最担心的人就是他。
正心神不宁地在后园漫步时,被派去城门口迎接萧景睿的两个家人匆匆进了了后园,脸上都惶惶然的,有些惊慌之色,一看就知道带来了坏消息,让卓青遥不由地心中一跳。
“景睿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在金陵谢府得报的同时,云飘蓼终身已订的消息,已经爆炸般地传遍了整个江湖。
不过萧景睿不需要别人来告诉他,因为事情发生时,他就在现场。
云氏的药棚设在浔阳城内最大的一片空地上,分为排号、诊脉、领药三个隔开的小棚,云飘蓼如往常一般,坐在中间诊脉的棚子里,面前有一张黑木长桌,上放青布软垫一个。求医者按排号的顺序前来应诊,每一个人她都会细细地把脉,温柔地询问症状,查看气色,最后开出处方,让病人到隔壁棚子按方领药。
萧景睿也象往常一样,站在诊棚前大约十步之遥的地方,看着云飘蓼的一举一动。如果在诊疗的间隙,云姑娘肯抬头看他一眼,朝他笑一笑,他就能高兴一整天。
这天来求诊的人特别多,云飘蓼忙得连喝一口水的时间都没有,额前的乌发被汗水浸湿,粘在白皙的面颊旁,让萧景睿既觉得心疼,又更添爱慕。
药棚里的存药快速地被分包发送出去,很快就见了底,幸而云家提前在外订购的药材刚才运进城里,还未及入库,便被直接拉到了施药的现场。
足足五大车,用棉纸仔细包装着,发出浓浓的药香味。云飘蓼是现场的主持者,便暂停了诊脉,起身安排药童卸车,将药材包一个个依序装入药棚的分类高柜中,然后才回身向押车前来的那个药材商致谢。
四目相对时,两个人的神情都是一震。
长时间的一阵静默之后,云飘蓼率先开口,低低地说了一声:“你来了?”说这三个字的时候,她美丽的双眸微微红着,漾着柔软水草般轻荡的泪光。
年轻的药材商脸上露出浅淡的笑容。他原本是一个长相极为普通的乡下青年模样,气质纯朴中带着一点木讷,目光和表情都欠缺灵气。然而这一笑,满张脸却突然亮了起来,直如脱胎换骨般,瞬间就充满了惑动的吸引力。
云飘蓼抬起了一只手,放在了男人的手中。十个手指慢慢交缠,最后紧紧的扣在一起,仿佛刀砍火烧也不能将它们再次分开。
云氏现任的当家云初岳从棚后走上前来,注视着这一双男女,表情十分的平稳。
“爹,”云飘蓼微笑着转回头来,“就是他。”
“好,”云初岳点点头,“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订亲吧。”
“是。”云飘蓼应了一声,面上并无世俗女儿的娇羞之状,回首莞尔一笑。那年轻人也是不惊不躁,安安祥祥地行了后辈之礼,表情一直是爽淡真诚,宛若霁月清风。
旁观的人这时早就已经呆若木鸡,直等到那年轻人与云初岳一起到棚后分拣药材,云飘蓼坐回原来的位置吩咐继续开诊时,才醒过神来,纷纷涌上前来,高声道喜。
在整个过程中,云飘蓼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朝萧景睿这边看上一眼,或者说,她根本就已经忘了还有个每次都来看她义诊的青年,仍然痴痴地站在他一直站着的那个地方。
言豫津有时经常会觉得有些对不起萧景睿,因为就是由于他九年前生了一场大病,言府请云飘蓼来金陵城中出诊,才让萧景睿第一次见到了这个夺他心魄的女子。
那一年萧景睿十五岁,身材还没有拔高,有些单薄,因为好朋友病重垂危,所以他很伤心地躲在雨廊底下,偷偷擦拭眼角的泪水。
这时一方绢帕递过来,代替他那崭新的锦纱衣袖,轻柔地印去脸上的水痕。
被泪水洗过的眼眸格外清亮,映着面前轻盈女子素衣长发的身影,突觉四周景色朦胧,宛如飘入了仙境一般。
“你是言府的小少爷吗?不要哭了,你哥哥没有事,云姐姐会把他治好的。”云飘蓼柔声安慰着,虽然她认错了萧景睿的身份。
萧景睿的心跳不自禁地陡然加快了许多,扑通扑通的象揣着一只活泼的小兔子,想着这位美丽的姐姐一定发现了自己的激动,脸又红了起来。
言府的侍女这时过来请云飘蓼去客房休息,她把绢帕放在萧景睿的手中,纤长优美的素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去。
云飘蓼的表情有瞬间的讶异,但立即就消散了,变成一个温雅恬淡的笑容,美得夺人呼吸。
那一天的剩余时光,萧景睿一直抱膝坐在雨廊下的栏杆旁,感受着空气中她遗留下来的微香,脑子里除了那纤秀袅娜的身影外再也容不下任何东西。侍从们过来问了又问,他不理会,送来饮食,他也一口不吃。
到了晚上,言府老管家有些着急,不知这位小少爷着了什么魔。欲待去禀告老爷夫人,又正是少爷病重的忧烦时期,要想派人去谢府送信,偏生谢侯夫妇又都去西都随驾太后敬香了,正左右为难团团转的时候,萧景桓过府来了。
萧景桓萧景睿听起来象是亲兄弟一般,但当然大家都知道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姓萧,“景”字辈,自然是皇子。不过景桓的母亲位低早丧,从小就是送到中宫由言皇后抚养的,当时已经二十二岁了,极得皇帝器重,他来言府,是替皇后来探望言豫津的情况。进门后先见了言太师和夫人,又去看一看病人,因为不想多添麻烦,所以很快就起身告辞,临出门前发现老管家魂不守舍,随口问了一句,这才知道萧景睿出了点状况。
言府下人带路到了雨廊,远远果然看见萧景睿呆呆地坐在那里,不知在想什么,神思极为恍惚的样子。萧景桓虽大了很多岁,但奉皇帝旨意,也常到皇子世子们读书的御书房去查看照顾,知道萧景睿一向是个多情善感的孩子,素日与言豫津的感情又好,一时会错了意,便走过去温言劝慰道:“你放心,医门圣手云家都已经派人过来了,豫津又是个讨嫌死人的调皮鬼,怎么都不会短命的,你又何必担心成这个样子?”
萧景睿这才惊跳了一下,回过神来,一股愧疚之感顿时涌上心头。
同在御书房念书的好朋友还命垂一线,自己却在这里为一位刚见面的姐姐神魂颠倒,大半天的时间竟想也未曾想过他一下,也实在太凉薄了些,很对不起言豫津。
不过人的感情有时根本不是理智所能控制的,尽管心怀歉意,但当晚回家后,他眼前脑中时时萦绕着的,还是那个温婉动人的年轻女子。
后来萧景睿又陆续见过云飘蓼几次,也从此时已开始行走江湖的卓家大哥卓青遥那里听到了她至今云英未嫁的缘由。
卓青遥知道让弟弟这样陷进去没有好结果,道出前世之说本为了规劝他,谁知效果却恰恰相反,不由有些着急,忙道:“景睿,你别犯傻,你比云姑娘小六岁暂且不说,如果她等的人真的是你,她又怎么会不认得?”
卓青遥瞪了他半晌,但他毕竟年长,更多历练,想想又放缓了语气,徐徐道:“云姑娘的性情柔中带刚,以前那些求亲被拒的人只要多加一点点纠缠,她便会立即断绝所有来往。你现在年纪还小,而且云姑娘见你时也没表示出认得你的样子,若是过于想亲近她,只怕同样会招她厌烦。你也不想她从此就不理你了吧?”
萧景睿怔了怔,忙拉住大哥的手问道:“那要怎么办才好?”
“你是个稳重的孩子,难道不明白以静制动的道理?疏远些,不要太痴迷,你要想让她喜欢你,自己得先变成值得她喜欢的好男人啊!”
卓青遥的缓兵之计,目的是想慢慢平复少年突发的热情与冲动,可惜他低估了萧景睿的执拗与决心。在那之后的几年里,萧景睿认真地习文练武,磨练自己,不仅身材长高了许多,气质上也愈发的从容有度,完全脱离了稚嫩的感觉。十八岁生日的当天,他正式向四位父母提出想要迎娶云飘蓼的要求。谢玉与卓鼎风都是开明的人,何况云飘蓼除了年纪大了六岁外也别无其他缺点可挑,于是宁国侯府和天泉山庄一起请江湖名宿秦机子老先生去往浔阳说媒,可惜结果当然是被拒绝了。
萧景睿伤心失望之下,独自上了琅琊阁。
不知他向那个神秘的阁主提了一个什么问题,又得到了一个什么答案,总之回来后他就象变了一个人似的,原本低调好静的人突然热衷于在江湖上挣起名声来。什么争文斗武的场合都少不了他,数月之内更是连连挑战并击败了近十个江湖一流的成名高手,一时之间名气大涨,再加上他出身尊贵,家世豪富,人品又生得极是出众,自然无可争议地于次年登上了琅琊公子榜。
成为琅琊榜中人的当年,秦机子老先生受托再入浔阳云府提出联姻。这次云初岳有些心动,但云飘蓼依然坚定地拒绝了他。
两次求亲被拒,萧景睿虽然难过却并不灰心,他依然努力地坚持留在琅琊榜上,并且每年都抽出几个月固定去看云飘蓼义诊,每次都是不远不近的站在那里瞧着,既不主动搭话,也不添任何的麻烦,久而久之,连被看的佳人都习惯了,偶尔还会抬头向他笑笑,或者让家人端一杯药茶给他喝。
言津豫病愈之后发现自己错过了好友最重要的人生转折点,感觉有些怪怪的,不过为了哥们儿义气,他还是陪着萧景睿去药棚外面站过几次岗,可是很快就因为觉得又累又傻又无聊,怏怏地放弃了,以后也再没有去过。
所以当云飘蓼在众人面前宣布订婚的时候,萧景睿是孤独的一个人站在那里,身边没有一个亲人,也没有一个朋友。
落日熔金,天色渐暗,云家的药棚到了关闭的时候,一应物品被收拣干净。新订婚的佳偶极有默契地安排完后续杂务,一起携手离去。渐渐的,路旁的檐下挑出夜灯,来往的行人也越来越少。入夜温度降低,有丝丝凉风吹起。中秋冷月挂在暗蓝的天空,一轮冰晶,幽皎婺洁,不知是万户团圆的象征,还是月盈则亏的起点。
萧景睿长长的身影拖曳在发潮的青石板上,只有衣袂飘动。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情是什么,是失望,伤心,怨恨,还是为心上人终偿心愿的欣慰?双足已站的麻木,胸口也痛得麻木,可是面对着早已空无一人的那三间药棚,他仍然不想挪动一步。
二更鼓响,街道的尽头亮起一盏琉璃灯,光线柔和地向这边漫动过来,直到罩定萧景睿直直挺立的身体。
萧景睿慢慢转动视线,看了来人一眼,又慢慢地低下了头,无言地跟随着对方的牵引,移动了脚步。
街角停着一辆普通的暗青色马车,那人拉着萧景睿上车,径直向城门口驶去。此时已是城门紧闭的宵禁时间,但当马车无声驶近的时候,巍巍大门却毫无阻碍地开了半扇,等他们出去后方才又静静地关上。出城车行一个时辰,到了一所花木拥簇中的小小别院,院中明亮柔和,两个粉衫秀髻的俏丽丫环迎候在门外。
“为萧公子更衣沐浴。”
“是,主人。”
整个过程中萧景睿一直呆呆地,听从对方的一切安排,直到换了丝质睡衣被扶靠在床头歇息时,也不说一句话。
那人移灯前来,用手背在萧景睿的额前测试了一下他的温度,之后又长叹了一声。
“这样是不成的,要生病。臻儿,拿琴来。”
“是。”
琴台设好,鼎香氤氲,室内多掌了一盏灯,更加明亮。那人撩衣坐下,十指轻挑,在琴弦上流水般一抹,一缕琴音袅袅飘出,萦绕梁间,萧景睿不由自主地抬起了眼睛。
试声之后的曲调哀婉自然,仿若是平平淡淡的娓娓叙谈,又似是潺潺流逝的不羁小溪,虽然清缓无奇,却又令人平生一股落花流水的茫然,勾起无限相思情肠,酸楚幽痛几难抑制,不知不觉心头便如堤溃洪泄一般,只想着痛快一恸。
待等萧景睿哭得心碎泪涌之际,琴声又自高潮处一转,婉转奏出春风杨柳之调,融融暖意间略带惆怅追惜,其中的哀伤却已平复,悠宁安和取而代之,宛如胸臆之间郁塞泄尽后的一剂温补,令人倦意渐起,不由地想要在长长的追逐后稍加安眠。
“给萧公子喝两口安神茶。”余音缭绕间,那人吩咐道。
“是。”
虽然正处于情绪异常之中,但萧景睿还是能很确切地感受到对方的善意,本想道一声谢,却又实在神思倦怠,翻了个身,便沉沉睡去。
两天后的一大早,浔阳城外的官道上就尘土飞扬,蹄声如雨,两名骑士显然是连夜赶路,鬓发已有些松乱,不过胯下那绣鞍锦辔的白马龙驹,和一身寒绢蜀缎的华美衣袍还是很清楚地表明了这两人非同寻常的身份。
所以早已迎候在城门口的一名蓝衣人立即起身前行一步,揖手为礼,高声道:“请问可是天泉山庄卓大少爷和宁国侯府的谢二公子么?”
卓青遥与谢弼微吃一惊,手下一紧,勒停了坐骑,仔细看向搭话者,却不认识。
“敢问足下何人?”卓青遥问道。
“在下奉家主之命,在此等候两位。家主有言,请两位放心,萧公子这两日留宿我家主人别院,家主已为他抚琴烹茶,特意开导了一番,虽不能算是了无情伤,但稍加时日自会更加安好。两位若是心急,在下这就带路,领两位去见萧公子。”
月白封襟上,绣着一朵小小的素梅,若是草草一眼瞟过,几乎看不大清楚。
谢弼脑中一亮,正恍然吸了一口气,卓青遥已朗声道:“贵主人殷切照拂舍弟之情,谢卓两家皆感同身受,来日若有机会,自当竭诚报答。”
蓝衣人微微一笑,回礼道:“这江左十四州,都是家主翼护之地,平常江湖兄弟们来来往往,家主尚且要操心,何况萧公子何等贵人,若是在这浔阳地界受了什么委屈伤了贵体,家主心中也难安宁,稍加照顾是应尽之责,卓大少爷竟说起报答来,实是不敢当。”
谢弼也不禁一笑,赞道:“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足下好会说话。”
“谢二公子客气了。”蓝衣人并不多言,彬彬有礼地拱拱手,“请两位随我来。”
卓青瑶和谢弼催动坐骑,跟在那蓝衣人后面,向西沿一条不算窄的土路放马奔跑了约大半个时辰,便来到那所小小的院落前。
院门虚掩,所以蓝衣人道了个请字,便让在一边。卓青遥当先一推开门,就看见弟弟坐在院中一株桂花树下,虽然脸色苍白,不过神情还算平静,一颗心这才略略放下,叫了一声:“景睿!”
萧景睿回头看了一眼,站起身来,低声道:“大哥,二弟,你们怎么来了?”
“你还问我们呢,前天是什么日子你忘了么?中秋之夜等你不回,爹娘和伯父伯母难道不担心?你又是死心眼的人,不把你带回去,我们兄弟姐妹一大堆还有好日子过吗?”
被兄长一责怪,萧景睿也自觉理亏,低下头去。谢弼忙上前打圆场道:“好啦,卓大哥你就别念叨了,那罗嗦劲儿都快赶上我爹了,既然大哥没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咱们歇一夜,明天就回金陵去。”
“你还真不客气啊,”卓青遥在他头上拍了一掌,“景睿已经在人家这里打扰两天了,你还想再加上咱们俩?”
“三位公子不必介意,这处别院本就是招待客人用的,也添不了什么麻烦。”一直静静站在院门边的蓝衣人道,“三位若是客气,反倒会让家主不安。”
卓青遥谦辞道:“贵主盛情,铭感五内。在下兄弟们再叨扰一日,明天告辞。”
“各位敬请随便。在下去补办些用品来,就不打扰你们叙话了。”蓝衣人极是识趣,找了个借口便匆匆离去。
“不管他怎么说,总之还是一个大人情。”卓青遥回头瞪了弟弟一眼,“你记得收留你的人是谁吗?”
“我虽然心情不好,但也没有失忆,他亲自来接我,为我抚琴烹茶,怎么会不记得他是谁?”
“他居然亲自接你到这里来?”卓青遥有些吃惊,“你们以前认识?”
“是见过几次面的。如果不是因为认识他是谁,我又怎么会随便跟他走?”
“哼,不用想象我都知道你当时一定是神思恍惚的,只怕谁来接你你都会跟着去,”卓青遥叹口气道,“景睿,我早说过云姑娘与你无缘,你痴迷不悟这么多年,现在总该死心了吧?
萧景睿面色惨白,低下头久久不语。谢弼与他年龄只相差一岁,一向感情最好,顿时心中不忍,劝道:“其实这么些年,你也只是遥遥相望,怨多喜少,如今绝了念想,正所谓不破不立,也该是你重整心绪的时候了,若是自坠迷障难以自拔,于人于己都没有好处。如果暂不想回家,我就陪你四处散散心,雷山定婆婆下月不是百岁寿么,卓伯伯已收了帖子,我们明天直接就去吧?”
萧景睿经过这两日缓冲,虽仍是心中郁郁,理智总算是回复了。也幸而云飘蓼从未给过他虚渺的希望,不至于让人心生怨愤,此时见兄弟们这般关切,不欲更添他们忧心,当下强展眉头,道:“若是卓爹爹有命,自然要去。”
“按理我该去的,只是绮儿有身孕,状况一直不稳,只好劳烦你了。”卓青遥笑道。
萧景睿想到大哥丢下怀孕的妻子特意连夜赶来看自己,心里又暖又愧,低声道:“绮妹身子可好?”
“还算好,你不必挂心。”
谢弼将两只手分别搭在他们肩上,道:“不知这附近可有酒卖?就算中秋已过,我们兄弟也要饮几杯才好。”
萧景睿虽然没有兴致,但雅不愿扫了兄弟的兴,想了想道:“后院有两位侍女姐姐,我去问问好了。”说着转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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