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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类大师.txt

2023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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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类大师》
作者:花鸟儿
☆、第1章
华国但凡提起文玩玉石,所有人第一个想起的就是阳城祁家。
祁家在民国时就是国内最大的古玩商,到了现代,因为国家对古玩流通限制颇多,祁家的产业重心转向了房地产和加工制造业,但即使在古玩界逐渐淡化了出去,祁家积存的威望依旧不容小觑。
其中最令人津津乐道的就是祁家十年前开始每年限量放出的十件顶级玉雕,据说那精美绝伦的玉雕用的是失传已久古法雕刻,全世界独此一处,再没第二个人能仿造出来。去年的十件里,三件被英国皇室高价拍走,两件作为了华国领导人外交的国礼,其他的五件则和往年一样被重金拍走后就没了消息,没有人脉渠道的人,连想掏钱竞拍都没机会,更别提亲眼看到真品了。
祁家的地位也因此越发超然,在业界宛如传说中的存在一般。
只是所有人都知道祁家沿袭失传的古法做出的玉雕惊艳绝伦,却没人知道这堪称为宗师级的手艺师傅不过是个三十不到的年轻女人。
祁家人聚族而居,老宅占地极广,其中离正门不远的西南方向,一栋被高墙围起来的独院算得上是祁家最特殊的一个地方了。祁家的下人从这里经过都会下意识的放轻脚步,脸上的表情也十分尊敬,就连祁家几位主人家想进去都要派人事先通报,这里住着的人的身份之重可见一斑。
只是今天独院外祁家下属还在尽忠职守的守着,却不知道里头独院的主人早没了踪影。
苏卿正在看一副晋朝顾恺之的《洛神赋图》,桌子上整齐的放着十多个装着不明制剂的量杯,侧边是大大小小的狼毫和各色颜料。如果这会儿有人恰巧在旁边站着,就能惊异的发现苏卿手中古朴厚重的古画和桌子正前方的墙上挂着的一副长得分毫不差,即使国内最资深的鉴宝家也从中分辨不出来一丝的不同。
过去被称为‘鬼手’的苏家工匠因为手艺精绝曾被授命制过多朝的玉玺官印,但却鲜少有人知道,鬼手苏家最精绝的手艺并不在手雕上,令人瞠目结舌的仿制手法才是其密不外传的绝学。不过也正因为有着这样近乎妖异的技艺,苏家人历代都被上位者所忌惮,苏家祖上改名换姓的东躲西藏,人丁逐渐单薄,曾经声名远扬的鬼手苏家到了现代更是惨淡的只剩下了苏卿一个人。
苏卿手里拿的古画就是上个月祁靖白好声好气的哄了很久后她亲手仿制的一副,桌子另一边还有一副半成品,图做的八分相似,却因为笔力的原因缺了两分神韵,不过也算得上罕见的珍品了。
苏卿算得上是苏家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又从小在父亲跟前耳濡目染,才在十六岁苏父病逝前勉强把苏家家传手艺学到了五分。后来又在祁家苦练了十二年,现在已经二十八岁的苏卿才算堪堪掌握了八层。
苏卿手把手的教了廖子鱼十年的雕工,可无论廖子鱼再怎么央求,苏卿都没有松口去教她如何仿造。一来苏卿和廖子鱼再亲近,也没道理把家传的绝学全教给一个外人,二来廖子鱼虽然也算得上是天资聪颖,但单只是苏家的雕功就已经学的吃力,更高深的她也学不来。
像是这最简单的仿画,廖子鱼把她的配方偷来了一些,又有祁靖白帮着拿来了原作和仿造品,但可惜廖子鱼作画的功夫却跟不上。
不过苏卿今天来不是追究廖子鱼偷到了她几分手艺,也不是质问祁靖白为什么会在暗地里培养别人偷学苏家秘术。苏家人身边历来都不缺少背叛和龌龊,苏卿从小被父亲耳提面命,心里早对这种情况有过预感。
只是苏卿被祁靖白宠溺的久了,她防备了身边的所有人,却从来没有想过出手的会有祁靖白。她随手拿了杯桌子上的制剂,手一松,这幅耗时她近半个月的价值连城的画作顷刻间毁于一旦。
卧室里男女暧昧的喘息声隐隐约约传出来,以前有过不少风言风语,可苏卿从来都是一笑而过,她怀疑谁也不会去怀疑对自己百依百顺又娇宠无度的祁靖白,更何况传言的对象还是自己当亲妹妹一样带了十年的廖子鱼。
苏卿从摆台上拿了她送给廖子鱼的雕刀,雪白的刀刃在她手指间活了一般飞快的转动着。苏卿唇角一勾,走到门前凌厉的一脚踹去,半掩着的房门撞在墙上发出了一声巨响!
卧室里的粗喘呻/吟蓦地戛然而止,接着床上交缠在一起的两人惊呼一声瞬间分开。
“苏,苏姐?”
廖子鱼看到来人是谁,顿时吓得脸都白了,苏卿怎么会来这里!她不是应该在祁家忙今年的玉雕吗?
祁靖白俊朗的面上慌乱一闪即逝,一向注重仪表的他胡乱裹了大衣迅速的从床上窜了下来。
“啪!”
一声脆响,祁靖白俊脸被打的偏到了一侧,接着毫不留情的一拳狠狠的挥向了他的小腹,可祁靖白连躲都不躲,黑眸中满是仓皇的惊慌和狼狈。
“放开。”
苏卿没什么表情的眸子落在他握住自己肩膀的手上。
祁靖白却不敢放手,那么大个人,面对比自己矮上一头的苏卿却露出了脆弱又哀求的神色,“苏卿,我可以解释…唔!”
祁靖白闷哼一声,尖锐的刀子已经没入了他的小臂,刀刃一出,鲜血顷刻间涌了出来。
“不要!”
廖子鱼尖叫一声,这个亲妹妹般跟在苏卿和祁靖白身边十年之久的女人,此刻脸上全没了往日对苏卿的仰慕和讨好,疯了般冲过来一把把苏卿推到了一边。
廖子鱼眼中恐惧,哀求的看着苏卿。
苏卿的脾气很温和,鲜少有发火的时候,可一旦怒极就冷漠到六亲不认,这次对着同时背叛了自己的两人自然没了一丝平日里的大度。她扯过衣不蔽体的廖子鱼抵在墙上,轻薄的刀刃划在她的脸上,眼中有水光一闪即逝,快得让人几乎要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苏卿!”
祁靖白忍着剧痛匆忙伸手来挡,还没碰到苏卿,那刀刃又贴在了廖子鱼的喉咙上。
“或者干脆用命来还吧,你死了,我肯定不会再伤他。”
廖子鱼吓得不停的发抖,眼泪蜂拥着落下来,“不,不要,求你了,饶了我吧,我知道错了,我发誓绝对不会影响你们之间的感情,靖白…救,救我。”
苏卿绝情起来什么事情都敢做,祁靖白痛苦的闭了闭眼,“小卿,有话好好说…是我对不起你,跟子鱼没关系,你放开她好不好。”
两人彼此维护的话让苏卿稳稳的端着刀的手不自觉的一颤,廖子鱼惨呼一声,喉咙上顿时出了一条细细的血线。
“苏卿住手!有什么冲着我来,你别冲动!”祁靖白焦灼的大吼。
闻言苏卿忍不住笑了起来,心里说不上是悲哀还是愤怒,这个口口声声说着为了自己连命都可以不要的男人,原来为了别的女人也可以做到视死如归,她半真半假的笑道:“我如果说今天非要要了她的命呢?或者说,你是要她,还是要我?”
祁靖白脸色一僵,白着脸没有吭声,廖子鱼脸上顿时露出屈辱绝望的表情,情绪瞬间崩溃了下来!
“有本事你就真的杀了我!有你偿命我就是死了也值了!你整天就知道关在院子里雕你的石头练你的手艺,靖白也是个男人啊,整天对着木头似的女人他厌倦了有错吗?他堂堂祁家的继承人肯对你宠那么多年还不够吗,你当谁都能对着个无趣的木头守上十二年?我比你年轻比你漂亮比你身材好,他凭什么不能喜欢我?苏卿你扪心自问,如果你没了苏家的绝技有资格让靖白这样的人多看你一眼吗!是,我是卑鄙,学了你的手艺又爱上了你的男人,可你又好到哪里去,靠着你的手艺死死的霸占靖白,我告诉你,我那么刻苦的学那些烂石头就是为了让靖白有一天不用再委屈着受你的辖制!我爱他!我从第一次见到他就爱他!”
“闭嘴!”祁靖白脸色剧变,唯恐廖子鱼触怒了苏卿丢了小命,“苏卿,她年纪小不懂事,你放过她,我任你处置好不好?”
“真感人。”
苏卿脸上的笑已经彻底消失了,廖子鱼跟了她十年,从来没在她脸上看到过这么可怕的神色,话一说完才后知后觉的怕了起来。
“苏姐,我,我胡说的…啊!”
廖子鱼求饶的话还没说完,苏卿手指一翻,一道雪白的亮光瞬时间朝着廖子鱼的颈侧刺去!廖子鱼吓得尖叫着闭上了眼睛!
与此同时苏卿肩膀上猛的一阵剧痛!一截刀刃蓦地从身后扎进了她的肩膀,同时祁靖白迅速的扭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一把把廖子鱼从苏卿身前扯了出来。
待看到苏卿刚才只不过是斩断了廖子鱼颈边的一束头发时,祁靖白脸色瞬间白了下来,他惊慌的看着苏卿血流不止的肩膀,刚想上前,恐惧的浑身发抖的廖子鱼却从身后死死的扯住了他,祁靖白忍住愧疚和心疼,语气艰难道:“对不起,我以为你…你会坐牢的,我发誓以后只有你一个人好吗,你不要…伤害她。”
温热的血迹顺着肩窝流下来,每动上一下刀刃绞肉的疼痛都能让最坚强的汉子疼晕过去。平时最怕疼的苏卿这次却连哼都没哼一声,沉静到看不清情绪的眸子落在祁靖白的脸上,然后是他脖子上那块她亲手雕的鸳鸯蓝田玉,她脖子上有一块一模一样的。
“等以后有孩子了,我们百年后就把它们当做传家宝传下去,这可是我的卿卿亲手做的,答应我,咱们一辈子都要贴身带着它好吗?”
鸳鸯蓝田玉落地的时候祁靖白心脏猛的紧缩了一瞬,他怔怔的看着苏卿,即将要失去某种重要的东西的预感让他恐惧的几乎无法喘息。
否则怎样苏卿没再说下去,廖子鱼却比谁都要清楚,她哪里比得过苏卿?祁家之所以从不对外表明玉雕大师的身份,也是怕苏卿是鬼手后裔的消息泄露出去引来无数的麻烦,苏家人几乎是传说般的存在,一旦出世必定会遭到各方的争抢,苏卿万一被哪方说动离开了祁家,那对如日中天的祁家将是难以估量的巨大损失。
苏卿从来都知道祁老爷子在防着什么,只是碍于祁靖白,她一直在装聋作哑罢了。要知道如果不是苏父临终托付,又加上苏卿和祁靖白感情深厚,祁家是绝对没办法把自在惯了的苏家人在祁家一留就是十二年的。
廖子鱼身体剧烈的颤抖着,她无比的清楚苏卿的话不是单纯的威胁,她是真的有本事把祁家给毁了的…她也会把背叛了她的自己给毁了…
廖子鱼的脸色变了又变,突然从祁靖白的身后冲了出来!
廖子鱼声音哀婉悲怆,毕竟是朝夕相处着在身边带了十年的女孩,苏卿亲眼看着她一点点长大成人,说不恨是假的,说没有付出过真心更是不可能,背对着廖子鱼的苏卿眸中星星点点的水光隐现。
“好自为之。”苏卿哑声道。
下一秒肩膀猛然一波剧痛,再接着心口一凉。
“不!”
祁靖白的声音宛若受伤的巨兽,疯狂的推开从背后对着苏卿心脏处捅了一刀的廖子鱼,手抖的几乎抱不住满身是血的苏卿,”不,不,不要,你做了什么,廖子鱼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你给我闭嘴!滚!”
祁靖白嗜血的眸子暴虐的盯着廖子鱼,怀里的苏卿眼睛已经开始黯淡下来。
孩子…
苏卿讽刺的勾了勾唇角,看着祁靖白泛红的眼眶,她似乎是想开口说什么,一大口鲜血却紧接着涌了出来,再接着苏卿就没了丁点儿生息。
祁靖白抱着苏卿软下来的身体,透明的液体顺着下巴一滴滴落在了她满是血迹的心口。
☆、第2章
铄石流金的六月,晋城到处都是一片暑气蒸人的盛况。
今年像是格外的热,洒水机一遍一遍的浇灌着绿的发亮的草坪,那水星子却是刚落在地上就瞬间蒸发,看不出来半点儿湿润的模样。
除了一处。
晋城地价炒得最高的黄金地带有一片别墅群,在这寸土寸金的地界,这里愣是保留了一副背山靠水的桃源模样,一到了这里像是和别处在两个季节,风里都带着凉气儿。
这一整片儿的别墅群却并不是富豪的聚集地,天价的地方,全是苏家人的地盘儿。
其中占地最广,建造的也最奢华的一处别墅外这会儿正热闹着,警车横七竖八的停了一溜,平日里都是拿鼻孔对人的苏家人这会儿狼狈不堪的带着手铐,全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
往常这一片儿都是禁地,除了平日里举办些奢靡至极的宴会外,其他时候别说警车了,连当地的官员想要过来拜访还得看苏家人乐不乐意见你。
于是即使明知道手里押着的人成了阶下囚,依靠着以往苏家长期积攒下来的余威和那些令人咋舌的传闻,几位警官愣是没底气的不敢使出多大的劲儿来。
即使他们知道这些人这次进去了,八成这辈子也就出不来了。
以往在晋城呼风唤雨一手遮天的苏家老二苏浩天,被押上警车前还在目眦欲裂的对着台阶上的傅岑怒吼。
“你也不怕遭了天谴!手段阴损的陷害我苏家,你以为这就算完了?做梦!等我大哥回来有你遭殃的时候!苏家既然能毁了你们傅家一次就能毁了你第二次,等着吧!你等着看吧!”
傅岑漫不经心道:“你说逃到意大利的苏显?拘着你们的时间太久了,我竟然忘了只会一声,他上个月就被送了回来,滥用职权征地强拆,行贿官员恶意压榨同行,生产的假药又吃死了人,这些罪行足够他死上数百回了,你们进去后说不定还能见他最后一面,倒可以替我问声好。”
“不可能!”
苏浩天脸色剧变,其他苏家人脸上的血色也瞬间褪了个干干净净,一副如遭雷击的样子。
可有什么不可能的,傅岑这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不过数年的时间,华国富豪排行榜上前十的苏氏家族被他用雷霆手段击了个七零八落。
就连这次事情的导火索制药公司的事情,苏氏以前在这上边儿不是没有出现过问题,只是全程被披露出来,并且在短时间内曝光出几十例死亡案例却太过耸人听闻,直接在全国范围内引起了轰动。可事情哪里会那么简单,苏家人是丧心病狂了些,可还不至于明目张胆到这种程度,只是事情闹的太大,他们连彻查的机会都没有,舆论的哗然和举国的滔天怒火已经让他们再没有翻盘的机会。
傅岑瑕疵必报,心肠可谓歹毒至极,招惹过他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更何况还是当初用见不得人的手段抢了傅家产业,间接害死了傅父的苏显。
显赫一时的苏家这次全军覆没,苏家本就子嗣艰难,这次除了逃到意大利的苏显外几乎全部被傅岑送了进去。而苏家人最后的希望,最后有翻盘机会的苏显如果被傅岑逼了回来,那就真的如他所说了,一个死刑是跑不了了。
苏家完了,傅岑给他们安上的罪名足够他们把牢底坐穿了。
这还不是最让人绝望的,也许是为了财富权利造孽太多,苏家这一代里除了苏显生了个女儿外,其他人竟然没有一个子嗣出生,就连苏显唯一的独女苏卿还是个药罐子。这两年苏卿的身体好不容易调理好了,就在两周前傅岑派人围了苏家的当天她偷跑未遂又从三楼窗户上摔了下来,要不是救的及时,小命当时就交代在那里了。
只是可能受惊太大,醒来后的苏卿变了个人似的,坐在轮椅上整日整日的一声不吭。苏家骤逢大变,众人自己都自身难保,也没人能分出来心思开导她。
傅岑阴毒的手段除了毁了苏家的全部基业,也等于让苏家绝了户,他们当初害了傅家,如今他就要他们断子绝孙。
苏浩天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再加上最后的希望苏显也遭了毒手,苏浩天本就强撑着的精神这下彻底崩溃!对他这样大富大贵惯了的人来说,在监狱里关上一辈子比让他死了还难受,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苏浩天状若疯癫的挣脱了警察的辖制,朝着苏家门前立着的三米高的石麒麟就撞了过去!
“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绝人户头,傅岑你不得好死!我等着看你死无葬身之地那天!”
恶毒的诅咒未落,喷洒出来的脑浆和粘稠的血液已经喷了拉人不及的警官一脸!那警官刚二十出头,这样的场景让他没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接着才是慌乱的尖叫声和绝望的哭声。
谁都没料到苏浩天会做出这么决绝的举动,那死前说出的话让人心里直发毛。警官更是脸色铁青,犯人在他们手上出了这种问题,重罚是绝对少不了了,之前负责逮捕的警官对自己畏手畏脚下没敢出重手压制后悔不迭。
一时间花团锦簇的别墅门前人心惶惶,或惊恐或绝望或木然,众人的脸色都难看的不得了。
除了一人。
最应该因此而震动的被诅咒对象竟勾了勾唇角,狼一般灰色的眸子天生带着一种凌然不可侵犯的悲悯,傅岑看着一地可怖的鲜血和脑浆,不紧不慢的从台阶上走了下来。
别说惊恐了,傅岑结了冰霜的脸上连多余的懊恼都吝啬给予,他走的很慢,一步步踏在人心尖上一般,一股令人胆寒战栗的气息一寸寸无孔不入的渗入了众人的四肢百骸。
“既然这样,为了不应上这咒骂,我是得帮着照顾妥当苏家留下来的这位了?”
傅岑清冷矜傲的唇角轻扬,可那笑容的模样却带着能钻进人心的森然,连几位警官都不自觉的咽了咽唾沫,心里头不自觉的生出了些惧意出来。
“绝户?”傅岑慢条斯理道:“我哪里是那么狠毒的人。”
“不,不要!她什么都没有做过,你不能这么对她,她对你没有任何威胁的,我求求你放过她吧,要杀要剐冲着我们来,不要伤害卿卿…她还是个孩子啊!”
意识到傅岑的话是什么意思,被手铐铐住的一位长相美艳的女人凄厉的哭求着,那跪下去的身子连拽住她的警察都拉不住。
像是牵着个猫儿狗儿,傅岑一把把台阶阴影处一直垂头不语的少女连着轮椅扯了出来,少女只在被碰触的瞬间动了动,接着身子就再次无力的软了下来。
美艳的女人求的更厉害了。
“告诉苏显一声,让他安心上路,他的宝贝女儿我会好好的替他照顾。”
被当做眼珠子似的养了十九年的苏家宝贝疙瘩破布似的被扯着衣领,看上去跟没了声息一样。
美艳女人绝望的哭声让傅岑有些不耐,“还不走,准备留下吃饭?”
呆立了半晌的警官这才猛然惊醒,动作迅速的强压着哀嚎一片的苏家人和哭泣挣扎的美艳女人上了警车。
苏浩天凉了的尸体也被抬了上去,只留下原地狼藉一片的红白血液和脑浆,引人作呕的血腥味还在空气里弥漫,原本奢靡风光的苏家门前宛若炼狱。
傅岑眼神厌恶的一松手,苏卿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的身子被重新扔到了轮椅上,轮椅上放着轻软至极的垫子,苏显给女儿的东西一向是最好的,苏卿除了姿态狼狈些,倒是没什么疼痛的感觉。
轮椅上的少女单薄的不像样子,听说是十九岁了,看上去却还像是未成年一样。那么热的天儿,她身上还披着个薄外套,如果不是那头长发,看上去倒更像是个雌雄莫辨的少年。
苏家的基因优良,苏卿虽然瞧上去病怏怏的,脸色憔悴苍白的宛若薄纸一般,可这却丝毫不影响她五官轮廓的精致秀美,乍一眼看上去倒像是用最绝妙的手法悉心勾勒出的画里人。
苏卿算是苏家最神秘的人了,生下来身体就不好,一年到头大多数时间都窝在床上,外界只知道苏家有这么个如珠似宝的人,却没几个见过真人长什么样子。
傅岑深不见底的眸子居高临下的觑着苏卿,即使苏家逢此大变,亲父死刑,母亲无期,叔叔血溅当场,她脸上竟然看不出来什么恐惧愤恨的神色,脸色木木的,只带上了些明显的疲惫和恍惚。
这样的人要么是天性愚钝,要么是心机深沉,在傅岑看来这人约莫是前者的可能居多,当然,这样的人也最好掌控。
“恨我吗?”傅岑唇角轻勾,声音温柔,清冷的灰眸却像是含了数九寒天里最彻骨的冰霜。
少女眼皮子都没敢抬,有些怯懦的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像是怕极了眼前的男人,还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傅岑冷哼一声,少女头垂的更厉害了。
说来苏卿这病秧子似的身子倒是救了她一命,如果不是她长期卧床,又鲜少在外人面前露面,实在没什么可能参合到苏家的事情里面去,她也早跟着苏家人一起进去了。
不过这样也好,她好生生的在外面活着,对苏家人才是一种最大的羞辱。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傅岑面色陡然变得玩味起来,意味深长的又瞧了眼低着头看不清面容的苏卿。
“赶紧把身体养好了,傅家不养废物。”
傅岑走后,苏卿被晾在外面很久才被出来指挥清理草坪的鲁清远推了回去。
鲁清远跟他主子傅岑一个德行,板着个脸,表情也有些凶。
把苏卿往房间了一放,鲁清远刚要走就被一个弱弱的声音喊住了,不耐的一转头,轮椅上孱弱的少女正静悄悄的看着他。
苏卿有一双水做的眸子,大大的,湿漉漉的,清澈见底,即使不说话也带了股天生的柔弱,那瘦的巴掌大的俏脸上双眸看上去更是多了几分可怜相。
鲁清远脚步一顿,冷淡道:“怎么了?”
苏卿犹豫着轻声道:“我身上没力气…没办法去床上。”
如果就这么坐一下午,照她现在的身体状况,身子基本也就废了。
真矜贵!鲁清远心中暗骂,他不是没有听说过苏家大小姐的身子是被金子给堆出来的,以后到了傅家可没谁再好吃好用的供着她。也不知道傅少在想什么,对付苏家这些混账东西,不赶尽杀绝就算了,竟然还要放在身边养着。
不过不管鲁清远怎么腹谤,他还是收回了脚步,冷着脸把轮椅上的苏卿抱了起来,入手的瞬间鲁清远怔了一下,好轻…纸片儿似的。
怕掉下来,苏卿没什么力气的抓住鲁清远胸前的衣服,她小心翼翼的瞧着他,水润的眸子弯了弯,“谢谢你。”
鲁清远身子一僵,原本粗鲁的动作下意识的就轻了些,苏卿那会说话似的眸子顿时闪过感激。
鲁清远的脸色立刻就难看起来!被烫到了一般猛地弹回了手!
“你最好老实点儿,在傅家可没什么不打女人的规矩,记着点儿自己的身份,再敢偷跑摔折的可就不是腿那么简单了!”
鲁清远粗声粗气的威胁了一通后躲瘟疫般大步的走了出去。
等房门一关,苏卿的脸色就淡了下来,脸上哪还有一分胆怯瑟缩的模样。
被廖子鱼捅了一刀后,苏卿再醒过来就是在这个和她同名同姓的少女身体里了,饶是再博览群书,她也摸不清现在算是怎样的一种情况,她莫名活了过来,那这身子的原主人呢?还有她原来的身体,找着心口被捅了那么大一个窟窿,怕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了吧。
苏卿听过晋城首富苏家的名头,黑白两道通吃,也出了名的敛财无度,这倒还在其次,苏卿对苏家印象深刻的最主要原因,还是因为晋城苏家和他们鬼手苏家曾经有过颇为微妙的渊源。
鬼手苏家祖上为了躲避迫害曾经改过不少次名姓,苏姓是用的最久的一个,也是传到现在最广为人知的一个姓氏。晋城苏家最先发家就是假借了鬼手苏家的名头,可最早假称自己的鬼手传人的那位手艺虽然勉强糊弄住了少数行家,后代却都不争气,没一个能学的稍微像样的,这家人这才快速的转了行,只是直到现在他们还在默许着外界对他们是鬼手家族后代的猜测。
苏卿和苏父一样,对这样恬不知耻假冒他们族人的败类鄙夷至极,哪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会借尸还魂到了他们这家。
这也就罢了,这身子主人的处境才是真正的棘手,那叫傅岑的男人一看就不好相与,比心思深沉的祁靖白有过之而不及。不过祁靖白那混蛋不管是碍于她的身份,还是心里真有几分情谊,他对她至少宠着哄着,大多数时间百依百顺,手段阴狠的傅岑却明显在打着报复她的念头。
苏卿看了眼自己这幅瘦小孱弱的身子板儿,手不能提肩不能抗,和她原来锤炼了近三十年的身子骨何止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指节纤细,手腕虚软,连赖以生存的一身技艺怕是都要想办法重头拾起来。现在这种情况和傅岑对着干?傅岑把苏家一大家子都灭了,想必也不差她这一个,比起来她自我了断兴许还能清净点。
苏卿握了握拳,现在的她,甚至连廖子鱼都不如…
总得先活着,苏卿垂眸,如果她这次的劫难能平安的渡过去,如果她把属于自己的手艺再全数拾回来,她会把他们加诸在她身上的痛苦千百倍的还回去。
今后要有很长一段时间远离生活十二年的阳城了,她不急,她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这时候的苏卿还不知道,她再次踏入祁家的日子远比她预料的要来的快得多,命运的齿轮无声无息间重新翻转,朝着谁都无法预估的方向缓慢而坚定的向前推去。
鲁清墨脚步匆匆的走到傅岑身后,“傅少,鬼手的事情调查的有眉目了,苏家人承认当年是假借了鬼手苏家的名号,真正的鬼手后人应该在阳城的祁家。”
☆、第3章
傅岑正在翻看从苏显在意大利的住处搜出来的账簿,苏家人能在晋城横行这么多年而屹立不倒,凭借的可不只是丰厚的家底和四通八达的人脉。苏家人手里有大量政商两届高层人物的把柄,这些把柄足以在任何一个领域引起轩然大波的丑闻,傅岑手里的账簿只是记录里极小的一部分,剩下的苏显无论如何也不肯说出下落,他们彼此都清楚,一旦这些东西从苏显手里泄露出去,苏家人全都得跟他一起陪葬。
只是苏显怎么也没料到,即使他咬紧牙关没有吐口,苏家还是被傅岑给端了个底儿朝天。原因无他,傅岑只要稍稍把手里的一部分消息露出去一二,再放出消息账簿已经全落在了他手里,为求自保的那些人自然不敢再得罪傅岑去护着苏显,苏显本来就已经成了丧家之犬,他的话也就没人再会冒险去求证了。
傅岑看了一会儿,颇有兴致的问在身边等了许久的鲁清墨。
“你说苏显的女儿到底知不知道剩下的账簿藏在哪里,苏显那么疼她,如果没有留下足以让她全身而退的依仗,他真会忍心丢下独女独自逃去意大利?”
鲁清墨哑然,“这…苏显人精似的,苏家一大家子都被他狠心的丢下了,以他的为人是不是会顾及到亲生女儿,这个不好多做评价。”
傅岑灰眸轻眯,“让你弟弟好好盯着她,确定她全不知情的后再做下一步打算。”
鲁清墨应了下来。
见傅岑对他刚才汇报的情况没有一点反应,鲁清墨忍了又忍,还是低声又问了一遍。
“那鬼手的消息?”
傅岑头也不抬,“历年的假消息层出不穷,接着查吧。”
鲁清墨为难,“傅少,我知道您和顾先生之间有些不愉快,可要是让他知道您得了消息却…我知道这话您不爱听,可我们现在的确还不适合触怒顾先生。”
傅岑仍旧在不急不慢的翻着纸张,办公室里的气氛却逐渐压抑起来,中央空调的温度调的很低,可鲁清墨的鬓角不知不觉就渗出了汗来。
片刻后,鲁清墨终于有些撑不住,声音比之前要再低上几分,“傅少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先下去了。”
鲁清墨浸满汗渍的手都摸到了门把手,身后才传来了傅岑的声音。
“祁家前阵子是不是递了请柬过来?”
鲁清墨松了口气,忙道:“是的,是祁家长子祁靖白的订婚宴,就在下周。”
“恩。”
鲁清墨又等了一会儿,傅岑却没了下文,摸不准傅岑到底是什么心思的他只能心事重重的退了下去。
***
鲁清远这一段时间十分郁卒,他之前被派去监视苏显,结果一时疏漏让人逃到了意大利,虽然之后戴罪立功又把人给带了回来,但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傅少显然没打算就这么轻饶了他。
苏家盘踞阳城数十年,残留的势力盘根错节,收拾掉苏家可没有表面上看去那么轻松,接下来还有的忙,可这节骨眼上傅少竟然把他扔在了这里负责别墅群的改造。
鲁清墨跟着傅岑走前还幸灾乐祸了一把,“这回你可得把人看牢了,可别连个不良于行的小姑娘都给放跑了。”
于是鲁清远对着本身就厌恶着的苏卿更摆不出多少好脸色来。
鲁清远绷着脸看着没动上多少的饭菜,他本身没打算再搭理看上去半死不活的苏卿,可手下的人说连着几天这位都没怎么吃饭,人在自己手上再出什么事傅少更不会轻饶他。鲁清远一直都是傅岑手下的得力干将,在苏显身上栽了一次已经够丢人了,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苏家人身上再栽第二次。
“如果不想被绑到床上用营养液吊着命,你最好老老实实的把饭给吃了!别还当自己是什么娇小姐,这已经不是以前的苏家了,绝食这套在我这里没用!”
“你误会了,我没有绝食,是真的吃不下。”
轮椅上的少女声音天生带着股子轻柔的甜糯,倏然间就听的人心里酥酥麻麻的,再生不出半分脾气来。
鲁清远冷笑,想讽刺两句,可一对上苏卿那双水润沉静的眸子,难听话却像是被卡在嗓子眼儿里似的,怎么都说不出口。怪不得负责看管苏卿的人会把消息递到他这里,连鲁清远对着这么张画似的脸都斥责不起来,更不用说下面那群年轻气盛的混小子了。
“别怪我没提醒过你,傅少的手段你也见识过了,你的那些小心思最好老老实实的收起来,傅家不养废物,等传到傅少耳朵里,受罪的还是你自己。”
苏卿无奈,她也没想到这幅身子孱弱到了这种地步,先前苏家人全被看管在别墅里的时候还好些,那时候苏家的厨子还在,这副身体除了食量小外苏卿也没察觉出什么异样的地方。现在却不行了,厨房换了人,做的饭菜也只是家常菜而已,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怎么都吃不下。
苏卿性格坚韧,一向是个能忍的人物,不信邪的她硬塞了几次,结果不但吐了个昏天暗地,胃更是疼的连坐都坐不起来,无奈下她只能放弃了这个急功冒进的做法。近三十年来,从来都是众人景仰对象的苏卿哪里有过这么挫败又无能为力的时候,情绪难免有几分低落。
鲁清远见自己不过警告了一句,轮椅上那祸害就垂着眼吓得不敢出声,哪里有一分传言中苏家人刁蛮跋扈的模样。要是苏卿有半分傲骨跟他顶上两句,鲁清远都有无数种办法来收拾她,可她就这么可怜兮兮的愣在原处,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了。
到底是个大男人,欺负女人实在算不上什么光彩的事情,鲁清远虽然本能性的讨厌苏卿,可看着这样的她还是忍不住心软了一瞬。
苏家人再丧尽天良十恶不赦,仔细说起来却实在不关她一个小姑娘什么事,更何况偌大一家子现在死的死坐牢的坐牢,就剩她这一个还落在了傅少的手里,好像是凄惨了些。
鲁清远有点不自在,脸上的表情依旧冷淡凶恶,声音却无意识的降了八度,“哑巴了?怎么不说话?”
苏卿这才回过神来,其实鲁清远对她的态度已经算是相当友善了,这些人和这幅身子原主家有仇,她既然替她活了,少不了也得替人家把原有的恩怨给担了。她听说原主的父亲当初把傅岑害的家破人亡,眼下实在没什么资格怨人家对自己不客气。
“可以给我换些容易消化的食物吗?我身体不好,这些东西吃了身体受不住。”
鲁清远皱眉,习惯性的就想拒绝,人都到他们手上了,愿意给她口饭吃就不错了,哪还有那么多金贵的要求?可话都到嘴边儿了,一对上苏卿专注的看着自己的黑眸,那话头莫名的就拐了个弯儿,“吃什么你能受得住?”
苏卿道:“一般的粥类就可以,最好能多煮上一会儿,粘稠些最好消化,菜做的清淡些吧,荤菜对肠胃的负担太大,有时令蔬菜吗?”
苏卿在祁家吩咐人吩咐惯了,思索间不自觉的就带了些往日的语气习惯。
鲁清远下意识的点头。
苏卿浅笑,态度温和,“那麻烦你了。”
等照着苏卿的要求吩咐着厨房把饭菜做好送过来后,一对上属下不解的目光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的鲁清远,登时又是一阵气急败坏!
“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识相了以后就给我安生点,再那么多事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看着鲁清远突然凶神恶煞的吼完后摔门而去,拿着勺子正要吃饭的苏卿愣怔了一下,不解刚才还好好的人怎么突然又发起火来。
苏卿吃过饭后用特殊的手法给指节腕部按摩了一个小时,现在还没条件泡药浴,身边也没有能用来练习手法的工具,她只能暂时先从最基础的推揉经络开始。幸好这身体底子不错,虽然离她原先的程度连边儿都还摸不上,但苏卿欣慰的发觉手指至少比先前灵活了不少。
揉完指节的苏卿刚准备按摩双腿,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接着已经很久没有露面的傅岑就这么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了苏卿的面前。
苏卿对危险的事物有种近乎本能的直觉,而傅岑其人已经能算得上迄今为止她遇到过的最危险的人物,没有之一。
傅岑打量了眼老老实实坐在床上头都不敢抬的苏卿,带了三分嘲弄的冷不丁问道:“听说你们苏家是鬼手后裔,会手雕吗?”
苏卿听到鬼手两个字心中蓦地一紧,下意识的抬头看向傅岑,一对上傅岑那双含了冰渣子似的灰色双眸,苏卿立刻又把头低了下去,小声道:“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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